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奕霖的公主决定去死

·题目仿瑞典作家弗雷德里克·巴克曼《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

·是给好gay蜜的文

  这是奕霖第九十七次自杀未遂。

  她看着误食了她特意调制的毒饼干后无辜倒地身亡的小猫,难受地哭了。这只倒了霉运的可怜猫,这被太阳之神眷顾的自己。奕霖的肩膀上下小心地抖动着,呜咽声像被捂在被子里的老式收音机发出的声音。

  小猫的身体已经僵硬了,生前柔软的皮毛此刻如蜡像一般僵硬无华。奕霖悄悄把他埋在附近的玫瑰花丛里,娇嫩的花朵红宝石般的耀眼。她心里默念了三遍对不起,园丁杰克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他们尊贵的公主,裤脚布满了新鲜赭色的泥点。奕霖拎着裙角小心翼翼地绕过带刺的荆丛,朝向她行礼的杰克微微笑了下。公主的笑,酒窝里装得下太阳。

  杰克对他脚下娇艳欲滴的玫瑰说:公主真是美极了,这样优雅的女性是我们国家的骄傲啊,她应当被骑士护在身后,应当捧着鲜花洋娃娃似的在王座上与各国王子谈笑风生。她会是舞会上的女王。这样的公主,真好呀,真好呀。

  什么,你说公主也有自己的想法。哦当然了,但那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至少现在,她只能来这玫瑰园解解闷。也不知道为什么公主这么喜欢玫瑰,这玫瑰太红了。

 

  公主奕霖的日记里说:“今天是第九十七次,又失败了。”

  “邻国的王子又来了,他胸前插着白山茶,怎么说,我不太喜欢山茶。这山茶怎么可以这么白。”

  黑夜顺着奕霖的裙子一点一点往上爬,从她的腰际漫开来,逐渐铺满了整个房间。暗影悄悄问她,你这么年轻美丽,肌肤雪白而充满活力,你为什么要自杀呢?

  为什么。奕霖认真想了想:“因为父亲永远只把我当个瓷娃娃,放在展柜上供人观赏,却不看看我欲挥舞刀剑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我已经十五岁了,母亲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她甚至不允许我喝葡萄酒,不允许我到城堡外去拜访弗蕾娅,连去迷宫都要悄悄的!”

  “我又胖了一磅,苏西婆婆不让我吃杏仁巧克力了。没有杏仁巧克力的下午茶算什么下午茶。”

  “因为,因为......因为我的内心有一片燃烧的玫瑰,但我说不出口。”

  苏西婆婆什么时候进来的呢?奕霖被她髻上缠绕的垂下的蓝色发带吓了一跳。她抚摸着公主的脸,爱怜地问:“哦,公主殿下,您怎么愁容满面?”

  “今年的玫瑰没有往年香了。”公主笑了笑。

  安德烈把白山茶小心插在公主鬓间。公主安安静静地站着,像一幅画一样。安德烈今天特地穿了天蓝色的针织外套,皮鞋擦得闪闪发光。与那天晚上完全不一样了啊,安德烈心想。他在来时经过的田野里找到一颗还披着一身露珠的山茶树,洁白的花儿散发着柔和却夺目的光芒。她会喜欢吧,安德烈摘下时想。

  公主的两颊并没有如约飞上想象中的浅色红晕,她缓慢而有礼貌地取下发间的花朵,安德烈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不安地瞅了眼怀表。

  公主转动着那朵洁白的花,安德烈的目光就随着花儿一起转呀转。他突然以为自己就是那朵花,无助地被审视,一次又一次。公主把白山茶递还给他,他并不想接。

  “对不起,但我还是得告诉你,我并不喜欢山茶花,尤其是白色的。”公主的脸像不然纤尘的白纸,满脸歉意。十五分钟,他看了眼怀表,手中的白山茶无处安放。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他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蓦地,他抬起头,碧眼弯成好看却微微颤动的形状,“但我觉得你更像山茶。”

  奕霖认为自己长大了。长大了就拥有了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策划了那么多次失败的自杀计划,她有些累了。好吧,再试一次,这次在酒里撒上毒粉怎么样?无色无味的粉状,死之前还能再尝一尝酒的味道,想到这里奕霖就激动地走来走去,想偷偷跑进厨房拿些刚酿好的白葡萄酒。妈妈是不会同意的,可已经准备好去死的人怎么会注意母亲的叮咛呢?她偷偷穿上从仆人房中顺来的衣服,这是厨娘艾玛的,围裙上有一股浓郁的烤鸡味儿。

  要不要再吃只烤鸡?走之前再品一品艾玛的绝妙手艺也不为过吧?

  艾玛正和其他女厨们忙活着下午茶的糕点,奕霖瞟了瞟。该死,怎么有最喜欢的杏仁巧克力,之后再也吃不到了啊,奕霖叹了口气,手脚麻利了些。

  现在她得去找毒粉了。女巫弗蕾娅一定会有,可她住在遥远的森林深处,奕霖只得托鸟儿捎去她的口信。鸟儿在空中上下飞舞,她不肯看着公主就这样孤独地死去,它不愿去带口信。

  “为什么一定要寻死呢?我美丽的公主,”鸟儿停在她的肩头,用羽毛轻轻蹭着她的脸庞,“你还没看过东湖的日出,没听过百鸟齐鸣,没感受过生命的孕育。从你出生起你就只在这座城堡里走动,这样死去,你不痛惜,不遗憾吗?”  “是的,是这样没错,”公主垂下了眼眸,“可我在这里没有明天,我想要的父王给不了我,没人给得了我。我是只被钳制住翅膀的鸟,我注定被困在此处直至终生。”

  “你还没体验过爱情呢,傻姑娘。爱情会打开你的锁,让你挣脱铁链;亲情会给予你力量,友情会给予你希望,难道你不期待这些吗?”

  “哦,亲爱的小鸟。”奕霖苦笑了一声,鸟儿跳到她的指腹上,羽毛发亮,“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都在心底小心期待着,祈祷着。但这都是无望的等待,你认为身为公主的我可以拥有这些纯粹的情感吗?我的出生是为了皇室的联姻,我的父母总有一天会为了国家毫不留情地舍弃我,而我的朋友只会为了权力而谄媚虚伪,我是被神灵所抛弃的。让我活着,是为了让我日后为神灵而献身吗?不、不,我无法为自己而活,好歹让我为自己而死。”

  奕霖掩面哭泣,泪珠没有从她的指缝间流出,而是闷在掌心,说不出口的话被压在喉间,只有低低的哭声。

  “孩子,可怜的孩子,你在害怕什么?你的爱人会在黎明牵起你的手,你的朋友会对你赤诚以待,你的家人会给你最温暖的拥抱,现在的一切都是未来的铺垫,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现在,你不再是公主,你就是奕霖,你在害怕什么?”

  有人在轻抚奕霖的长发,弗蕾娅的声音还带着林中小溪的叮咚:“你只是个孩子,奕霖,你只是个孩子,你的未来很长,你有一辈子的时间逃离,但不是现在,好吗?不能是现在。”

  安德烈想起第一次遇见公主,是在森林女神的迷宫里。森林女神似乎铁了心要让这个异邦人命丧于此,当安德烈气喘吁吁见到一身雪白的公主时,他已精疲力尽,袍子上被树丛挂破了好几处,褴褛不堪,金色的卷发上还插着好几根树枝,大理石似的额头蹭上了泥巴,狼狈不已。

  他靠着树干休息,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亭亭而立的少女,洁白的纱群像白山茶一样轻柔。恍然间他以为这就是将他围困在此的森林女神,那双绿眼睛干净的如同雪水。安德烈清了下嗓子:“咳......你就是森林女神?为什么要把我困在此处?”

  “不,我不是。”女孩手中拿着绳索,她看了安德烈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亚麻色细绳,犹豫了一会儿,说:“异邦,出口就在前面转弯处,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会为你开门的。”

  “你是谁?”

  “只是,只是一个来了解自己的人,与你无关。”女孩将绳子扔到树枝上,打了几个结。安德烈上下将她看了个遍,明明是个白山茶一样的姑娘。他拍了拍自己破破烂烂的袍子,道:“你要寻死,可以找个乌云遮住月亮的夜晚吗?今晚月色好美,看样子森林女神是你的朋友,你一定不希望在这么美的夜晚让她难过。”

  少女抬起头,月亮悠悠地挂在夜空,“是的,这样不好。”她喃喃道。

  少女的裙衫像原野上的清风一样轻柔,安德烈悄悄离开了,明明对世间还有所挂念,为什么要求死。他不明白,此刻的疑惑正如看到这个国度最尊贵的公主时被呛着的那杯甜茶一样浓厚。那晚的少女换上了华美的礼服,蕾丝多得能压死人,她安静地向他行礼,雪水一样的眼睛里没有故事。

  她应该忘记他了,安德烈一边从容地与国王交谈,一边偷瞄着少女。她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是在想着下一次怎么自杀吗?安德烈觉得很有趣,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哦,这是奕霖,奕霖公主。”

  原来不是雪水呀,安德烈心想,是雨水洗刷过的天空下积洼的水坑,难怪绿得那么干净幽深。

  公主奕霖的日记里说:“女巫弗蕾娅叫我不要想这么多,她说的是对的,可我要如何控制自己的思绪呢?一旦冒了个泡,要怎样把它们按回去呢?”

  “我是公主,我本不该有自己的思想,不该去寻找真实的我,就这样就够了。”

  “安德烈又来了,上帝呀,为什么他还是拿来了白山茶,我不想伤他的心,但我真的做不到喜欢上山茶。它怎么能这么白,白得好像能照进我的心,白得我害怕。”

  苏西婆婆端来一杯奶茶,还冒着热气。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呢,奕霖想起安德烈那双碧色的眼睛,靠在椅背上。天鹅绒挠得她背后发痒。她盯着升起的雾,是蝴蝶,是鸟儿,是游鱼,是安德烈,是父亲母亲,是苏西,是杰克,是弗蕾娅。这些人的脸在她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她很惊恐。

  “你在害怕什么?”奕霖用钢笔重重地在本子上刻下。

  毒药,眼镜蛇,地狱的小鬼跳到奕霖肩头,狞笑着揪她的耳朵,死神的镰刀明晃晃的举在高空,看不清他的面孔。奕霖的脚在打颤,她想拂去死神脸上的迷雾,却又不敢伸出手。死神的声音在这里传得很远很远。

  “这是你想要的吗?”

  小鬼在她的身上越发放肆,抓她的头发,拉扯她的项链,珍珠一颗颗散落在地,咕嘟咕嘟滚来滚去,奕霖刚把他们从身上赶下来,又有一群面目狰狞的孩子爬上她的肩。她脸色惨白。

  这就是死亡?没有玫瑰,更没有山茶,周遭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尸横遍野,岩浆从石缝中蹦出,滚滚炎流似玫瑰。眼镜蛇吐着红信子,游走在她的脚边。这就是我追求的死亡,只用一步,再往前一步,我就成功了,我就可以离开了。

  可为什么我在发抖。

  “公主,这是死亡。”

  “公主,你看到了吗?在这儿没有真正的你,你也成为不了真正的你。”

  安德烈来了,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他依旧捧着白山茶,金色的卷发画出美好的弧线。安德烈在心中排演了一万遍,要在太阳初起之际把白山茶别在她耳后,伏在她耳边轻轻说:“我能带你走,我们从迷宫离开。我固执地送你山茶,只因那晚的匆匆一面,纵然你心有焰火,你在我心中仍是那抹月光。”

  黎明前的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他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忽然,一道红色的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像是精灵的尾巴。安德烈伸出手,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这条路通向哪儿,他来不及思考这些,此刻他只想抓住那跳跃的弧线,它在指引着,指向渐渐泛白的远处。

  突然,一片燎原一样的红闯入他的眼眶。安德烈不禁屏住了呼吸,所有气息不经意被拉长、放慢、定格。玫瑰的滕蔓向四处伸展,伸到天边。这是一片红得燃烧的玫瑰丛,花瓣上还挂着露水,香气扑面而来,这景象叫人呼吸停滞。

  “瞧,多美呀。”园丁杰克对呆住的安德烈说,“这是公主最喜欢的花,风吹过来就像熊熊燃烧的烈火。”

  “我知道,我知道。”安德烈小声喃喃道,他闯入了一片隐蔽的心海,像找到了那晚明亮的圆月背后的风光,看到了那个拥有幽深绿眼的少女一样,他手足无措。她的爱无处安放,她的心无时无刻都在燃烧。

  安德烈把山茶轻轻插在玫瑰藤上,白得醒目,白得耀眼。

  “白得能照进人的心。”

  安德烈回头,奕霖的裙子是玫瑰的花瓣,美得让人心颤。他有些惊讶。

  这个姑娘,单纯的、热情的、充满期望的姑娘。

  “我讨厌城堡,讨厌束缚,但又无法避免,我就是被他们包裹着。真是矛盾而又可笑,但那有怎样呢?想必你也是一位追逐月光的人吧,不然不会在大半夜钻进森林女神的迷宫,惹得她气了好几天。”

  哦。安德烈笑了。

  “一起逃吗?不是你带我,也不是我带你,一起逃,逃到我们想去的地方。过一段时间,我再回来看看父亲母亲,你也回去和你的父母问好。然后我们再一起踏上旅程。好吗?曾经我想把冒出来的泡泡按下去,亦或是戳破,可为什么要消灭它、扼杀它呢?我为什么要那么傻,把自己交给撒旦?”

  安德烈微笑着将白山茶别到她的耳后,奕霖的两颊没有飞上粉红的红晕,却因激动而光彩照人。所有演练过的台词此刻都被抛在脑后,安德烈忍着笑,望着奕霖,问:“你不是急着寻死吗?我是说,你不是已经做好准备将自己献身给地狱了吗?怎么,策划了那么多次就这样作废?”

  “曾经有个叫奕霖的公主急着去死”奕霖笑得很有精神,神采飞扬,“事实上,这位公主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在地狱里哄那些没有礼貌的小孩呢,偶尔会来上面看看。”

  “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叫奕霖的女孩,她一点也不急着离开,毕竟,她还没看到明年的玫瑰,而这是她的最爱。”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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