我上高一那年，娘的疯病很严重，不得不长期住院治疗。为了筹医药费，姥爷只得变卖了老家的一处宅子。
收拾屋子那天，在娘的房间，我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已经锈迹斑斑却一尘不染，与这个蒙着一层灰的房间显得格格不入。盒子是谁的？里面装的是什么？是谁经常打开它？
带着诸多疑问，我敲开了姥爷的门。姥爷看到我拿着铁盒，先是一愣，作势要抢过来，我一把藏在身后，眼神坚定的望着他，一定要他给我个说法。
姥爷最终叹了口气，拿出钥匙打开了那个生锈的铁盒。
里面是娘从小学到高中的各种奖状，有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优秀少先队员，成绩优异奖......我一边翻看，一边瞪大了我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我娘曾经那么优秀。
打我记事起，我娘就是个疯子，从小我没少被小伙伴们嘲笑和欺负。他们都说我娘是疯子爹是傻子，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傻子或疯子。
每次我都会跟他们争辩，然后跟他们打架，就算打不过我也打，倔强的可怕。每次都是姥爷把我抱回家，然后拿出我最喜欢的酥糖哄我。
我曾问过姥爷，我会不会像我娘一样疯掉，姥爷每次都说不会的，让我不要多想，我娘那只是个意外。当我再长大些，想问姥爷关于我娘的事，他总让我不要问那么多，小孩子家把书念好就行。
眼泪簌簌的流，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撕扯，我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切。我忍着泪水，抬眼望着姥爷，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姥爷熄灭手里的旱烟，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出了我娘的故事。
一张录取通知书换来一处房子
我娘生于60年代，上面有一个哥哥，因为得了小儿麻痹，有点傻。我娘长的一般，但是酷爱读书，学习成绩一直是班级第一名，在整个镇上也都是前十名。
高考那年，我娘的成绩考的很高，她自信自己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可是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等到录取通知书，姥爷告诉她，她落榜了。
娘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没出来，滴水未进，最后娘决定复读一年。姥姥极力反对，在他们那个年代，女孩子读到高中的已经很少了，女子迟早要嫁人，读那么多书没用。
姥爷却支持我娘复读，因为姥爷心里有愧。原来我娘考上了大学，但是被姥爷卖掉了。
姥爷一直想为儿子盖新房子，然后讨个老婆，可那时家里穷，根本盖不起房。娘的成绩出来之后，姥爷供销社的同事给姥爷出了一个主意，把娘的高考成绩卖掉，就有钱给儿子盖房子了。
姥爷当时就动了心思，但是没有表露出来。回到家姥爷思前想后衡量了很久。姥爷觉得儿子年纪到了，再不娶媳妇就要打光棍了，我娘学习这么好，复读一年一定可以考上。
最终，姥爷偷偷的把娘的高考成绩给卖了。在娘坚持复读时，姥爷选择了支持。
记得小学时，有一次我在家大声朗读课本，原本胡言乱语的娘突然安静下来，脸上带着微笑静静地听着我读书，我还笑话她一个疯子能听懂啥。原来，娘爱读书爱到了骨子里。
我娘一直以为是自己没考好才会落榜，复读之后，她学习更加用功。几乎是每天五点起床读书学习，晚上半夜才睡觉。任何周末假期她都不休息，疯狂的刷题。
姥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觉得我娘这一年一定可以考的更好。他也期望我娘能够考上大学，这样他心里的负罪感会少一些。
成绩被顶替，我娘一夜急疯了
高考完，我娘信心满满，对完答案之后，我娘坚信自己一定可以考上大学。可是这一次又和上次一样，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等到录取通知书。
我娘着急了，让姥爷帮着问问学校老师。那时没有电话，姥爷骑着自行车先到学校问老师，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然后到他供销社的同事那去打听。好在姥爷也算有点人脉，最终打听清楚了。
这次我娘还是考中了，成绩比上次还要好，可是被一个有权势的女孩给顶替了，那个女孩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听到这个消息，姥爷如五雷轰顶，感觉是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他不知道该怎么给娘说。姥爷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没权没势，没法跟人家抗衡，只能认栽。
姥爷是一步一步走回家的。回到家看到焦急等待了一天的孩子，姥爷想不出合理的借口，只得保持沉默。
在娘的一再逼问下，姥爷说出了实情。知道自己被顶替那一刻，我娘嚎啕大哭，嘴里一直不停地在问为什么？凭什么？那我该怎么办？
我娘哭了半夜，姥爷跟着揪心了半夜。后半夜娘是怎么睡着的，什么时候睡着的，姥爷不记得了。
第二天，姥爷一睁眼娘就不见了。姥爷到处去找，终于在同村人的帮助下，找到了几乎赤裸的已经疯了的我娘。
原来我娘几乎一夜没睡，一直着急，一晚上就急疯了。第二天天不亮，她就到学校去，要找老师要个说法。一路上我娘跌跌撞撞，摔的浑身是土，衣服也破烂不堪，嘴里还反复絮叨着。周围有认识我娘的人，给她裹了件衣服，把她送回了家。
从那之后，我娘就一直疯疯癫癫，再没好过。
我终于理解，周围的邻居为何带着怜悯的眼神看我，还时不时地摇头低语可惜了可惜了。他们眼里，我和我娘本不该有这样的生活。
该恨还是该原谅
听到这里，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该不该恨姥爷。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娘就不会疯，也就不会嫁给一个傻子，我就不会有这样一对父母，不会从小到大遭受无数的白眼和嘲讽。
可是回想这么多年，姥爷如此疼爱我，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紧着我。我想要什么姥爷都会满足我，他从来不会训斥我，也从不对我说一句重话。
他自己没什么钱，平时节衣缩食，但只要我要钱，他从来二话不说就给我。小时候，我是一帮小孩子里零花钱最多的。
据说，我刚出生时，奶奶过来看了一眼是个女孩转身就走，不管我娘和我。是姥爷把我抱回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平时也都是姥爷照顾和帮衬着我娘和我爹。现在想来，姥爷是在赎罪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姥爷，我感谢他这么多年对我的养育之恩。可是我也恨，恨他当年的自私自利。我没法再坦然面对他，我想我需要时间。
我哭着跑回了医院，抱着睡着的娘，低声抽泣。我的娘曾是那么优秀，她曾那么努力，可是命运却一再给她开玩笑。从此后，我决定一定要好好爱她，一定要走出这个穷地方，一定要为娘圆了她的大学梦。
题记：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前段时间山东省高考顶替事件全网沸腾，在和家人讨论时，婆婆说，这种事在她们那个年代太常见了，故事里的疯娘是婆婆的一个远房表妹。听后不禁令人唏嘘，原本她该有一个灿烂美好的人生，因为一次次的顶替，最后落得这般境地。
她的女儿因为家里没钱负担学费，险些辍学。最后，是女孩在医院认的一个姐姐资助了她，把她接到了省城，帮她完成了学业。女孩考上省城重点一本，毕业之后把她的疯娘接到了身边，也一直待那个姐姐如亲人一般。
想说，有时候，人的一时私欲、贪念，可能会毁了别人的一生。大学学历，与一些有权有势的人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可是与那些拼命读书的农村人而言，是一个可以跳出山村，拓宽眼界、增加见识的机会和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