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在城市裡， 屋頂的高度特別重要。在夕陽的映襯下，它畫出了垂直緯度的邊界，也決定了天空融入人們生活的比例。詭弔的是，人們總是企圖把自己安置在空中樓閣，越高越好，卻忘記了巴別塔不曾完工的教訓。平庸爾單調的樓宇紛紛被組裝起來，堆聚在一處，假裝生活由他們定義爾展開來。模仿著鳥類的飛行，人們站在屋頂，奮力遠視，彷彿獲得了整個天際和大地。當然，除了噁心的眩暈和權力的錯覺，在這樣的高度別無可得。

更糟的是，龐然的軀體不知廉恥的侵蝕了人們的天空——倒影美的天空。街邊再也不會有設置長凳的需要，誰也不願抬頭欣賞玻璃牆內疲憊的愁容；咖啡店也不用在外佈置桌椅，談天無門，唯有說地；街燈得更早開啟，否則街道很快便籠進駭人陰影。承認吧，這些傢伙立在那邊，與大多數人毫不相關，它們卻負責干擾生活，強勢侵入每人的視覺記憶。

在一些古老的城市，有自知之明的城市規劃者，絕不敢貿然豎起大鐵盒。他明白再知名的建築設計師也不會狂妄到，打算在羅馬古城裡建起歐洲的帝國大廈。很難有人能承擔得起來自周圍百年的嘲笑，這麼做不過自取其辱。很幸遇，那裡的人們，臥與坐椅上，備上些酒水，便可以暢聊整個傍晚。 新世界的青年來到歐洲，常常感到不屑，斷言歐洲屬於過去，未來絕不在此。很顯然，高懸的廣告霓虹對於忠於感官判斷的青年來說，擁有決定性的投票權。

假設你去紐約下半城走一遭，便能體會到一種瘮人的壓抑。當你親眼目睹了這純天然人造的城市，你就會明白人們狂熱於劃清界線，連一片雲都要鎖進自家樓頂。這樣極端的城市形式，讓每一個初來乍到的青年驚嘆不已，下意識的，它要爬上高處的帝國大廈俯視一切，畢竟上沒上過是區分人的重大標誌之一。尤其在夜晚，一座座巨大空殼在燈光下一覽無餘，密佈得讓人震撼。乍看之下，這很難不讓青年不以為這就是人類的終極型態。於是，去過紐約的青年在回程的機場，鑽著拳頭，眼神終於不再迷茫，對未來的想像清晰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