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院河堤八百年

        二零二零年五月,夏日的风带着热浪袭来。小海河畔,又见水翁花开。伴随着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一条崭新的河堤水泥路逐渐成型。陪伴我长大的凤院河堤,终于迎来了八百年不遇之巨变。

        这是一条长约3000米,宽约3米的河堤绿道。它位于河水顺流的右岸,北起温泉镇石海村下围队与江埔街凤院村大陂队交界、即韶盖水(溪)汇入小海河处,南接凤院村与山下村之间的工农桥。自宋朝末年,江西庐陵欧阳氏后人迁入从化以来,这段路便融入了凤院村史,并与县志产生了更多联系。

        凤院河堤的故事,可从明朝说起。据说凤院村(古称枫院或枫园,因当时周边遍生枫树而得名)建村的第一个百年并不顺遂,进入明朝时期才人丁兴旺起来。村民开始有足够的人力整修河堤,开垦新田,大种水稻,广挖鱼池,种桑养蚕,甚至开始从麻村等地引种荔枝。欧阳氏逐渐在小海河畔(明清时期称为曲江)过上渔樵耕读,科考进取的安稳日子。

        明朝永乐十六年(1418年)之后,凤院河堤东岸陆续出现了朱万馀率家人开创的山下村(朱山下)以及黄、麦、杨等诸姓先祖迁居的高峰村。河堤北岸也出现了黎善广率族人建立的灌村(灌村围)。凤院河堤逐渐热闹起来,河堤上下,既有渔舟唱晚,更有渔樵问答。凤院欧阳氏与朱、黎等各姓乡民,个别字词的口音略有不同,常因一句“早上好”的简单问候,而彼此笑场。此后,河堤两岸,各姓先民守望相助,陆续通婚联姻,共同开枝散叶,更是留下一段段佳话。

        明朝弘治二年(1489年),从化建县。建县之初,从化只有约2300户,9200人。凤院当时已初具规模,有村民数十户,人口两三百,并呈加速发展之势。此后,在凤院河堤上,从凤院门楼里,先后走出了欧阳寅、欧阳佐、欧阳涛、欧阳勋、欧阳劲、欧阳晖、欧阳鲤等载入县志的科举仕子。明朝隆庆三年(1569年)冬,县令唐世淳到村里巡视,撰写出四言诗《祭双凤山文》,并刻有碑石竖立于村前。凤院村因此再次隆重载入县志,誉满从城。

        到了清朝,凤院村更是大放异彩,威名远播。凤院河堤也加速融入了从化历史,有村民下河捡螺,也有樵农砍柴烧炭,还有渔夫编织竹筏,训练鸬鹚,泛舟于小海河与流溪河之间捕鱼捉虾。于是,乡民也把在凤院河堤发现的地标:鸡啼石,上报给衙门。于是县志记载曰:“鸡啼石,在县东二十里,高一丈五尺,方广丈余,相传自他处飞来,遇鸡啼而止,故名。”

        凤院河堤不仅有功于鸡啼石载入县志,更有功于欧阳及朱姓先民继续择地建村,创造更辉煌的历史。从乾隆至光绪年间,有凤院欧阳族人沿着河堤,游走于小海河及流溪河畔,迁入了雄峰村东华里,还新建了温泉镇石海下围村、南星岭咀村、太平镇钟楼村。也有山下村的朱姓先民跨越河堤,先后迁入到温泉镇桃莲猿啼岭村、中联村以及石海村信洞,并创立了凤院大陂田村(我的故乡)。

        与此同时,凤院河堤开始承载着灌溉、防洪、抗旱等更多功能,为村民的农林牧渔业发挥着更大的作用。凤院村人口密度加大,明末清初首次超过一百户人口,乾隆年间正式突破一千人口大关,成为从化最大的梳式布局古村落,条条村巷一纵到底,至今独领风骚。进入康乾盛世,村民开始密集修建祠堂,扩大风水鱼塘(风水塘面积至今仍冠绝从化),引种水果明柳橙。鱼米之乡,孕育出了不少长寿男儿。宗族富强,也不辜负嫁入欧阳家的贞烈女子。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欧阳子祥八十三岁,欧阳尔珍八十二岁,共同载入了县志《耆寿志》。欧阳西客妻邓氏,欧阳飞远妻李氏,亦因孤儿寡母的忠贞故事,载入县志《烈女志》。

        凤院河堤,继续加速助力古村百业兴旺,创造传奇。河堤毗邻流溪河畔的凤院太平寺渡口,实际上早已融入了从化的水路古驿道。今天凤院村新建的太平寺,仍然保存着崇祯十三年(1640年)制的一口古钟。可以想象,清朝时期,凤院村民烧制的木炭,种养的稻谷、蔬菜、明柳橙和塘鱼等等,都可以通过河堤从小海河上木船或乘竹筏,进入流溪河,运往从化街口趁墟,甚至运往广州贩卖。早在康熙年间,凤院村路口附近也因毗邻太平寺渡口,逐渐形成了太平墟集市,亦称作二七圩(墟)。人多地少的凤院村民,从此更加热衷投奔商海,商业版图早已从乡里延伸到了省城。

        凤院河堤,也与凤院村端午龙舟赛的民俗有着微妙的联系。每年端午时节,恰逢河水暴涨。村民在河堤上望河兴叹的同时,便产生了在风水鱼塘就近进行龙舟赛的想法。于是,凤院村的大鱼塘龙舟赛,便成为从化县的端午盛事,一直延续到了抗日战争前夕。那些年,想必端午期间的凤院村一定宛如水乡,热闹非凡。县志记载,就连其他村庄也常常租用凤院大鱼塘来“扒龙船”呢!

        凤院村不仅有端午“扒龙船”,还有春节掷彩门习俗、春节花灯手工制品等,在清末及民国时期便已十分流行。凤院河堤在这段时期,却略显荒凉,甚至悲惨(期间,侵华日军甚至曾在凤院祠堂驻扎作恶达三个月之久,不少村民流离失所,四处避难,甚至家破人亡)。那是一段乱世,河堤上虽然走出了欧阳端,欧阳鸿,欧阳舒,欧阳慈,欧阳励,欧阳懿等科考仕子,甚至还走出了一位曾在河堤策马扬鞭的武举人欧阳安。但他们只是载入县志,均未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直到欧阳磊和欧阳钟等邑中名流衣锦还乡,凤院河堤才稍稍告别了落寞。尤其是欧阳磊,村里第一个剪去长辫、追随中山先生投奔革命之人,可能也是最后一个在凤院河堤骑马的人。民国时期,他曾任从化县长,期间建树良多。对从化的抗日斗争、文化教育事业,甚至对香港从化同乡会的成立,他都有诸多贡献,被乡绅赞誉为“六度邑侯浓亦淡,半生民仆苦犹甘”。

        经历乱世的凤院河堤,终于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那一年,河堤旁的凤院村人口已接近两千矣。田里依然种满了水稻、荔枝、甘蔗,还有美名远扬的凤院三华李和明柳橙。上世纪六十年代,朱德委员长和全国人大原副委员长郭沫若,曾先后前来考察,后者更是为凤院果园赋诗一首呢!

        其实,就连先后到凤院生活过的共和国士兵、广州知青以及广州话剧团老学员,都曾深情回忆河堤旁的果园。其中,1953年随部队短期驻扎于此的邓幼麟老兵就曾撰文回忆(略有删减):”水塘的那一面,是郁郁葱葱的荔枝林,一直延伸到小河。我们的军服就搭在荔枝树上,带一身荔枝香甜回去。”(摘录自《事隔60年后的探访》一文)

        凤院河堤旁的风水塘和荔枝园,最能勾起异乡人的回忆,也最容易勾起凤院人的乡愁。河堤如慈父般凝视着凤院人的成长,也如孩童般目送凤院人的老去。在河堤的凝视下,欧阳廖伟成长为誉满从化的“果苗大王”,欧阳锦成长为当代著名画家。而欧阳磊之子欧阳觉亚,更是成长为共和国的著名语言学专家、博士生导师。在河堤的目送下,欧阳津明长眠于抗美援朝战场,欧阳楚文牺牲在对越自卫反击战,成为载入县志的共和国烈士。

        今天,河堤绿道旁,凤院村民已近六千之众矣。他们秉承先辈们烈士们的遗志,一代又一代地成长为各行各业的精英,为从化乃至国家经济社会的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他们也曾站在河堤上,回望故乡,回望双凤山和风云岭,回望村里那片百岁荔枝林。凤院河堤如同那古老的风水塘一样,成了村民不忘初心的出发地,饮水思源的目的地。

        每当夕阳西下,我总爱踏上凤院河堤,回望凤院村那袅袅的炊烟。我走着走着,看着看着,仿佛一眼便读懂村民的千秋家国梦,一眼便看尽古村的八百年历史。

        八百年来,村民曾遭遇大小水灾数十次,最近的一次便是2014年的“从化5·23水灾”。今年,凤院村即将用这道全新的河堤,加强守护占地两三千亩的绿色家园,并向彻底杜绝水患的伟大目标挺进!

        在此,我谨改编作家戴胜德致敬珠江的那首《何满子》诗词,向全体凤院村民表示祝贺,表达敬意:

                            何满子

曲江小海两岸,自古人文繁华。八百年前曾记否?赣中豪族南下。庐陵欧阳后裔,凤院耕读传家。

山脚浮翠流丹,河堤渔樵互答。水翁花开春又去,荔枝红遍篱笆。夜来竹炉汤沸,煮酒再论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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