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呈现-剧班

注：本文来源于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

我用“剧班”这个术语，来表示在表演同一常规程序时协同配合的任何一组人。人们在考虑表演时很容易认为，表演的内容仅仅是表演者的特征在表达中的延伸，人们往往从这些个人方面来看待表演的功能。这是一种狭隘的看法，可能会混淆整个互动表演功能的重要差别。

我们经常发现，表演者使用个人前台，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这种前台允许他以他想要表现得那样呈现自己，而是因为他的外表和举止能够适应更为广大范围的场景。以这种观点来看，我们就能够理解在都市生活中，为什么要挑选体貌端正，口音纯正的女子担当接待员的工作，因为由他们担当这项工作能够让她自我展现，同时也能够为她所在的工作机构呈现前台。

然而，一个剧班的呈现并不仅仅依靠某一单个个人的表演来呈现印象，如果要使剧班的总体印象令人满意，就要求剧班或者演员阵容的每一个成员以不同身份出现。而且这些身份能互相配合以达到令人赏心悦目的目的。例如当有局外人在场的时候，照章办事就显得非常重要。你可以整天称呼你的秘书为玛丽，但当你在一个局外人能够听得见的范围内交谈时，你的秘书就希望你能够称呼她为小姐或者夫人。

显然，那些身处于同一剧班的成员的个体将会发现他们自己彼此处于一种重要的关系当中。这种关系有两种成分，首先，当剧班正在进行表演时，任何剧班的成员都似乎有权放弃表演或用不适当的行为来破坏表演。所以，同一个剧班的成员都必须依赖同伴们的行为举止，反之，这些同伴也必须彼此联结起来。这样的一种互相连接和依赖为机构提供一种内聚力的来源。但是，我们不能把如此构成的群体和非正式群里以及小团体混淆起来。剧班同伴，是一个要在建立特定的情境定义中依赖于其戏剧合作的人。其次，如果一个剧班的成员必须合作配合才能在观众面前维持特定的情境定义，那么他们在彼此面前就很难维持那种特定的印象。在剧班成员之间，是一种只要个体在剧班中占据了一个位置，剧班就会自动给与他并被他自动接受的正式关系。

在这里，人们好像普遍意识到，剧班成员中公开的不一致，不仅会破坏他们的一致行动，而且还会使剧班所倡导的现实陷入困境。例如行政委员会里的行政官员在共同商议，自由地发表他们的看法时，都不愿意直接与他们的部长发生对抗。

然而全体一致性并不是剧班情境定义的唯一要求。人们似乎有一种共同的感觉：生活中最真实可靠的事情，是那些被不同个体独立叙述并且看法一致的事情。当然，这也是谣传和谎言传播的机理，如鲁迅先生所言，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应该指出的是，正如剧班成员应该在表明自己立场之前等候正式指示一样额，剧班也应该让他能够尽快获得这种正式指示，从而使他能够知道他在剧班中所要扮演的角色，并感觉到自己时剧班的一部分。如果剧班不把它所采取的立场告知其成员，事实上就等于不让该成员知道自己的角色，他也无法向观众呈现自我。而如果剧班的某一成员在观众面前犯了错，其它剧班成员绝不能在观众面前警醒惩罚冒犯者，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直到观众退场。因而，在集权主义的组织中，上级剧班始终要维护其一贯正确的外观，并且保持完全一致的前台。例如，部队的军官要在士兵面前保持一致，护士们要在病人面前保持一致。当然，在没有下属成员在场时，上司之间可能并且确实会经常发生公开的激烈的争吵和批评。

显然，如果表演者很在意对剧班方针的维护，他们会挑选那些有能力达到表演效果的可靠的人作为剧班的成员。因此，在招待客人时，孩子们经常被排斥在外，因为孩子的举止很难让人放心，他们的行为稍不节制就会破坏大人们正在竭力构建的印象。

如果我们把互动当作两个剧班之间的对话，那么，我们有时可以将一个剧班视为表演者，而将另外一个剧班视为观众，并暂时且忽略观众也会呈现表演。人们经常感到，在互动期间，控制舞台设置是一个有利条件。从狭义上看，这种控制允许剧班运用策略的手段来决定观众所能获得的信息。因而，如果医生不想让病人知道他们所患疾病的性质，那么他就会将癌症患者分散安置在医院各处，使他们无法从所住病房的性质上得知他们所患的疾病。弗朗兹•卡夫卡在《审判》中提供了一个很精彩的文学例子，说明一个人被剥夺了对其舞台设置控制的后果，其中叙述了名叫K的人在自己公寓里和当局检察官会见时的情况。

当考察剧班表演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发现，某些人被赋予了指导和控制戏剧行为进行的权利。宫廷中的王室侍从就是一个例子。有时，这些人以这种方式支配演出，在某种意义上是演出的导演，同时，他也在表演中起着一种实际的作用。总之，不同剧班的成员，他们被允许指导表演的方式和程度也各不相同。不管是葬礼，婚礼，比赛，一次性拍卖，真正让导演倾心的都是表演进行得是否“平稳”，“有效”，演出是否顺利，是否事先对所有可能的破坏性偶然事件有所准备。

首先，导演有责任纠正那些表演不当的剧班成员，使他们的表演与剧班方针协调起来。一般采用安抚和制裁两种方法。当然，导演也不必过多地压抑不恰当的情绪，有时他还必须激发人们做出适当的情感涉入的表演。其次，导演还有责任分派表演中的角色以及每一种角色所使用的个人前台。通常情况下，群体是围绕着一位支配性人物而构成，这位支配性人物又通常被作为舞台表演的关注中心而维护着。

总之，人们发现，那些帮助呈现剧班表演的人，每个人在获得戏剧支配优势的程度上各有不同；同样，在给予成员支配优势的程度上，一个剧班的常规程序也不同于另外一个剧班的常规程序。应当明确，戏剧支配优势和导演支配优势只是戏剧表演的术语，享有这种支配优势的表演者也许并不享有其它类型的权力和权威。众所周知，居于显著的领导位置上的演员往往只是个傀儡。他们被推出来的原因有很多，或者是作为一种手段以抵消某种更大的优势，或者是作为一种策略来隐藏背后的事实操控者，并进而再隐匿该幕后操纵者背后更大的势力人物。

因此，我们可以给剧班下一个定义了：剧班是一群个体的集合，他们通过相互间密切合作来维持一种特定的情境定义。剧班是这样一种集合体：他与这会结构或社会组织无关，而是与维持相关的情境定义的互动或互动系列有关。

由于我们所有人都是在剧班活动的参与者，所以我们内心深处必定会多少有一点阴谋家的甜蜜犯罪感。由于每个剧班都在竭力维持某些情境定义的稳定性，并为此掩盖事实或藏匿真相，因此，我们可以想象，表演者都是在诡秘行迹之中经历着他的阴谋家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