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灵
大丘之地,生一翠物,无名无姓,其叶田田,叶叶掩映。花开一日,花落一日,花叶落尽,神形具逝。
造物弄人,此物多耳无眼,能闻万物之声,寻百里之音。
三千岁时,大丘来了一老翁,见着这参天翠物,嗟叹“如此绝地,物何为生。”
“汝谁?”那翠物抖了抖枝叶,如梦初醒般。周身闪着绿光。
仙翁惊诧“竟然能言,何苦困留于此?”
“吾不知。”
“你原是这世间第一株竹灵。”
“竹灵是何物?”
“是汝!”
“世间可还有竹灵?”
“并无,但万物皆有灵。”
“汝此话可当真?”
“当真。”
“汝莫欺吾,吾生而无眼,不得见,耳朵却灵敏,这世间除吾与汝耳,吾不曾闻。”
仙翁大笑,心下怜悯。渡以灵力,使她得化为人形。彼时她方三千岁。出落孩童模样。仙翁以竹叶制衣予她,又与她说与世间万事。唤她阿竹。阿竹眼盲,自是招人疼惜。
又在这大丘之地建了一竹屋,自万里无一生灵,无边荒野,唯此处孤灯长明。
初时,阿竹每日抱着仙翁的胳膊问道,“仙翁仙翁,吾生是何模样。”
仙翁摸着她的头,“眉若柳叶,眼灿星河,只是尚小。”
“阿竹未见过柳叶,也不知星河是何等模样,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自是好看。”
“仙翁,汝多少岁了?”
“记不清了,好似活了很久。”
“很久是多久,有阿竹活得久吗?”
“哈哈,阿竹今昔将三千岁,吾却从天地有时便生了。”
“仙翁仙翁,那你是何物所化。”
“白鹤”
“仙翁,白鹤……”
“阿竹,莫要问了,我再给你讲讲人间的故事如何?”每每阿竹问及仙翁的事,他便避而不谈。
一回仙翁说了一个一家老小的故事,于是阿竹便嚷着叫他姥爷,阿竹无眼,心却善,每日只说些可爱的俏皮话,同仙翁玩闹,听说恶人便憎恶,听了那才子佳人便欣羡异常。
又过了三百年,仙翁于大丘,开始种植水果和蔬菜,并从他处移来沃土和花木。
他脸上时时挂着笑容,阿竹看不见,却觉日日欢喜。
那一年,仙翁的葡萄藤上结出了果子,第一颗便塞进了阿竹的嘴里。
“姥爷,这是何物?”
“葡萄!”
仙翁略带紧张地问“好吃吗?”
“吾不知。”阿竹摇摇头,她从未吃过东西,只是饮着土层深处的水而活,故不知这凉凉的奇怪的味道是否好吃,只觉身体一颤,似甘露醇美无比。
仙翁见状塞了一颗进自己的嘴里。大喜“阿竹这是甜味,你可喜欢?”
“阿竹喜欢,阿竹喜欢甜味。”
她捧着脸傻笑起来,原来这是甜,一颗葡萄甜进了心里,双眼溢满了星光。
仙翁又把一颗葡萄塞进了阿竹的嘴里,心里像化开的春水一般,暖暖的。
“阿竹多吃些,我们现在有了半丘的葡萄。”
阿竹听闻便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大喊“阿竹好欢喜,好欢喜。”
后,仙翁在大丘种满奇花异草,带着阿竹识百花,鉴百草,食百味。将此地更名空桑谷
日子一天一天逝去。
终一日,仙翁灵力耗尽,抱着阿竹,“阿竹,阿竹,姥爷喂不了你吃葡萄了。”
“姥爷要去何处?”
阿竹躺着姥爷的怀里,莫名的流泪,与往日不同,今天的姥爷的声音里没有了欢喜,沉重地像是被压住了心脉,呼吸和说话都为难,阿竹哪知,仙翁为了打造空桑谷,倾尽灵力。
那天阿竹学会了,第一个令人恐惧的字“死。”也尝到了眼泪的苦涩。
“吾所去处,吾尚不知。”
“阿竹可同去否?”
“阿竹莫哭,我这一生甚长,悔恨交加,唯有你方有一丝快意。但我仍有愧于你,这串赤羽你贴身戴着,不可离身,方可佑你长寿无忧。”
“姥爷,阿竹求你莫丢下阿竹。”
“阿竹,这空桑谷万物皆全,答应姥爷,莫要离开此处。你虽眼盲,心却甚明。唯有此,须你牢记。”
那日空桑谷里飘起了鹅毛大雪,花草长势却甚好,唯有阿竹泪流不止,放声哀嚎,哭了不知许久,嘴里呼喊着“姥爷,姥爷。”
空桑谷里的花开了一季又一季,阿竹却日日愁眉不展。
空桑日月
杲日当空,一白衣男子款步而来,美如绢黛,行至此处,见一褴褛小儿,头顶枝繁叶茂,蓬头垢面,眼中无神,问道“此处可是大丘?”那声音穿过空气直直灌入阿竹的耳朵,林籁泉韵,若银铃徐开。
阿竹抬起头无神地望着他,眼前一片漆黑,问“汝谁?”
见她有眼无珠,犹疑片刻说“吾乃一介书生,特来寻一物。”
“你这小儿莫要框我,我虽眼盲,心却不瞎,生来多耳,听你的心语,尚有半分明。此处断不会有人来此,你可是天上的神仙,又或是和我一般的妖物。”
“我是世间的司命,掌万物命数。”
阿竹心下思量“司命?”可能改姥爷的命数。问道“即是司命可否解我一惑。”
“你且问。”那白衣男子蹲在阿竹跟前细细打量起她来。
“神仙死了可还能救否。”
“否。”
“此话可信?”
“我不骗你。”
“那神仙死后会去哪里呢?”
“自是历轮回,入六道。”
“六道是何处,我可去否?”
那白衣男子忍不住惊讶“明明三千岁有余,却不通晓世事,怎生连六道都不知!”盯着阿竹一动不动。
阿竹自是明白他语言中的嘲弄,他看不起自己,自顾自低下了头。含泪哽咽“吾生而如此,生而如此,你要笑便笑好了……”
见她伤心,他心下咯噔一下,轻声问“你可有了名字?”
“自然是有的,姥爷唤我阿竹,我便是阿竹了。”
那白衣男子心下念了几遍,竟露出笑意,居然还有了名字,真真叫人不舍。
“阿竹,你姥爷是谁,”
“扶植。”
司命大惊失色,细细思索,不做声。
阿竹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姥爷的名字所具有的威慑力,自豪地开口“你既是司命,想来与那造物是一伙儿的,我且问一问你。”
司命瞧着她的柳叶眉,皱在了一起,小嘴一嘟一嘟,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无数泪痕,可怜人儿,便允“但说无妨。”伸手便去擦她的泪,阿竹并不躲,那温度倒有几分似曾相识。
“世人皆言,造物弄人,我生来多耳无眼,素闻世间万物各有色泽,我却只能每日瞧着这暗沉的黑色,心中不欢,我须得向你讨个说法。”
忽一童子跑来,指着阿竹的头就开始骂。
“你这灵物,好生无礼,我家仙君当日种下你这竹子,便是行了善,积了德,怎能由你这般不知好歹。”
阿竹也恼了,站起身挺着小身板“小儿无礼,我岂是说种就能种的,姥爷说,吾是这世间第一株竹灵。”
那白衣男子,看了童子一眼,示意他勿多言。
那约莫十五六的童子,委屈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巴巴看着自己家的仙君。
“阿竹,我这童子不懂礼数,莫见怪了才好。”
“司命既说了,我便原谅他好了。”
“阿竹,万物生而如此,你命定如是。”
“如是?吾眼盲是应该的吗?”阿竹鼻酸。
“你可愿同我回去。”
“往何处去?”
“自是天宫。”
那童子见她犹豫,破口便说“仙君直接炖了,岂不省事,何故和这小妖啰嗦。”
“锡原,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阿竹诚然被吓了一大跳“你原是要吃我?”说着便摸索着抱着司命的大腿嚎啕大哭“我久居于此,怎生今日就要被吃了去,你们这群强盗,贼子,草寇,奸臣。呜呜呜~”
司命被她抱住无奈哄说“没有人想吃你,别哭了,我只想想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草寇的话怎可信,哇~呜~”说着又大声哭嚷起来“欺我眼盲,骗我去了那险恶之地,自是想方设法要来吃我了,可怜我连光都未曾见过啊。”
姥爷说起那人间女子,于危难时总爱做些撒泼打滚的事,若是机会好些,便能逃过一节,阿竹倒是学的入木三分。
司命果真就心软了,说“今日且不带你走了,只需你细细想想,可还记得我。”说罢拉起阿竹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
离去了。
阿竹愣在原地,细细想来,依旧不知是何时见过他,慢慢蹲下,在原地缩成一团。
阿竹
翌日,那司命又来了,从葡萄园里摘了串葡萄,递与阿竹,自姥爷走后她便一直蹲在此处,谷内花草甚多,她害怕不慎踩伤了它们。
“阿竹,接着葡萄。”
“汝何故又来?”见她不接,直接丢在了她怀里。
“此地甚美,我来瞧瞧。”
“怕是还在思索如何将我打包带走,炖了喝汤吧!”
“怎可这样恶意揣测我。”
“那人间天上的坏人我倒听了不少,他们做坏事之前也看不出是坏人,你便如同他们,在寻找机会吧?”
“看来你还没想起我是谁?”
“汝谁?”
阿竹摸着怀里的葡萄,只是摸着,心事万千。
“三千多年前你我尚且同眠同食,怎么就忘了我呢?”
“莫要骗我?”
“你原是我的一块温玉,名唤碧虚,我将你种于此地,未曾想你竟然化为人形。”
“碧虚?你此话可当真?”
“自然不假。”
“为何要将我种在此处,带在身边,种在院里岂不更好。”
“你非一般的灵物,这日月之地,灵力会集之所,是养活你的最佳之地。”
阿竹将信将疑,但那声音又不像是在骗人,问道“那又为何这么久才来寻我?既然种了我,理应好好照料。”大有老父寻女的感觉,自又是阿竹在人间故事里学到的认亲桥段。
“……”司命一时竟然哑口无言。
往后阿竹还是不肯离开空桑谷,司命也不勉强她,只是她找了个理由对他颐指气使,命令司命整顿谷内花草,若有怨言,便仰天哀嚎做泪崩装“既然种了我,却又是这般待我,吾命甚苦……”
司命只好任劳任怨,用灵力幻化出来众多仆人同来打理,心想待她长大花开之时,便有多远逃它个多远,宁此生不再相见。
阿竹自是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只觉这谷中热闹了些,不至于让她一个人感到害怕。
司命友好的时候会摘谷里的果子给她吃,她甚是欢喜,每每一脸笑嘻嘻地同他说“真甜,司命也可多吃些,吾眼盲,你自取便好。”每每那句眼盲都像是在戳司命的脊梁骨,好似他造成了一切,但他虽司万物命格,却也违抗不了天定的规律。
司命有天突发奇想,于瑶池处抓了一条大鱼,取了那鱼眼,换了自己的眼睛,又将自己的眼给了阿竹,将就说取了鱼眼予她,要她日后切莫再说自己眼盲,旁人欺她的话。
那日阿竹刚能视物,司命站在她跟前紧张兮兮地问“可能看见我了?”
“吾不知是不是汝,待吾摸一摸。”说着便伸手去摸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正欲再瞧瞧他的耳朵时,被司命忙拍掉了手。
阿竹吃痛一收,忙去揉手也不忘睁着眼瞧着司命,细细赏着。
“你这蠢物,竟是借着憨傻吃我豆腐不成。”
阿竹看着他一脸上表情奇怪,脸慢慢渗出红来,便问“司命你的脸怎么了?”阿竹不辩颜色难以形容。
司命便道,今日还有些事,先离开了,明日过来瞧你。
阿竹看着他的背影跑出来门,后来才知那眼前之人堪比世间千万美景。
阿竹走出去看了满谷漫山遍野的花草,和门前的大桂树,远处飘过多多白云,右边一山的葡萄架子。小心一步步试探踩过那石阶,“竟然,路竟是这样的。”
“你这蠢物,连路都不识得吗?”司命在桂树后面缓缓走出来。
“司命司命,汝竟还在。”
“自然,是看着你这蠢物,别上别处丢人。”
她快步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司命,这衣物明晃晃的,是什么颜色?”
“白色?”
又摸摸他的头“头发可是黑色。”
司命看着她双眼放光,半城星光也不过如此,摸摸她的头,柔声“阿竹,待我慢慢说给你,万物之色。”
说着拉着阿竹顿下身,指着小仓兰“这是……”
还没说完,就见阿竹附身下去凑近去闻,笑嘻嘻“是小仓兰,吾识气味。司命司命这是什么颜色”
司命扯了扯嘴角。
“紫色”
“那这个呢”阿竹指着旁边的叶子。
“绿色”
“这个呢?”
“蓝色”
“司命司命,这个……”
“红色”
阿竹兴致很高,“司命司命”不一会儿再问,司命就看不清了,只得跟上去凑近了瞧,揉揉眼睛,才道“橘色”
阿竹完全沉寂在,眼前的美景之中,并未发现司命的异常。
“司命司命,我看你长得甚是奇怪,我也同一样吗?”
司命白了她一眼“笑话,你竟说我奇怪,我可是这天上地下第一美男子……”
不待他说完,踮起脚捧起他的脸,在他的眼里细细看着,就看见了自己,头上一支树枝,蓬头垢面,唯脸蛋还算干净“姥爷曾说我眉若柳叶,眼灿星河,那我当是这天上地下第一美女子。”
听完就大笑起来,心想这小妖竟青天白日里说起了梦话了来,司命才知她是他的眼里瞧着自己,一挥手变出了一块大镜子,与阿竹站在镜前,阿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叹不已“我竟是比司命还美吧!”
司命无语,尚不知晓她的美丑的标准“……”
瞧着她的粗布麻衣,手一挥,给她换了一套绿色飘廖裙。又将那竹枝变成一只琉璃玉钗。道“现在才算有了个妖样了。”
“司命,为何变成这样了。”
“好看。”
“看来我就是这天上地下,最美的……”
他又才见过几个几个女子,摇摇头。
阿竹正细细琢磨着那身行头,好奇之余,欢喜万分,见司命摇头,也不去管。
司命还大有一种老父看女儿的欢喜,心下道,碧虚化为灵物之后,竟是这等模样。
又将过了两千年,自打眼能视物后,阿竹每日跟着司命,司命甩都甩不掉,就将就在司命殿住了千年,日日听他编写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是腻味极了,就扒开云朵,窥见人间热闹非凡,就偷偷跑了下去。
不待司命发现,就搅一位良家小姐的婚礼,见了那小姐独自坐在床边,隐了身,便上去掀了盖头。“司命总把人间女子,写地极美,我今日也瞧上一瞧。”
那小姐什么人也没看到,吓坏了,就大喊大叫,阿竹叶吓坏了,现了身,看见阿竹凭空而来,那俏佳人就吓晕了过去。阿竹见冲进来一群人,就一溜烟跑了。停在一桥刚准备喘气,司命就来了,拉起她的手,又回到了司命殿。
阿竹因做错了事,低着头,不敢多言。只偷偷看看他。
“你这蠢物,以后再敢去,我非炖了你不可。”
“阿竹再也不敢了。”
见司命不再生气。
才试探的问“司命,我今日见那小娘子,实在不是聪慧的模样,只生的好看,为何和书里不同。”
“书里的人,集万家之才,百家之知,实能不聪?”
哦一声之后便躲进了自己的房间,摆弄起那些诗书起来,学着司命的模样,一本正经。
司命有一日见阿竹不见了一日,着急去寻她,就听见锡原哼哼说“仙君你还去寻她作甚,她已经把天宫各路神仙都祸害了一遍,罪责还都推给了仙君,闻着蟠桃熟了,就寻着味儿去了,真是惹祸精。”
“阿竹是调皮了些,但哪回不是把她弄到的新鲜玩意儿和你一同分享,她那样待你,你如何这样对她。”
锡原还想反驳,又觉理亏,犹疑一会儿,便不见了司命的身影。细细想来那头生枝叶的小妖也是不错。
司命找到阿竹的时候,阿竹正躺在桃树上打着嗝。见司命来了忙跳下树,抱住司命的手臂“司命司命,吾且尝过了所有种类的桃,为此树上的果最是香甜。正待给你和锡原君摘了带回去!”
司命打量起眼前的这颗果树,果子良莠不齐,实非上品。
“果真是憨傻,自是果大者为佳,怎生按树来分起来了。”
阿竹嘟嘴不满“刚巧吃到这颗树,就是比前面那几颗要甜上许多。”
司命叹气摸摸她的头“我陪你摘吧”
“司命莫要骂阿竹憨傻,这里吾最喜欢汝,吾自小聪慧的紧,你若好教我,我定成气候。”
司命就噗嗤笑出了声“你何须聪慧,这般憨傻,自是有福。”
“仙君莫欺我,我虽先前眼盲,看得没有旁人多,心却如明镜一般。”
“阿竹,你若一直这般年幼就好了”
约莫九千多岁时,阿竹渐渐能听清别人心的话,她未告诉司命,只悄悄听着司命和别人的话。她听见天帝劝司命早日打算,锡原每日都想顿了她,司命读些诗书,内心没有话,各路神仙都在谈论司命的大限。
司命的身体开始不如前,每日里不再有精神同她说起人间故事,阿竹知道神仙也有自己的命数,也会同姥爷一样吧。
遍读群书,偶然窥见,竹花开,竹实出,可医百病。
可阿竹没开过花,想起空桑谷,乃灵力会集之处。
留了张字条于他“司命,我回家了,得了空,便来看看我。”落款阿竹。
那日司命追去空桑谷,痛骂了阿竹一顿,拉着她往天宫去,阿竹却推开他。“我本该于此处,等你万年,奈何你提前来了,真真是不讲信用。”
司命大惊,轻声“碧虚?”
“吾乃空桑阿竹。”
司命摸摸她的头,陪了她些时日。
阿竹还是只顾调笑“司命,司命,见过许多风景之后才敢来形容你,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我可形容的对?”
“不对。”
“何处不对?”
“我是这天上地下第一美男子。”
阿竹点点头不反驳,想来唯此最配汝。
司命不在时,她日日倒腾,如何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吃遍谷内的草药花草,仍不见奇效,后误打误撞喝了一口司命埋在桂花树下的果酒,发现头上的枝叶愈密。大喜,日日以酒灌之。
司命知道她的想法,夺了她的酒,她又找来喝。
“司命莫拦我,就看一眼就够了,我却看了千年,吾生足矣。”
“当真是又要丢下我了。”
“……”惟愿你好。
年难留,时易损,阿竹万岁有余。
司命刚走过山坳,本想看看就离开,就看见阿竹抱着酒坛盘腿坐在门口大树的秋千,已然像是醉了的模样,脸上红扑扑的,立马瞬移了过去。一把夺过酒瓶,狠狠砸在地上。
阿竹见他来了,指着自己的头顶,笑嘻嘻地问“司命,司命,你可喜欢这一树的繁花”
司命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想着朝与同歌暮同酒的日子她想抛下就抛下了,心里像针扎一样痛,低声痛斥她“吾甚恶。”
见他生气,阿竹慌忙去拉他的手,与她同坐,伸手就搂了他脖子。轻声哀求“司命莫恼,阿竹今日万岁有余,得见此花,吾甚欣慰。”
“你这蠢物,今日怎这般聪明了起来。”我宁愿你一辈子憨傻,悲从中来,眼圈渐红。
“阿竹实慧,借司命的眼看了几千年的光景,忽觉眼盲时,才最是快意。”
司命不忍去瞧她头上的那支竹花,抱她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睛。
“只一事吾尚不悦。”
“何事?”
“芙生秋江,初露粉黛,美艳不可方物。桂子花开,十里闻香,甚美,梅开寒冬,霜尚难掩其美,为何我独开这一次,却如此丑陋。”
司命含泪犹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竹含新粉,如珠似玉,美不胜收。”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正经地夸她美,却含了泪。
阿竹笑嘻嘻地,再问一便“此话可当真?”
“我几时骗过你。”
“吾尚知是骗人。”
“但就是忍不住要相信。”说着说着眼里的泪滚滚而落。“不知今日为何这般难过,许是司命平日里太好之故。”
“阿竹”他含泪唤她,却没了下文。
“司命,陪我这一日,再给我讲一讲人间的故事吧,虽然听烂了才子佳人的故事,却还是喜欢司命编的故事。”她想再听听的声音。
“今日不讲才子佳人,只待说说那蛮荒小妖。”
“甚妙”阿竹看着司命的眼里的自己,被泪水浸润着。她从未告诉她,她第一次看见自己是在他的眼里,那时才觉的是自己最美的时候。
“天地混沌近万年,万物归位之时,便生了两只仙鹤,赤颈白身,头顶丹红,天生神力。后化为人形,去了人间做了对寻常的兄妹。神魔大战,六道大乱,妹妹为救魔君而死,兄长痛难自持,遂斩杀了魔君又取了战神的首级,受了重伤,遍寻六界,求药救其妹。得知日月之地生有一灵物,结实可聚万灵,解百毒。到那处时,见竹葱绿,将其化为人形,约莫十岁女童,生得俏皮可爱,照料许久,迟未花开,与她度过了些许时光,偶然野史中看见“竹万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实落又复生。”那鹤甚慌,看那小儿,实属不忍。”
“那白鹤姓什名何?”
“扶植”
“他妹妹又是何名?”
“名唤空桑。”
阿竹苦笑“司命这故事倒与吾平生所历相近一二,只那白鹤需等上些年岁,便可救其妹了。”
“阿竹可怨他骗你。”
“不怨,亦无悔,姥爷待我极好,吾极喜欢他”
“阿竹。”
“司命,这一日当真过得快,转眼就日暮了。”
阿竹头上的花已全数开尽,在飒飒的满谷凉风里,没坚持一会儿就开始掉落,,弥散开淡如水的芬香。
司命抱着阿竹一坐就是一晚。
第二日,阿竹在醒来第一束阳光是从司命的眼里流出来的。
笑意随着嘴角上来,媚眼也染上了笑意,只是看着有些疲惫,“司命,竟然这样看了我一晚,阿竹真真是要被看穿了。”
“阿竹”欲言又止,事到如今他算是知晓了,命定由天。
花叶落尽,三千青丝刹时成霜,只那笑脸未变分毫“可愿意许我些什么?”
“许你星河万里,你可知足。”
“不足。”
“许你长命百岁可好。”
“吾生足矣。”
“许你……”
“司命许我一事便好。”
“何事?”
“许我如从前那样日日跟着你,便足够了。”
见司命不答话,又紧着问,此时呼吸已尚不见稳。
“司命有一日可会恼我?”
“怎么”
“若入轮回司命可还识得我。”
“吾不知”
“司命……”阿竹还想说些什么,司命泪崩,打断她“不要说了。”
哭着把她紧紧拥在胸前,眼泪大滴大滴打在她的脸上“你这蛮荒小妖,何其遭人狠,何其伤人,你死了我又待何如?待何如?”
阿竹气息微弱“司命还是司命”
“吾甚讨厌你。”
“阿竹,却喜欢极了你啊!”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还了他。
“旭晨,我是……碧虚啊。”言罢气绝。
轻声唤她“碧虚……”
那日空桑谷里百花皆调,司命把竹实一颗颗装进口袋,并不食。
碧虚
“这世上的仙啊人啊都有重要的东西,我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你最重要的物件,那便是大悲。”
“如今我做你最珍贵的物件,方觉得那大悲是何种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