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你信命吗？

文/牛妈

命运是一条无尽的因果链条，万事万物皆因此而赖以生存，世界本身的发展也遵循着这一准则与因果关系。
—— [古希腊]芝诺《论人性》

图/牛牛小胖子

那应该是我十岁时发生的事情了，我记得很清楚，正是吃午饭的时间，下地劳作的母亲回来了，身后还领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七八岁，中等个儿，体态微胖，皮肤白皙，圆圆脸蛋，一对乌黑发亮的眼睛，闪闪发光。一头齐腰的浓密长发，被她扎成一根大辫子，绑在身后，和着她细碎的步子，左右摇晃。

她低眉顺目地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屋，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我见她穿戴整齐，衣服上却沾了不少土，忍不住好奇，问母亲：“她是谁？”

母亲解释说，这是她娘家那边一个熟人的女儿，不知怎么跑到我们这边来迷了路，刚好被母亲给碰上了。母亲托人去告知女孩家人后，就把她带了回来。

母亲让她上桌和我们一起吃饭，她却像个怕生的小猫一样，躲进正屋后面低矮的厨房，蜷缩到一角，不愿见人。

我偷偷跑到厨房门口去看她。母亲看见了，把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还叫我不要去打扰她。

母亲的阻挠更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午饭后，我乘母亲不注意，又跑到厨房去了。我蹲在她身旁，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你怎么到我们这边来的？”

“你怎么就迷路了呢？”

我一句接一句地问，她却一句也不答。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像一座无生命的雕像。她的一双黑眼睛倒是死死地盯着我，一眨也不眨。她是不是死了？我不禁害怕起来，转身飞也似地逃出了厨房。

那姑娘在我家住了两天，到第三天，她父亲过来接走了她。

自从厨房那一幕发生后，我就再没去打扰过她，可是连着两晚，我却做了同一个梦，梦里，厨房阴暗的一角，一个模糊的身影，一动不动……我想走近她，想努力看清她，却什么也看不清……我感到恐惧，我想逃，四面八方却都是墙，我无路可逃…...

这件事过去后，家里再无人提及那个姑娘。可她却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时时困扰着我，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母亲病重，即将不久于世，我才从她口中得知了真相。

这姑娘的父亲与我母亲原本是同乡。在农村，女孩到了十五六岁说婆家是顺理成章的事，说晚了，就没什么好人家可挑了。给我母亲说媒的人，介绍了这姑娘的父亲。母亲说他高大帅气，举止有礼，一见之下，对他十分倾心。而他似乎也并不讨厌我母亲，两人便正式确立了关系，开始交往，可是到了谈婚论嫁时，他却反悔了，退了我母亲，娶了另一个女人。我母亲是个十分傲气的人，平日里能歌善舞，还是十里八乡的铁娘子，可是经此一事，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就沉寂了，她天天闷头干活，绝口不提再谈朋友的事，转眼就到了二十，再拖下去得成老姑娘了，外婆着急，托人给她介绍了我父亲，母亲看我父亲有文化，吹拉弹唱什么都会，人也白净，不多话，竟然同意了。

按理说，母亲和那个男人各自都成了家，平时也没联系，从此后应该各自安好，再无瓜葛，我们两家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可是事情却并没有照此发展。

十多年后，那个男人的孩子长大了。他因为结婚早，生了一儿两女。大姑娘很快就到了说婆家的年龄，男方还不错，一表人才，来往一段时间后，双方家庭都很满意，大姑娘更是对男方喜欢得不行，欢欢喜喜准备出嫁了。可就在结婚办酒的节骨眼上，男方突生变故，说是爱上了二姑娘，坚决要退了大姑娘，改娶二姑娘。这家人也是奇怪，竟然同意了。大姑娘得知后，急火攻心，一下子迷了心智，疯了！家人没办法，只好把她关在屋里，不让她出门。

可是，就在二姑娘和那男方结婚的当天，这疯姑娘不知怎么逃了出来，大老远的还跑到我们这地儿来了，刚好让我母亲给遇上了。说来也奇怪，她疯了不理人，躺在地上打滚儿，可我母亲一问她，她就安静了，什么都跟我母亲说。母亲因而得知了她的来历，想想她还饿着肚子没吃饭，就把她带回家来了。母亲说，看她疯疯癫癫地躺在地上，一群人围着她说三道四，也怪可怜的。

母亲的讲述很平静，她也未曾细诉那一刻她的所想所思，但我想，她必定是经历了一场思想斗争的。这么多年，母亲从未向我们提及过那个男人。那姑娘被他父亲带走后，我们两家也再无来往。我问母亲，是不是心里还恨那个男人，就是因为他，才害得她那么晚出嫁，蹉跎了青春，没能遇到一个懂她爱她的人，草草选择了我父亲，累出一身病，伤了一辈子心。母亲却说，他也不容易，三个孩子够他操心了，日子过得也不好，有什么恨不恨的呢？一切都是命！

我原本因为母亲的遭遇，很恨那个背信弃义的男人，可是经母亲这么一说，竟也恨不起来了。

是啊，这世间事，有多少是我们能掌控的？太多因缘际会无从说起，无法解释，恨不得谁，又怨不得自己，只能说是命了！

想一想母亲当年被退婚，痛苦失望至极时，何曾会想到，若干年后，也会有一个姑娘因退婚而发疯，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她面前，要她搭救呢？

我原本是不信命的，这世间哪有什么来世今生、因果循环呢？都是些虚无的东西。可是，读过杨绛的《走到人生边上》，再想想生命里那些解释不清却又前后有那么点关联的事情，不禁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一丝怀疑。

当那么多的偶然连在一起成为必然，我不得不佩服大自然轮常往复之精妙，无形中，似乎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让一切依着因果循环的时序走着，而我们所遭遇的所有苦难与折磨，终会在某一天显现出它的本相来：原来它就在这里等你，原来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而这一切不是命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