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垦知青三年内不准恋爱结婚,但山西农场转来的老职工都已婚嫁且拖儿带女,于是就在连队旁边盖了几间土房子设为小学和托儿所。学生只有几个而且大小不一,就设了一个复合班,选了一个女知青当教师。
托儿所当时也只有几个孩子,一铺大炕,一张桌子,一个暖瓶就是全部家当。一个北京女知青小艾当阿姨。
小艾一个人闷在空荡荡的土屋里更想家,一天她趴在桌子上写信,不小心碰翻暖瓶烫伤了孩子,家长们有意见找连长要求换阿姨。不知怎麽她们提到我,连长就把我从大田班调到了连部班。
当时,北京知青清华也在连部班,他是高中生,比我大二岁,虽然他从没说出口,但他的眼神我明白,他喜欢我。当时恋爱是不允许的,所以我们只是眉目传情,不敢接近,自始自终没谈过恋爱,更没碰过一根手指头。
后来,他去天津读书,不久给我寄来一封信,我们开始书信来往。
在信里我们也是规规矩矩,只是字里行间透露着相互的爱慕。他鼓励我参加高考,并寄来课本和试卷。我就在那间土教室里作完一张张试卷再寄回去,他给我判卷。他说我完全可以上大学,答卷水平比他在校的女同学都高。
那时的连队生活缺少书籍枯燥单调,但却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我趴在课桌上偷偷地体会着解题的快乐,体会着智慧运行的欢畅,同时也悄悄地体会着远方那种甜甜的爱意。
当时传闻高考要恢复,清华又给我寄来几本书,我拼命努力,有空就看书做题,晚上躺在被窝里脑子里也在思考着那些复习题。可是不久又传来消息说高考不能死灰复燃,要政治第一、连队推荐。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我出身不好,推荐上大学对我来说那是天方夜谭。还在学校填写升学表格时,老师就把我们几个出身不好的子女排除在外,我们是不被信任,不被重视,只能被废弃被压制的一代人。
后来六连的表妹把我从八连调到六连。三年后回家探亲,清华叫我路过天津时去他学校见见面。那天,我走进他的学校,门卫去通知他,他欣喜地从教室里跑出来,带我到他的宿舍。我拘谨又害羞地站在他面前,他也一样,明明很激动却不敢大胆表露。
宿舍里很简单,只有几架上下床拥挤着,他叫我坐,自己却站着,不敢靠近我,连拉拉手都没有。但能见到对方,我们都觉得很幸福。这次短崭的相聚,使我终身难忘,谁知爱神从此与我们擦身而过。我想大概他在求学期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不能开口,也是他太稳重的性格抑制着自己 。
而我一直觉得自己和他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出身的自卑一直压抑着我。他将来是国家干部,而我还是个在内蒙戈壁滩的穷知青,又是狗崽子,怎能走到一起。而且,我已经有过初恋的教训,我没有爱的权利。这次见他,我只是想和他告别,却始终难以开口,这是命中注定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人生的抗争在我身上一丝没有,我是那样懦弱,悲观,逆来顺受,没有幻想没有梦,出身这块沉重的巨石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上大学的想往和对爱情的想往都被自己扼杀在摇篮中。
三年后,兵团的知青已经不在乎连队的约束。这时,六连一个天津知青石头走到我的身边,而且他也是狗崽子,很快我们结婚了。
结婚前我写信告诉清华,他回信说祝贺我。但我知道我伤害了他,可是我无奈。
当我到天津婆家时,清华还在学校读书。石头说去看看清华,那时我已经怀孕,身体虚弱,晕晕乎乎地见了清华。
清华望着我们,礼貌地说着祝贺,但他黯然的神情我至今难忘。
他不知道我的出身和我的忧虑,他一定在恨我水性杨花,大概也恨我没出息。他出于礼貌修养克制着自己。第二天他还买了礼物到婆家来回访我们,恰巧我们不在家,清华只见到我的婆婆。这就是我们最后的联系,以后再也没有清华的消息。
后来,高考恢复,就像一声春雷炸响天南海北,多少莘莘学子欣喜若狂,尤其是搬掉了出身论这块绊脚石,可以凭借个人的能力和努力,再次走进学堂。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已经调到河北汉沽农场,我一度也燃起去读书的欲望,可是丈夫不同意,望着膝下的小儿,望着农场分给我们居住的家徒四壁的一间破棚子,我顿时气馁了。
至今,我与清华分道扬镳,再没有联系,此生他对我的误解也就永远无法解释。
曾经在电脑连队平台上见到他的名字,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是在电脑上联系,但我是在后期加入的,一直没见到他上网,我天天盼着他露面,想和他联系并解释我离他而去的原因只是因为出身、、、谁知我又一次错过他,那时我在杭州打工,恰巧在我回家探亲的期间,他上网和我打招呼,可是我没看到。待我回到杭州打开电脑,看到他的信息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我急忙回复,留言,再留言,他没有回复。从此他再无音讯,我只能看到他静静默默的一个名字挂在网上。接着电脑平台彻底静寂无声,被智能手机替代,直至今日,我与他天涯各一方。
但是,我还是会想起他。他的高中同学也一直赞赏他是个品行端正稳重,学习优秀的男生。但是他的同学说他像隐身一样,不和大家联系,大家都没有他的消息。他是我人生爱情的遗憾,就像没有受到完整的良好教育是人生一大缺陷一样,美好的东西被扼杀在萌芽中。
有一首歌我非常喜欢,歌词是这样:
我站在世界的尽头
遥望这一片紫色的花海
海风静静地呼啸而过
在我的耳畔 你正低吟浅唱
细诉你我写不出的结局
树荫下星光点点
映在胸间 化为今生的遗憾
你的声音像落蝶一般寂寞
贝壳里传来海的哭泣
是谁 守望着谁?
失去了这么久才明白
原来一直没有拥有
那么 任落叶淌光飘散
溢出这一片心海。
这是他的照片,珍藏至今。
写于2006.修改于2018.0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