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回廊

李A是一名年过30的大龄单身男青年,毕业后在父母安排下进了当地的电力公司上班。他的性格内向,工作能力也一般,唯一“引以为傲”的技能就是当领导来基层问责的时候总能够独善其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相对的当领导想要提拔干部的时候,也始终无法想起科室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这也是他在单位混了七八年却仍是个科室小职员的缘故。

唯一与他有来往的同事老李总说他在单位的存在感太低,这样再过十年二十年恐怕连个小科长也当不上。每有此时,李A总要直抒胸臆一番,说自己是大隐隐于市,不爱追名逐利等云云种种。说到兴起时,还总要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一句“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来自诩清高一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翻来覆去也就会这么一句,后面的内容是什么,乃至此句话出自何处也不得而知,但这也丝毫不影响他享受着来自人类社会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除了在单位里,李A的其他高光时刻就是在相亲中。稳定的铁饭碗加上父母早年给李A买好的一套两室的房子给了他极大的优越感,也成了他对相亲对象挑三拣四的资本。前前后后李A少说相了有七八次亲,相亲对象的遍布各行各业,上到40下到20都在他的检索范围内。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李A的铁饭碗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科室职员,所谓两室的房子也不过是市三环外一套连装修都没有的毛坯房,李A自己仍住在郊外的一所单身公寓内。

当然除了少数几次被当场揭穿外,还是偶有顺利的走到恋爱阶段时候,即便恋爱的尽头都是失败告终。

为了发泄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李A爱上了虚拟的网络世界。在这复杂的网络世界中,李A既可以是恋爱达人,教授恋爱小白如何追求自己心爱的女神;又可以是特邀军事评论员,对于全球局势发表自己的高谈阔论,上一秒是深耕职场的高端白领,下一秒就是叙利亚战场上拿命换钱的国际雇佣兵。

在这错中复杂的身份转变中,李A通常每一个身份只会把玩个一两天便匆匆抛弃,然后开始构想自己的下一重身份。也许是因为他深知常在河边走就没有不湿鞋的理,或者也害怕自己深陷某一重身份中无法自拔。无论理由为何,他都为此他特意在各大社交网站注册了数个小号,每一个新的身份就像在撕下再戴上一张新的面具那么简单。

除此之外,李A还热衷于在各种时事热点新闻或者娱乐八卦周刊的评论区下故意发表一些反智的言论,当有网友因为他的言论而与之争辩时,李A便在屏幕的另一头暗爽着自己“钓鱼”成功。尤其是有其他网友帮着附和“太蠢了,楼主在钓鱼都看不出来。”的时候,李A更是爽的能不自己。

然而也不是每一次的“钓鱼”都如此顺利,当有比李A更为资深的钓鱼达人出勾时,往往“死伤惨重”,无一幸免,连李A自己都难逃一劫。上钩后李A岂能容忍自己被当成鱼,恼羞成怒的他开始奋力搜寻对方的个人信息,任何一点能够暴露对方真实身份的信息对李A来说都如获至宝。当然李A并不敢真的通过这些信息找到屏幕另一头的那个人来一场“皇城PK”,他只需要根据这些信息来对视监对方的社交网络并对对方进行人身攻击。无论对方是否接招,只要他的行为已经实施到位,李A就可以宣布自己单方面的获得胜利。

李A沉溺于这种藏身于网络背后的快感。他一面将自己伪装成不同的面孔活跃与网络中,并利用这些身份进行钓鱼。一面还喜欢翻看周围人社交网络平台,即便他与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并无交集,甚至连话都不曾说上几句。但他仍旧对这些信息颇为感冒。小到每一段文字,每一张配图,大到每一篇文章,每一个视频,甚至于个人相册都要从头到尾细细品味琢磨一番。倘若能知晓其中某一个人的小号,对他来说更是如获至宝。网上冲浪他明白每个人的小号才是网络上那个真实的自我。

逐渐的,周围的人社交网络平台上的信息已无法令他满足,他开始无差别的随机查看网络上任意一个人的主页信息,一但发现有他感兴趣的或是涉及到个人隐私方面的信息,便开始深度扒取。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像一个网络爬虫一样,孜孜不倦的搜寻着,爬取着。与爬虫不同的是,他喜欢在窥探完之后留下各种可能被发现的痕迹,有意无意的让他人知道,他曾经来到访过。例如留下一段“到此一游”的后,又在短时间迅速删除。据说这样能极大程度的满足他的窥探癖好。

到后来,在网络世界遨游几乎占据了李A所有业余时间,除了上班,他的目光没有任何一刻不停留在这无尽的虚拟世界里。甚至于打水,上厕所的时间他都不愿意放过。

某天下班后,李A如同往常一样,结束了一天枯燥乏味的工作,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双眼直盯着手机用余光打量着前方的路,一路步行至公寓楼下。直至走进电梯,电梯门半晌没有关闭,他才察觉到有些异样。他大力的敲打着电梯里的关闭键,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电梯门依旧敞开着。

“这破电梯,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老子下班它就来整点幺蛾子。迟早有点给你拆咯!”李A恶狠狠地对着公司放话。

好巧不巧,就在李A说完话后,电梯门突然又默默合上了。李A见电梯没有什么问题,便松了口气,顺手按下了自己所在的18层。他可不想用走楼梯的方式爬上这18层,对他这个跑二百米都费劲的体格,爬18层等于要他的命。

这电梯在运行过程中时不时还震动两下,让李A感到有一些慌张。他内心默默祈祷着电梯能够顺利到他所在的楼层。

这电梯似乎听能到李A内心的祷告,偏偏在14层就停了下来,并且任凭李A怎么按电梯上的按键都不再有任何反应。几番折腾后,李A终于放弃了挣扎,开始接受这一事实,毕竟四层楼的高度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

李A锤头丧气的走出电梯,随后电梯门又诡异的自动关上。李A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对着电梯门就是一脚,然后又对着监控摄胡乱比着手势痛骂着。他认为是有人在保安室里对他恶作剧,因为保安室里是可以有可以控制整栋大厦电梯运作的开关。

但他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

公寓的楼梯间在公寓的另一头镜头的紧急通道内。这就意味着李A必须先穿过这一层,才能通过楼梯到达自己家所在的18楼。他骂骂咧咧的大步向前彳亍着,掏出手机想要刷一会论坛,手机竟然显示无服务。李A差点没气的将手机扔出去,如果不是他才换了最新款的iPhone,他一定会这么做。

在行进过程中,由于手机没有了网络,他只打开手机中下载的单机小游戏,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走着走着他逐渐发觉了周围异样,首先最长本不过50米的走廊,李A花了5分钟有余却还没走完。按常理来说,这就算爬也该爬到了。李A望了望前方,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安全门此刻却异常的难到达。其次这本该是下班高峰期的时段,竟没有看到任何同他一样下班归来的人,也没有从沿途的房门中听到任何锅碗瓢盆的哐当声,连电视声响都不曾听见过。他奋力大喊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该,一丝开门声都不曾传来。在这个空间里,连外界的声音似乎都遭到的屏蔽。

李A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楼栋,但他撇了一眼们其中一户门牌号,确实是他们这一栋楼的编号没错。

也许这层楼没什么人入住?

李A自我安慰着,然后加快了脚步,但无论他怎么费劲向前跑着,自己离安全门的距离始终没有变过。当他想回头走回电梯所在那一头时,却猛然发现电梯入口早已消不见,取而代之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映照着夕阳透过玻璃照耀进来的光,以至于看不清尽头的模样。

一丝寒意涌上了李A的心头,他拿起手机想要拨110,毕竟这是在没信号的情况下也能拨通的电话。但令人绝望的是,110的电话仅仅在嘟的一声后便自动挂断,无论他试几次都是相同的结果。随后他又开始尝试119 120等他所知道的公用号码,甚至911都拨打了一遍。结果无一例外全在嘟的一声后便自动挂断。他一边打着寒颤,一边咬牙切齿的咒骂着。咒骂他们都是一群拿着纳税人的钱而无所作的混蛋。

发现报警求救这一方法行不通后,他开始努力寻找任何能有信号的地方,他向前跑跑,又转头向后跑跑,还时不时把手机高举过头顶,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手机上左上方持续显示这的“无服务”的三个大字,仿佛是对他这一滑稽行为的无情宣判。

忽然,当他将手机高举,连脚尖也踮起时,他看着手机开始有了一格微弱的信号。对他来说这无疑是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必然不能放过。李A极尽全力踮起了脚尖,然后高举这手机举到他所能达到的最高点,接着艰难的拨通了最近通话里他母亲的电话,然后开起了扬声器模式。这一举一动李A都小心翼翼的进行着,除了担心手滑将手机摔碎,也害怕这一线生机就悄然逝去。

随着几声嘟嘟声响后,对面传来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李重复多次仍是同样结果,只得挂断电话又将手指滑向通话记录中的同样是一周前打电话来的父亲,但同样是几声嘟嘟响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在这个艰难的时刻,那一句“无法接通”的机械女声如同恶魔的低语,一点点摧残的李A的心理防线,他开始埋怨父母为什么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不接自己的电话,

绝望,愤懑占据了他的心头。无奈下,他又拨通了同事老李的电话,老李的电话倒是不一会就接通了,但是电话另一头说话的人不是老李,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只听见那头传来“别再给我们家老李打电话了奥,成天跟你们这群狐朋狗友鬼混,这家还要不要?!”李A刚开口说了声“救”字,对方就把电话挂了。他只好将电话又拨了一遍,这次他有了心理准备,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先将把求救的话说出去。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回,老李的电话直接提示关机了。

看着眼前的希望一个又一个的消失,再加上踮起的双脚和举起的手早已没有没有力气。老A整个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地上。

他回想着种种过往,不知道自己做了错什么,才轮到这般田地。更何况自己还是个标准的无神论者,今日却被此怪力乱神的事情囚困至此,一时间忍不住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李A的哭声穿过整条走廊,在这幽闭的环境被无限的放大,便更显得诡异起来。

随着天色逐渐暗淡,走廊里的感应灯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为了不让灯暗下来,李A每隔一阵子就要拍拍手,跺跺脚。这一行为在这诡异的走廊里,显得既突兀又好笑。

李A此时蜷缩在某一户的门前,静待着白天的到来,因为他坚信任何鬼怪都不可能在白天出现的。

他就这样静坐着,偶尔玩一玩手机来驱散一点点的恐惧感,但也必须控制着电量,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能够救命的讯息传来,李A心里这么想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空旷的走廊仍没有半点动静,一头是看似近在咫尺的安全门,另一头是深邃的黑暗,无论李A怎么用力的拍手跺脚亦或是嘶吼,感应灯所能触及的范围始终无法将它照亮。李A无助的瘫坐在地上,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可能因为坐太久容易腿麻的缘故,他时不时还要起身走动走动,走动的范围也不会超过两扇门之间的距离。

不知又过了多久,忽而一阵困意袭来,李A感觉有一些撑不住了,他决定闭上眼睡一会,内心则期盼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会能有个人能够救他脱离苦海。

很快,李A进入梦乡,“在梦中李A逃出了这诡异的回廊,劫后余生的他得意的将自己的这段经历添油加醋后,发布至网络上,引来无数都市灵异传说爱好者追捧,其中不乏女性网友。甚至还有网友想要与他线下见面,希望李A能够带他们去到实地探险。李A自然是果断拒绝,怎奈这些网友不肯就此罢休,竟顺着IP地址追查到了李A家中,他们手持着各种刑具想要逼迫李A就范。李A害怕的双手抱头,闭上了双眼……”

最后随着一声“放过我吧!”李A从梦惊醒,当他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仍置身于黑暗中,还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愤怒的大喊了一声“啊”,这声响要大过自己之前拍手跺脚的功力,瞬间照亮了大半个走廊。

李A低头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两点半。然后又顺势抬头,惊奇发现这一层楼住户家的家的灯光竟如数点亮。李A所住的公寓的都是两道门的结构,只要里面的那扇门打开了,便能透过外门上的铁栏杆望见房间内部的情况。

本以为黑暗就足以让人陷入恐惧,但如今灯光齐聚的场景一样让人难以驻足。他想要逃离,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绝望之际,他的耳边传来一阵金属的摩擦声,他望见处于他左侧20米左右距离的安全门竟自己缓缓的开启了。门的另一头是通往上层和下层的楼梯,门后的灯光亮度比感应灯要来的强烈的多,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也让人感安心的多。

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像之前那种一直无法走到的情况,但李A还是想要鼓起勇气向前走走看,这也许是他逃离这里的唯一生机。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扶着墙,艰难的向前彳亍着。自己离安全门的距离也在不断缩短着。

期间路过一户人家的门前时,门内折射出了五彩的光斑,同时还伴随着孩童的嬉笑声。

李A的好奇心促使着他去看上一眼,而求生欲则让他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他内心纠结着,觉得即便这回自己能够顺利到达安全门,自己也未必能够顺利走出去,兴许门内的东西还还能救自己一命。在反复的内心博弈之后,李A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好奇心。

他将眼睛贴近门栏,看见里面并没有孩童,也没有任何人影。房内就是简单的家具,和一台巨大的彩色电视在播放的动画片,五彩的光斑正是源于这里。

他失望的将目光抽离,但不知怎的突然有种奇妙的吸引力让他不由的向隔壁的一户看去。这一户住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他们闲坐沙发上玩着手机,沉默不语。

李A激动的向他们喊去“喂!救命啊!开开门!救命啊!”而里面的俩人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没有丝毫反应。任凭李A如何的捶门砸门,那两人根本不为所动。

李A又将目光转向背后的那一户,背后的那一户住着一位时髦年轻的女生,她浓妆艳抹带着耳机坐在电脑屏幕前,双手飞快的在键盘上跳动着,时不时还与屏幕另一头的观众互动着,李A知道这一定是某鱼平台的主播网红。

他怎放弃这等绝佳机会,转身对着房门就是一顿爆锤,锤着加喊着约有5分多钟,里面的人仿佛跟没事人一般就是不为所动。

李A不服输的又走向了下一户,这一户住着一家三口,安详的围坐在一起吃着饭,他照旧捶门加怒吼。

无果,下一户。

下一户是一个光着膀子的年轻人,他坐在电脑上痴迷的看着女主播,手里端着一碗加个蛋的泡面。他鄙夷的嘁了一声,转身向下一户走去。

如此循环往复,李A如同魔怔了一般做着重复的操作,直至临近安全门前。期间他透过门栏看见各种场景,有在打游戏的,有在吃饭的,有在家中手舞足蹈的,甚至还有当着他面为爱鼓掌的,却唯独没有一个能听见他求救的。

此时终于站在了安全门前,却没有了丝毫对这道门的憧憬,他只要再往前迈出一步就能走向理想中的光明前方。

但他却犹豫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安全门旁边的最后一户,这一户的门并非关着,而是虚掩着。李A仿佛听见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

“你不想知道门的背后有什么吗?”

“你不好奇吗?”

“也许这才是出口也说不定呢?”

“进去看看吧,这里会有你想要……”

李A想要向安全门一侧转去,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走进了这最后一户的房间里。

当他完全走入这房间里,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四面都是雪白的墙壁。他转身想要离开,门却砰的一声关上了……

……

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我读完了这篇名为《无尽回廊》的短篇小说。

“真是有够无聊的儿童读物。”我满脸不屑的吐槽道。走到小区楼下正准备乘坐电梯上楼,却被告知今日电梯维修,无奈我只得走楼梯上去。好在我住的楼层并不高,只要爬6楼。

我一边刷着微博一边上向上走着,爬到六楼我推开楼梯间的安全门,里面没有看不见尽头的无尽回廊。

“骗小孩的玩意罢了!”我戏谑着。

但下一秒我却跌进了黑暗的深渊。

黑暗中,“电梯施工,注意安全”的告示牌忽隐忽现。

而真正的安全门却在楼梯的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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