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的精辟与武断

王夫之的精辟与武断

王夫之《宋论》之《太祖卷》:
“夫宋祖受非常之命,而终以一统天下,厎于大定,垂及百年,世称盛治者,何也?唯其惧也。

统而驭焉者,素不知名之兆民也;所与共理者,旦秦暮楚之宰辅也;所欲削平者,威望不加之敌国也。一旦岌岌然立于其上,而有不能终日之势。权不重,故不敢以兵威劫远人;望不隆,故不敢以诛夷待勋旧;学不夙,故不敢以智慧轻儒素;恩不洽,故不敢以苛法督吏民。

而自唐光启以来,百年嚣陵噬搏之气,寖衰寖微,以消释于无形。”

王夫之的史论,向来都是以深入独到之见解,解读与解释历史,《宋论》、《读通鉴论》均是如此。比如在《宋论》开篇,王夫之在《太祖卷》就一针见血的指出:宋祖一统天下,垂及百年,何也?唯其惧也。
王夫之抓住“恐惧”这一关键的线索,以此解读与解释宋祖设计及宋王朝成为长期政权的根本原因。

王夫之认为,宋室(开国初期)德不及商周,功不过汉唐,宋祖统御旦秦慕楚之下属(陈桥的兵变,只不过是残唐五代无数兵变的重复与重演,甚少有人会想到这次兵变竟然终结军人循例兵变之痼疾,开启新一轮王朝更替)。

王夫之说:“宋祖正是因为威望不够,所以无法也不敢以诛杀手段对待功臣宿将(望不隆,不敢以诛夷待勋旧);因为不学无术(宋祖是军人出身),(因此才)不敢轻儒(不敢以智慧轻儒素)……

王夫之最后说:“百年的杀戮与动荡,无形中消散(百年嚣陵噬搏之气,寖衰寖微,以消释于无形。)”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宋祖一直生活在“恐惧”的生存现状与心理状态之中。

王夫之对宋太祖的剖析,深入内心,其精辟正在于其“恐惧论”,但是,王夫之的“武断”,也恰恰在于此论点。

宋祖望不隆,固然是其以“杯酒释兵权”之温和手段解除功臣宿将之兵权的原因,但威望不够的雄主,另一种选择的路径,也可能是以内廷政治与特务政治,反其道而行之,进行大规模整肃(近现代称为“肃反”),不见得一定因恐惧而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宋祖不学无术,固然是造成宋祖因此重儒生、宋代因此重儒术的根本原因,但不学无术的雄猜之主,也可能直接导致另一种结果,即以大规模的统战与打压为手段,将学子视为潜在危险与潜藏敌人,宋祖因恐惧而重儒,但是换成是类似明祖式帝王,恐惧,往往是大开杀戒的直接诱因。

王夫之作品,细节见其精辟,结论见其武断。

王夫之的精辟,体现在其对情节与情景之窥探,彷如自己亲临与身处历史情景剧之舞台。比如:王夫之将司马懿篡魏,归咎于最初曹丕之托孤安排。曹丕临终将司马懿与陈群、曹真同列为曹睿的托孤大臣。王夫之一针见血的指出,曹丕的初衷,原本是希望司马懿和陈群联手,牵制亲王曹真(皇权之头号假想敌)。曹丕基于当年自己与曹植夺嫡造成的心理阴影与思维惯性,理所当然的视曹姓亲王(虽是皇室之拱卫)为皇权之头等威胁。王夫之此论可谓精辟。

但是王夫之作品的致命“硬伤”,就是王夫之的精辟,往往“到此为止”,接下来的阐述或结论,往往受限于武断。

由于王夫之对于历史情景的把握与剖析,以精辟破局,因此使得王夫之往往将破局之精辟,视为最初与最后之论点,例如王夫之在曹丕托孤的所谓“过错”,与司马氏篡魏之间建立关联性。这正是王夫之精辟背后的武断,而这种武断的历史理解逻辑,只能留待与交由诸如陈寅恪、黄仁宇之类的史学家,去完成接力与颠覆。

司马之篡魏,看似是因司马家族三代人锲而不舍,以宫廷式诡计夺权,但实则按照正常历史的路径与逻辑,东汉王朝之后的政权,原本就应该也只能是东汉的2.0版本,如晋王朝。

《晋书》中吴国遗民的不少言论与书信显示,曹魏政权虽然暂时稳定了北方的治安,但却是“畏威不怀德”之政权,很多政策(包括著名的唯才是举“三诏令”与九品中正制无不如此),均显示曹魏具有过渡政权的鲜明特征。

曹魏之篡汉,只是非凡的历史人物(曹操),纯粹依靠个人无与伦比的能力与付出,武断截停历史列车的结果,而历史的逻辑是:该发生的事情,迟早还是会发生(王夫之会武断的认为,曹丕的托孤或曹爽的失败是很关键的事件,但是陈寅恪与黄仁宇不会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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