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我是下山来降妖的。
没想到我是来听故事的。
秦淮说故事得夜里子时才能开始讲。
壹
我叫小五，是个降妖师。
据说我师父当年是颇有点名气的降妖师，而我是他在妖怪窝里捡到的第五个孩子。所以我叫小五。
听到这里，你们肯定以为我是师父的小弟子。
其实我是关门大弟子。
听隔壁的道姑说，是因为师父捡到的前面四个孩子都回家了，只有我，无父无母，无家可归。
我记事以来，师父就说我是他见过的最具捉妖天赋的人，他很是骄傲。
师父归天之后，我继承了师父的衣钵，成了婺城以北最有名气的降妖师。
比师父更有名气。
我住在丘山上师父留给我的小木屋里，隔壁的道姑靠在门边的时候，我正在收拾我为数不多的行李。
“你当真要去婺城？”
道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拿眼睛瞟我。
我也瞟了她一眼，觉得老天真是不公。明明这道姑是和师父一同看我长大的，师父已经归天，可这道姑依旧唇红齿白像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我紧了紧包裹，确定东西不会滑落，也懒得回道姑的话。她既不瞎，怎会看不出我是铁了心要去婺城。
我拎着东西出门的时候，道姑已经嗑完瓜子了，她拍了拍手上的屑，从袖子里掏了个东西塞到我手里。
“那个将军既然请到了你，肯定也请到了秦淮。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的肯定不是小妖，你万事要小心。”
头一次听道姑这般语重心长，我不免有些感动。
这些我何尝没有想到。我是婺城以北最有名气的降妖师，却从没去过婺城。因为这个将军自己就是个降妖师，小妖小怪不需要请我去，也因为师父临终前嘱咐我，不可往婺城以南，那边有我的劫数。
师父是个降妖师，又怎会知道我的劫数？
道姑只让我小心，只口不提劫数一事，想来也是不信师父会算命。
“若是遇到危难躲不过，只要摔碎这颗珠子，你就能立马回到这里。”
道姑还在喋喋不休，我却大吃一惊，没想到道姑还有这等宝贝。
我最后也没问道姑这颗珠子哪儿来的，能这么轻易给我，估摸着她那儿还有许多，下次回来再多讨几颗。
我就这样下了山，走了小半月的路程才到了婺城。
我站在婺城门口，盯着婺城的城门，不由感慨了一声。
果真是天下最大的城池，连城门都气派不已。
“这位仁兄，你站在这儿已经半柱香的时间了，你若不进城，可否让在下过一过？”
身后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连忙回过身子想要道歉顺便让路。看到那人，我却动弹不得。
我这十几年看到过不少妖精，却从没见到一个能跟眼前这位比的。
我仔细嗅了嗅，的确没有一丝妖气。这就令我更吃惊了，我从不知晓人能长得如此模样。
眼前的男子似也愣住了，盯着我看了半晌，才浅笑了一声。
“原来是位姑娘，是在下冒犯了？”
我穿着师父留下来的衣裳，加上行了几天的路，早已狼狈不堪，识不出我是位姑娘着实算不上冒犯。
但是我突然不想大气，我扭扭捏捏道：“那公子请我吃一餐，这冒犯就作罢怎么样？”
此话一出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以前遇到那些妖精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原来是这等酒色之徒。
男子却眉目都带了笑意，嘴边的梨涡更甚。
“那自然是在下的荣幸。”
我突然觉得降不降妖都无所谓了。
午时已过，将军府里的李卿乾有些坐不住了。
“不是说两位大师今日午时之前会到吗？”
年迈的管家上前，不答话只是摇了摇头，又添了些点心才退下。
我自然不知道将军还在府中等我吃饭，我和眼前的美男从酒楼走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过了午时了。
我原本也不是个不准时的人，想着和美男约个时间，下次再聚。没想到美男却先开了口。
“在下姓秦，名淮。小五姑娘眼下也是要去将军府吧。”
我刚到嘴里的一个嗝就这样中断了，呛得我扶住旁边的柱子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没见过秦淮，却是听了他好些事。他不算是个降妖师，却听说没有他收不了的妖，比当年的师父厉害了不知道多少。
我以为他怎么也得是年过半百的老头了，却没想是个翩翩少年郎。
想来跟隔壁的道姑，是一个德性。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小五？”我看着他，心里想升起点防备之意，最后我看着那张漂亮得令人发指的脸还是作了罢。
秦淮没说话，指了指我腰间的收妖葫芦，上面歪歪扭扭两个大字。
小五。
我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没再说话。一路跟着秦淮到了大将军府。
我和秦淮到了将军府，立马对李卿乾赔了个不是。我自然是不怕这个将军的，但毕竟收了人家不少银钱，面子上还是得过得去。
李卿乾看着我和秦淮的脸，微不可见得皱了皱眉。
的确，我们两个的脸看上去不太像一个杀妖如麻的脸。
他又看了看我的衣服，微不可见得扯了扯嘴。
的确，我这身破布似的衣裳怎么都不像是一件常拿巨额悬赏金的捉妖师该有的衣裳。
“尊夫人如此多久了？”
秦淮在身旁冷不丁地出声，吓了我一跳。
被吓一跳的还有李卿乾。
我看着一脸硬朗的男人眼睛里透出了光，李卿乾看着秦淮，轻声道：“一月有余了，起先以为是病了才耽搁了这么久。”
我也看着秦淮，眼睛里透出了光。
我啥情况都还不知道，秦淮连情况出在人家夫人身上都知道。
秦淮看了我一眼，眉目弯了弯，对着李卿乾说：“你且细细说一下。”
我点头如捣蒜，正合我意。
李卿乾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守着这天下最大的城池，享着无上尊贵，却只有一位夫人。
李卿乾与他的夫人是青梅竹马，过了半辈子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日子。月余前，他的这位夫人大病了一场后性情大变，行为举止大不似从前。
“许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变了性情？”我听完之后总结道。
这类的例子也是有的，而且我从进门到现在也没闻到妖的味道。我从小鼻子灵得不得了，如果我都闻不到妖的味道，那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妖气十分微弱，弱到微风一过就散了。二是本就不是妖，自然没有妖气。这个夫人如今生龙活虎，跋扈凶残，定然不会是第一种情况。
可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万一是我没闻出来的，也不无可能。
李卿乾显然没把我放在眼里，他看着秦淮。
秦淮看着我。
我丹田里刚冒出来的火瞬间被浇灭，颇为得意地憋了一眼李卿乾。
我咳了两声，假装正经道：“留在将军府一晚，看看情况。”
秦淮点点头，“小五姑娘所言极是。”
我不由红了脸，连耳朵都烫了起来。
这个秦淮一定是我在婺城以南的小迷弟，看来我应该是天下最有名气的捉妖师。
贰
我和秦淮就这样在将军府住下了。
直到晚饭时，我才见到了这个故事的女主角，那位将军夫人。
我想半老徐娘这个词就是为将军夫人打造的，将军夫人看上去三十来岁，有着她这个年纪的风韵，不像是隔壁的道姑，永远像个未出阁的丫头。
不过她作为道姑，的确也未出阁。
我的思绪越飘越远，眼看着就要飘回丘山了，突然摔碗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不吃鸡肉！”尖细的声音在夜里划出一道口子来。
李卿乾立马握住她的手，柔声哄道：“柔儿，你以前不是最爱吃鸡肉吗？”
顾柔甩开李卿乾的手，发间的步摇撞得叮当作响。“我不爱吃！我不爱吃！”
我是极爱吃鸡的，偷偷夹了一块鸡肉，一边盯着上方，一边尝了一口。
实在理解不了这个将军夫人为什么要为了这么好吃的鸡肉闹成这个样子。
“来人！把今天烧这道菜的厨子拉出去杖毙！”
我心一惊，看着拂袖而去的顾柔，这心肠得多凶残才能因为一道菜杀一个人。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桌上的鸡已经被撤下去了。可以看出这个李卿乾的确是很爱顾柔的，只是可惜了这些味道不错的鸡。
秦淮突然靠过来，将藏在袖中的一叠鸡肉递给我。
“我偷偷藏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偷偷藏一叠鸡肉在袖中，只觉着和着月色和摇曳的烛光，他好似比白天更好看了。
我和秦淮干坐在湖中的亭子里。
“秦淮。”我靠在秦淮的身上，笑嘻嘻道：“你长得真好看，名字也好听。”
秦淮丝毫没觉得一个刚认识的女子靠在自己身上是件不得体的事情，他伸手虚扶了一把快滑下去的我。
“我也觉得好听。”
我抬头看他，想说他自恋，却看见他在看我，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亮。
刺眼得让我觉得有些头疼。
“疼。”我打算敲敲自己的脑袋，手还没碰到脑袋就被握住了。
秦淮无奈地笑了一声，“谁让你喝那些酒？”
我盯着秦淮，他笑起来实在是好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胸口也开始疼。
我疼得眼里有些雾气，又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胸口。“我不曾喝过酒，原来喝酒胸口也会疼么？”
秦淮眸子暗了一下，握住我的手改为摸我的脉，我躲了躲，干笑道：“师父说我好似缺了什么东西，身体很是健康，脉象却羸弱得很。”
秦淮没最后也没摸到我的脉。
我却闻到了一股妖气。
我从来没闻到过这么奇怪又熟悉的妖气。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酒劲瞬间消散。我偷偷瞟了一眼秦淮，生怕是他觉得我假装醉酒占他便宜。
显然秦淮也感受到了妖气，并没有意识到我酒醒得如此快。
我和秦淮随着妖气来到了李卿乾的院子，我断定妖一定在这院子里。
“这个李卿乾，打的是什么算盘？”
我看着秦淮，想从他那儿得到答案。
但秦淮还是皱了皱眉，没有告诉我答案。
李卿乾自己就是降妖师，怎么会闻不到这么浓郁又奇怪的妖气。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拖着秦淮走到李卿乾的屋外，学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小伎俩，抿了抿手指，然后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
里面的烛光一下子泄了出来，我回头看着秦淮似笑非笑的脸，顿时有种偷看被抓的窘迫感。
“我这个是为了方便找那妖精。”我义正言辞。
秦淮点点头，蹲了下来同我一起看屋里。
屋里烛光微黄，精致的陈设布了一屋，床上坐了两个人。
我眯了眯眼，确定了床上的两个人就是李卿乾和顾柔。
顾柔软软地靠在李卿乾身上，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跟我晚上见到的那个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怎么能当真杖毙了李师傅呢？他在府里当值了这么多年。”娇娇嫩嫩的声音也不一样。
李卿乾连忙擦她眼角的泪，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你那时那般生气，我怎么敢不当真呢？”
顾柔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李卿乾，急声道：“都说了那不是我，你为何白日里不将我锁起来。”
“我不是同你说我请了两位大师，今日他们到了，我便让你……让她到前厅一同用饭。”
顾柔的睫毛颤了颤，捉住李卿乾袖摆的手紧了紧，好半晌才道：“他们来了么？”
我不由看呆了，只觉得难怪这个李卿乾只有一个夫人，当真是迷人。
“柔儿莫担心。”李卿乾说着就吻住了顾柔的小嘴。
我当下眼睛一亮，居然还有这样的福利。
福利我没有看到，因为秦淮拉着我说，非礼勿视。
我再是恬不知耻，也没办法对秦淮说我想看。
“你说会不会是李卿乾鼻子堵住了？”
秦淮显然没想到我思维跳跃这么快，他盯着我看了半晌，我都要以为他不会回答问题了，他才一挑眉颇有些无奈。
“你辨妖都是靠闻的？”
嘎？
“难道不是吗？这么大一股妖气，你闻不见吗？”这下傻的是我了，我原以为只有师父是闻不见的。
秦淮又盯着我好半晌，才往前走。“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时候的确不早了，子时都过了。
我打了个哈欠回了自己的厢房。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将军府里又是鸟语花香，好像昨晚的妖气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李卿乾叫我们到前厅的时候，我正在纠结昨晚是不是喝了酒做的一场梦。
当我到前厅看到神清气爽的李卿乾，总觉得昨晚不是梦。
但我却解释不了昨晚的妖气，那么浓郁的妖气睡一觉起来就闻不见丝毫了。
“昨日夜里，尊夫人是不是变回来了？”秦淮看向李卿乾。
我看向秦淮。
为什么我总觉得秦淮啥事都知道。
李卿乾明显没有料到秦淮会这么问，他咳了一声，微微点点头。
“每夜子时都会变回来？”
我瞪大眼睛看着秦淮，觉得他特别像丘山下那个私塾里偷偷记笔记的滑头小子。
李卿乾也瞪大眼睛，我想他可能之前把我和秦淮都当成了江湖术士。
好半晌，李卿乾握了握拳才开口：“秦公子真是慧眼，内人只有在每夜子时才会变回来。说来惭愧，饶是李某降妖无数，却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妖，完全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我翻了个白眼，你哪是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你还抱着她卿卿我我。
“这件事情还是让尊夫人来告诉将军缘由吧。”秦淮可能是看到了我的白眼，盯着我眼里都是笑意，面上却是冰的。
好似秦淮只会对着我笑。
我原以为我是下山来降妖的。
没想到我是来听故事的。
秦淮说故事得夜里子时才能开始讲。
我百般无聊，只好拉着秦淮一起去逛街。
我其实很少逛街，不是在降妖就是在降妖的路上。
“我想去买件衣裳！”我对秦淮说。
我以前从来不想去买衣裳，一直穿着师父的和师父给我做的，从未觉得哪儿不妥。
如今遇见了秦淮，却觉得女孩子还是应该有一件像样的衣裳。
秦淮被我拉进了一家成衣店，店里的美衣琳琅满目，伙计迅速围了过来。
“这位公子，是来为夫人买新衣裳的吗？”
夫人？
我老脸一红，正要否认，秦淮却点了点头，我只觉得心突突地快要跳出来了。
我微微喘气之间，秦淮便拿了一身衣裳递到我面前。
红色的罗裙艳得我挪不开眼睛。
“你穿这个好看。”
我听见秦淮这样说。
于是我立马接过罗裙到屋里换下来。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盯着我，我盯着秦淮，我感觉他有些恍惚。
“不好看吗？”我小心翼翼问他。
他说：“好看，只有你穿才好看。”
回将军府的时候，我的脸和我身上的衣服一般红。
和秦淮分开之前，我问他：“秦淮，你可曾娶亲？”
秦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未曾。”
我也笑了。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快。
“那你年岁几何？”
“长你几岁。”
我点了点头，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个媒。原本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老夫少妻了，山下老夫少妻的例子也不少。未曾想秦淮只比我长几岁，想来是年少成名才和师父成了一个年代的人。
子时一到，我和秦淮都到了李卿乾的屋子里。
李卿乾坐在床边，床上半躺着顾柔，好似刚刚醒过来。
“柔儿，这便是两位大师。”
顾柔顺着李卿乾的话，抬头看向我和秦淮。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现她在发抖。
“灵狐，我寻你寻得挺苦的。”秦淮在我身后，悠悠开口。
顾柔抖得更厉害了。
“柔儿？”李卿乾听不懂秦淮在说什么，疑惑地看着顾柔。
不止他听不懂，我也听不懂。
顾柔却没再看李卿乾，她颤颤巍巍地跪坐起来，声音里都是颤音：“山主……大人……”
我看见秦淮从我身后走到我身前，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此刻全身都散发着阴郁之气。
叁
故事开讲了，是顾柔跪在地上讲的。
不是顾柔，是灵狐。
二十年前，灵狐还是无崖山上的一只狐狸。那时她刚化了人身，是妖一生中最纯净的时候。她还是在月圆之时幻化的人身，比别的妖更是纯净。
灵狐万万没想到，自己化成人身的第一天，就见到了传说中的山主大人。
“本尊需要你替本尊守样物拾。”秦淮站在她的洞口，堵住了原本要出洞的她。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秦淮，传说中不可一世的山主，不知为何，在她面前颓废得像是山下的流浪汉。
她应了下来，她知道山主再弱捏死她也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秦淮让她守着一个瓶子，只要守住九九八十一天就可以。
我看了看地上的顾柔，再看了看秦淮的背影，心里突然不是滋味：“你不会九九八十一天就对秦淮情根深种了吧？”
我看戏折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顾柔好似抖了一下，柔柔道：“我怎敢？此后的日子里再也没见过山主大人。”
灵狐守着瓶子百般无聊也会带着瓶子出去转悠，瓶子里不知道是装了什么，每次她出去转悠的时候，瓶子都会摇一摇好似很开心。
日复一日，灵狐和山里的精怪都熟了，听说了瓶子装的是山主大人废了无数心血才找到的心爱女子的一魂一魄。
我震惊地看向秦淮，心里有些涩，原来他曾深爱一名女子至此。
“听闻山主大人心爱的女子法力甚是高强，原是要飞升的。若是谁人吸了她的一魂一魄，道行不知道要高到哪儿去。”
一只黄鼠狼精两眼发光地盯着灵狐怀里的瓶子。
“你休要胡说，小心山主大人拔了你的舌头。”灵狐护着瓶子，小心翼翼地带着瓶子回了山洞。
如果不是再次遇到了李卿乾，灵狐会尽心尽力地守着瓶子到八十一天。
可是缘分这种东西，就是不会如人所愿。
如往常一般要出门晒太阳的灵狐，看到了躺在洞口奄奄一息的李卿乾。
这个男人令她魂牵梦萦，就连化为人身的念头都是因为他而变得强烈。
而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却在她面前快死了。
李卿乾还没有从顾柔是只狐狸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这里，又是一阵恍惚。
顾柔回头目光柔柔地看向他。“将军，你可还记得你年少时养了一月的白狐？”
李卿乾当然记得，他不擅养玩物，这一辈子就养过那一只。是他跟父亲去围猎时救下的一只小白狐，当时心生怜惜便好好养了段时日。
我咂了咂嘴，故事越来越狗血了。
后面无非是灵狐为了救活李卿乾一咬牙打开了瓶子，吸了那一魂一魄，后又怕秦淮回来拿她是问，连夜带着李卿乾离开了。
“你与顾柔设了圈套，住进了她的身体，加上你吸走一魂一魄增长的道行，没人能知道你在她身体里。”秦淮冷声道，“那你月余前为何道行浅到顾柔能压住你？”
“两月前我便算出将军有死劫，为了化他的劫才了散了道行。”
话虽说得轻飘飘，我却知道里面分量是无法言语的重，逆天而行，遣散道行是会灰飞烟灭的。
显然李卿乾也是知道的，他瞪大了眼睛，里面是晶晶莹莹的水光。“柔儿！”
和李卿乾相反，我感受到了秦淮更甚的阴郁。
“你动了她的一魂一魄？”
灵狐连忙摇了摇头：“散的都是我的修为。她的一魂一魄不受我控制，所以才会虚弱到让顾柔压住我。”
灵狐当然知道李卿乾请了秦淮，但是只有秦淮可以让不她灰飞烟灭，也只有秦淮不敢让她灰飞烟灭。
“你的算盘倒打得好。”秦淮从今晚进这个房间开始，声音再没暖过。“我不会让你灰飞烟灭，但那一魂一魄我拿走你也活不成。”
灵狐看了我一眼，突然轻笑了一声，声音还是柔柔的：“山主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呢，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来安排？”
秦淮刚说完一只手就伸了出去。
我知道他要收那个他们口中的一魂一魄了，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被顾柔抓到了身边。
我明明只是个听故事的人。
但是顾柔明显是病急乱投医，她忘了我是个降妖师。
我摸到我的葫芦，念了几句咒语，顾柔并没有如我想象般惨叫一声。我暗骂一声，想来那一魂一魄的确是让她道行高得不得了。
想着我又找出我的捆妖绳，念完咒语，捆妖绳居然躺在了地上。
顾柔此时柔柔地笑了，手指轻轻掠过我的脸。“山主大人，此时我若与她同归于尽，您还能找回她的三魂七魄吗？”
我本来想说秦淮爱的是你身体里那一魂一魄的主人，你抓我也没用。
可我总算看到秦淮的正脸了，一脸的冷意让我突然心尖一疼，莫名地我对着秦淮开口道：“秦淮，你还是笑起来还看。”
秦淮深邃的眸子动了动，我看到那底下的柔光。
“你放开她，我有法子让你不灰飞烟散。”声音总算有了暖意。
我觉得秦淮好像也是极喜欢我的样子。
我不知道秦淮是不是真的可以让顾柔不用灰飞烟灭，但是顾柔好像是极其相信的。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太相信他。
当秦淮将那一魂一魄抓出来扔到我身上，自己身体里不断往外溢出妖气时，我就知道，他果然是没法子的。
顾柔没有了那一魂一魄，立即瘫软在了地上。
李卿乾早就红了眼，扶起她到怀里。“柔儿！柔儿……”
“将军，顾家小姐跋扈，害了好些下人性命……我才，我才诓骗她，住了她的身子……”
“我知道，我知道。”李卿乾有些语无伦次，一只手轻轻地捧着顾柔的脸。
顾柔轻轻笑了笑，抬手点了点李卿乾皱着的眉。“我原本以为是没福气，嫁给你的……你那般厌恶顾家小姐，也定是不会娶，上了她身的我……”
李卿乾摇摇头，通红的眼睛里泛着水光，他不想听，他一点都不想听。
“我不会娶她，可我娶的是你。”
“嗯，我知道了……将军以后要好好，好好吃饭，不要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
李卿乾却不想再听下去，他将顾柔抱起来放到床上，回过身来看着我和秦淮。
他想拿回那扔在我身上的一魂一魄，虽然我是个降妖师却无半分修为，他若想拿回定是易如反掌。
此时的我却顾不上许多，只是抱住了妖气外泄的秦淮，事实证明，果然他是个妖，是我闻不出来。
我的泪滴在他的脸上，手足无措地去抓四散的妖气修为。
“没用的，当年敛这一魂一魄时，修为在体内便碎如散沙了。”
我的眼被水汽蒙住，不听秦淮在说什么鬼话，还是想去抓那溢出体内的修为。“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了那个女人搞得自己修为散尽。
“小五，答应我，日后在天上谋个闲差，优哉游哉地过那悠悠无尽岁月。”
“小五，我是秦淮。”
这是秦淮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完这句话就将我藏在袖子里的珠子捏了个粉碎。
我知道他是秦淮。
我当然知道他是秦淮。
秦淮……
我挣扎中从梦里醒来，入眼的就是师父的小木屋，身旁站了个小道姑。
我睡了三天，那一魂一魄在这三天里完全融入我的身体，一同融入我身体的还有我前世的修为和记忆。
我就是那个秦淮废了好多心血收集一魂一魄的心爱的女子。
我偏头看着小道姑，心里苦涩，嘴里也苦涩。
“木灵呢？”
“师父圆寂了。”
我回过头，盯着木屋的屋顶，有东西从眼睛里跑出来。
肆
我叫秦五，是天下最有名的降妖师，最爱穿红衣，最爱吃鸡肉。
师父跟我说，我是他弟子中最有天赋的，也将是他弟子中最先飞升的。只要我乖乖呆着山上好好提炼修为，不要下山，数月便可以顺利飞升了。
但我还是悄悄带着木灵欢欢喜喜下了山。
如果我没有下山，没有在山下救下那个没有名字却有一副好看皮囊的妖，那我后来一定在天上谋了一个闲差，优哉游哉地过这悠悠无尽岁月。
可是缘分这个东西，向来是不如人愿的。
“你随我姓，就叫秦淮吧，这名字好听。”我对着那个好看的妖，想了半天才想出了这个名字。
秦淮答了一声好，浅薄的唇轻轻扬起，说不出的扭捏奇怪，但两边的梨涡让他更是迷人了几分。
我虽是降妖师，但我只降那些作恶多端的妖，像秦淮这样没做坏事，还长得过分好看的妖，我都是放任不管的。
但是木灵却好像不这样想，她一脸防备地看着秦淮，拉着我说着我耳朵快出茧子的话。
“小五，我们回去吧，掌门知道了会生气的。”
我一边宽慰她，一边带着她和秦淮继续往前走。我原也不是喜欢忤逆师父的人，只是我悄悄听师父说过，我在山下必有一劫，如若我过了这一劫便能立马飞升。
如若我过不了，便灰飞烟灭。
作为降妖界的明日之星，如若连我都过不了，还有谁能过呢。
我满怀信心地下山，却不曾想我的劫数从山下就开始找上我了。
我的劫数，是秦淮。
我知道秦淮道行高深，却从没有想过他会是无崖山山主的遗子。
彼时经历了数月的相处，我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冷冰冰，只会对我笑的好看的妖精，想着怎么才能让他同我一起飞升，好做一对神仙眷侣。
而彼时他也刚好知晓了我是我师父是徒弟。
那是第一次，我看见他的梨涡对着我慢慢消失。
“秦淮。”我叫了他一声，“跟我没关系。”
但是他的脚步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继而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天我抱着木灵大哭了一场。
杀父仇人这种狗血剧情，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秦淮是怎么过来的，又是怎么从无崖山到的我们昆穹山山脚的。听说师父降服无崖山山主的时候，山主的儿子刚诞下不久。
深受情伤的我只有带着木灵回昆穹山。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在回昆穹山的路上再遇到秦淮，我更没想到遇到的还有下山捉我回去的师父。
我不知道秦淮是怎么认出师父的，也不知道他们打架谁能赢。
但我知道，这一架必不可免，谁也阻拦不了。
我不顾木灵阻拦跑过去挡下他们对对方致命一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人可以这么轻飘飘的。
我才知道若那日在山下没有替受伤的秦淮疗伤，凭他这么高的道行是绝对不会像我说的暴毙山野的。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奔向我，叹了一口气。
我向来知道自己重要，却不曾想在这里起了这样的作用。
“你为什么不听为师的话，你为什么不听为师的话。”
我的修为在四散，意识开始模糊，只听到师父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叨着那句话。
我极力睁眼，看了看秦淮，他跪坐在我的身旁，眸底阴暗不明。
“秦淮，你别怪师父，听闻你父亲当年不似你这般善心正直。”
秦淮看着我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冰得可怕。
想来他以往也是这般模样，不善笑的，是以第一次对我笑才会那般扭捏奇怪。
“你笑一个，你笑起来才好看。”
这是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作为秦五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盯着房顶，等泪在脸上干了才坐起来。
我看着小道姑，故作轻松，笑着：“你休要胡说，木灵是不死不老之身，怎会圆寂。”
小道姑停下手上给我倒水的动作，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师父是，是因为灵丹破碎才，才圆寂的。”
我身子一晃，我就说木灵哪儿有什么宝贝，她除了让她不死不老的灵丹，哪儿有什么让我可以脱险的宝贝。
明明是她告诉师父，我在婺城有劫，明明她可以拦下我……
我喉头一腥，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我抓住小道姑的手，直愣愣的看着她。“你可知昆穹山掌门如今怎样？”
“小五姑娘说的可是秦宸掌门？”
怎么会是秦宸师兄？
“老掌门。”
“老掌门早在一百年前，为救他的小弟子散尽修为……”
是啊。
若不是有人逆天而行，我怎会还有轮回转世的道理。
我宛如行尸走肉般下了山，来了婺城的将军府。
李卿乾已经设好了灵堂，迟迟不愿将顾柔下葬。
我拉着他，从他惊讶的瞳孔里看到了我污头垢面，满目通红的模样。
“秦淮呢？”
李卿乾缓了好一会，才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这口气，好似吹走了我最后的希望。
“你那日消失后，他便消失了。不知道他近百年在做什么，修为早就在体内如流沙般不堪一击，强撑着到如今，只为了那日拽回你的一魂一魄。”
我不信他的话，我也不信那小道姑的话。
师父修为那么高，秦淮道行那么深。
怎么如他们说的那般。
我出了将军府，发誓一定要找到他们。
我再也不做降妖师，只做了山野传说中的那个翻山倒海的疯子。
我叫秦五，是个降妖师。
上辈子我不听师父的话下了山，害死了师父。
这辈子我不听师父的话下了山，害死了木灵。
人人都想我活着，从没人问过我，我想不想。
所幸我在无崖山山脚下找到了秦淮，散尽一生修为他被山中精灵放在了山脚下的冰窖里。
我坐在他的身边，想着他迟早有一天会醒过来，陪我过这悠悠无尽岁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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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毛毛
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的人间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