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胜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江湖,在你印象里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快意恩仇?正邪对立?闭上双眼,仿佛看见一面侠义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怎不叫人热血沸腾?
在金庸的武侠世界里,侠义在心而非在你所处的位置;于是魔教中人可以侠义,正道之辈可以奸邪。
《 倚天屠龙记 》里,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如果让你身怀绝世武功穿越而去,你会出手相助那一边?( 站在灭绝师太身边高喊灭绝魔教?别逗了 )光明顶一役,众望所归是以张无忌为首的魔教赢了( 你别说自己当时读完这一章没有拍手称快哦 )。
不过,对于所谓正邪对立的描述,《 天龙八部 》 的名门正派于聚贤庄围剿萧峰那时,是非对错之间又岂是黑或白的界限?试问,谁又希望自己的立场是站在那群代表正义的群雄之一?
若要说让人更为义愤填膺的莫过于《 笑傲江湖 》,武林正道打着正邪不两立的旗帜,公然将同道中人灭门事件。
话说五岳剑派( 嵩山,华山,衡山,恒山,泰山 )的衡山派高手刘正风喜音律,与魔教护法长老曲洋因琴箫相知相惜。然正邪一旦交战,刘正风自知无法置身事外而独善其身,为免处境陷于两难而广发英雄帖,让天下英雄见证其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两不过问。
这段情节没有光明顶的激战,也没有聚贤庄的悲壮,但是对人性的刻划却让人更为触目惊心。
我们不妨穿越一回,亲临现场看看武林侠义道在当天究竟都干了一件怎样骇人听闻的“侠义之事”。
刘正风是衡山城大富人家,家宅自然非比寻常。当天出席观礼的英雄豪杰多达千余人,当然,个个都是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位的名门正派。
刘正风见时辰已到,即抱拳朗声宣布 :众位前辈英雄朋友,各位远道光临,刘正风实是脸上贴金,感激不尽。兄弟今日金盆洗手,从此不过问江湖上的事,各位想必已知其中原因。兄弟已受朝廷恩典,做一个小小官儿。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江湖上行事讲究义气;国家公事,却须奉公守法,以报君恩。这两者如有冲突,叫刘正风不免为难。从今以后,刘正风退出武林,我门下弟子如果愿意改投别门别派,各任自便。刘某邀请各位到此,乃是请众位好朋友作个见证。以后各位来到衡山城,自然仍是刘某人的好朋友,不过武林中的种种恩怨是非,刘某却恕不过问了。
席上众英雄豪杰听了又是什么反应?请看 :
群雄早已料到他有这一番说话,均想:“他一心想做官,那是人各有志,勉强不来。反正他也没得罪我,从此武林中算没了这号人物便是。”有的则想:“此举实在有损衡山派的光彩,想必衡山掌门莫大先生十分恼怒,是以竟没到来。”更有人想:“五岳剑派近年来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好生得人钦仰,刘正风却做出这等事来。人家当面不敢说甚么,背后却不免齿冷。”也有人幸灾乐祸,寻思:“说甚么五岳剑派是侠义门派,一遇到升官发财,还不是巴巴的向官员磕头?还提甚么‘侠义’二字?”群雄各怀心事,一时之间,大厅上鸦雀无声。
瞧见没,这伙人都识得“侠义”二字,都是讲义气,能扶危济困和见义勇为的侠客。
就在刘正风即将把双手伸入金盆时,五岳剑派盟主左冷禅的嵩山派门下弟子手持令旗赶到阻止。
理由很简单,你一个武林正道之人竟和邪魔歪道结交,如今却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自诩为正派之士自是不答应。
左冷禅给了刘正风两个选择:一是杀了曲洋以明志,二是让五岳剑派诛杀全家以绝后患。( 有没有觉得五岳剑派才是魔教?)
刘正风当然坚决不答应,他请教了华山派掌门,君子剑岳不群一个问题( 相信大家也明白岳不群还有一个外号叫什么吧 ):
岳师兄,你是位明辨是非的君子,这里许多位武林高人都逼我出卖朋友,你却怎么说?
怎么说?且听岳不群如何回答 :
刘贤弟,倘若真是朋友,我辈武林中人,就为朋友两胁插刀,也不会皱一皱眉头。但魔教中那姓曲的,显然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设法来投你所好,那是最最阴毒的敌人。他旨在害得刘贤弟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包藏祸心之毒,不可言喻。这种人倘若也算是朋友,岂不是污辱了‘朋友’二字?古人大义灭亲,亲尚可灭,何况这种算不得朋友的大魔头、大奸贼?
在场的群雄又是如何响应这段话?
群雄听他侃侃而谈,都喝起彩来,纷纷说道:“岳先生这话说得再也明白不过。对朋友自然要讲义气,对敌人却是诛恶务尽,哪有甚么义气好讲?”
( 看出来了吧,这些群雄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 )
朋友难得,知己更是难求。
刘正风和曲洋因为音律而交心,在场的所谓侠义中人丝毫无法理解。嵩山派弟子当下即以令旗号令五派与刘正风划清界线:
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五岳剑派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刘正风结交匪人,归附仇敌。凡我五岳同门,出手共诛之。接令者请站到左首。”
仇恨可以让人疯狂,让人失去理智;之前视刘正风为朋友的,全都大踏步走向左首,更不向刘正风瞧上一眼。
岳不群倒是表现得很是义气,当下正义凛然说了以下一番话 :
刘贤弟,你只须点一点头,岳不群负责为你料理曲洋如何?你说大丈夫不能对不起朋友,难道天下便只曲洋一人才是你朋友,我们五岳剑派和这里许多英雄好汉,便都不是你朋友了?这里千余位武林同道,一听到你要金盆洗手,都千里迢迢的赶来,满腔诚意的向你祝贺,总算够交情了罢?难道你全家老幼的性命,五岳剑派师友的恩谊,这里千百位同道的交情,一并加将起来,还及不上曲洋一人?
刘正风自然是不答应,他是这般回答的 :
岳师兄,你是读书人,当知道大丈夫有所不为,你这番良言相劝,刘某甚是感激。人家逼我害曲洋,此事万万不能。正如若是有人逼我杀害你岳师兄,或是要我加害这里任何哪一位好朋友,刘某纵然全家遭难,却也决计不会点一点头。曲大哥是我至交好友,那是不错,但岳师兄何尝不是刘某的好友?曲大哥倘若有一句提到,要暗害五岳剑派中刘某那一位朋友,刘某便鄙视他的为人,再也不当他是朋友了。
朋友,拆开了就是左右都是心头的肉,哪是站左或站右的立场那般简单?可是,一般庸碌之辈又岂能理解?
岳不群骨子里终究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伪君子,所以更是不懂朋友之义,所以说了一番苍白无力的话 :
刘贤弟,你这话可不对了。刘贤弟顾全朋友义气,原是令人佩服,却未免不分正邪,不问是非。魔教作恶多端,残害江湖上的正人君子、无辜百姓。刘贤弟只因一时琴箫投缘,便将全副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可将‘义气’二字误解了。
何谓正邪?就以黑白两道划分?刘正风慨然回应了岳不群 :
岳师兄,你不喜音律,不明白小弟的意思。言语文字可以撒谎作伪,琴箫之音却是心声,万万装不得假。小弟和曲大哥相交,以琴箫唱和,心意互通。小弟愿意以全副身家性命担保,曲大哥是魔教中人,却无一点一毫魔教的邪恶之气。
刘正风自始至终都站在朋友的立场说话,而那些侠义之士则站在门派的立场说话,大有我站在正道即为侠,脚踏歪道就是魔的简单思维。
好,立场已经分明。
嵩山派又是怎么干的?挟持刘正风的家眷啊!以下三段才是真正区分正邪的描述:
一
刘正风惨然一笑,向儿子道:“孩儿,你怕不怕死?”刘公子道:“孩儿听爹爹的话,孩儿不怕!”刘正风道:“好孩子!”陆柏喝道:“杀了!”狄修短剑往前一送,自刘公子的背心直刺入他心窝,短剑跟着拔出。刘公子俯身倒地,背心创口中鲜血泉涌。刘夫人大叫一声,扑向儿子尸身。陆柏又喝道:“杀了!”狄修手起剑落,又是一剑刺入刘夫人背心。
二
刘正风的女儿刘菁怒骂:“奸贼,你嵩山派比魔教奸恶万倍!”陆柏喝道:“杀了!”万大平提起长剑,一剑劈下,从刘菁右肩直劈至腰。史登达等嵩山弟子一剑一个,将早已点了穴道制住的刘门亲传弟子都杀了。
三
杀到这时,刘门徒弟子女已只剩下刘正风最心爱的十五岁幼子刘芹。陆柏向史登达道:“问这小子求不求饶?若不求饶,先割了他的鼻子,再割耳朵,再挖眼珠,叫他零零碎碎的受苦。”
刘芹求饶了,而刘正风彻底输了。
一场大屠杀下来,刘府尸横遍地,在场的千余名侠义之士当时在干嘛?
原来,他们是这么想 :自来邪正不两立,嵩山派此举并非出于对刘正风的私怨,而是为了对付魔教,虽然出手未免残忍,却也未可厚非。
似这般以侠之名却干着丧尽天良之事,又或明哲保身而视若无睹;正是当天在刘府千余名武林正道的真面目。
虽然刘正风让曲洋所救,二人最终仍伤重而自绝经脉而死。临终之时,将合力所作的《 笑傲江湖 》曲谱托付于令孤冲。
当然,令孤冲绝不是一个古板的武林正道之人;所以,他可以和邪派的田伯光一块饮酒,可以和魔教的任盈盈谈恋爱。
回想一下,你不论是读小说还是看电视剧,你会把自己代入哪一个角色?
令狐冲?岳不群?定逸师太?左冷禅?佘沧海?林平之?
想必没有人会代入东方不败吧?不明白?你总该听过《 葵花宝典 》这本秘籍吧?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侠”!正如曲洋对于残杀妇嬬的行为说了一句 :这种事情,我们魔教也是不做的。
魔教不干的事,一群自称为侠的小人却干得不亦乐乎,而且振振有词为维护武林正道,斩妖除魔。
这些虽然是小说情节,但是,当中的对白在现实中会陌生吗?而你是不是就如同那些没有主见的群雄一般,只听武林盟主一声号令,即二话不说与朋友划清界线?
哼!你与邪魔歪道为伍,我决定取关你!( 啊!我说了取关吗?算了,意思也没差 )
如果五岳剑派代表了武林正道,为侠;我相信你宁愿入魔道也不愿与侠为伍,对吧?
真正的侠,不只是一个称号,既然冠于侠之名,你就得经得住考验;否则,不过是一个笑话。
而且,还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斜字体皆摘录自金庸先生之《 笑傲江湖 》第六章:洗 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