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芒罗

圆珠笔悬停在白白的作文纸上，抬眼看电子表的走时，我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随后笔沉了一下，却未碰到纸，因为上面的颜色与我此刻的大脑一样一片空白。

看完《快乐影子之舞》，我总梦到自己考试写作文的样子，那情那景快成了我的梦魇。成为一个会讲故事的人，是我早应该学会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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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影子之舞》（Dance of the Happy Shades）是加拿大著名女作家艾丽斯·芒罗（Alice Ann Munro）在1968年发布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芒罗也凭借着这部小说集获得了加拿大文学的最高奖，加拿大总督奖。

源于集邮心态，我觉得有必要翻开艾丽斯·芒罗的书。但我心中却不报任何期望，因为不想让川端康成带给我的失望再次重演。而本书的第一个短篇小说就让我领略到了她的文字魅力，由此感叹她真不愧为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沃克兄弟的放牛娃》讲的是一个在沃克兄弟公司做推销员的男人，在某天下午为了让妻子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就让两个孩子跟着自己出门，随后发生了一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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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罗讲述的方式很有特点，不是详尽地去描写人的穿着，房子的外貌，而是用画面感极强的语言去描述一个场景。她不像大多数作家那样用心里活动或乒乓式对白来明确表明主人公的态度和选择，而是用戏剧化的方式来表达，让读者好像在看一幕舞台剧，离得如此之近。

在行文中，我们知道男人和妻子养育了两个孩子，以前自己做银狐的养殖生意，曾孤注一掷，但最终生意还是失败了。他们从自己原来的家搬出来，到了一个满是穷人居住的地方，同时男人找了一份推销员的工作用于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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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麦基 在《故事》中谈到过如何写好一个故事。他的经验是，无论小说还是电影剧本，总应该有银幕上的故事（就是我们看得见的故事），还有银幕下的故事（就是未演出来的故事）；而且要用可表演出来的场景来反应角色的性格和选择。那么，就让我套用罗伯特·麦基的经验来分析芒罗讲故事的特别之处。

文中写到妻子在下午的时候会步行到杂货店买东西，「她穿上精致的外衣，…… 还要戴一顶白色的草帽，帽子往脑袋一边压下来，…… 他像个淑女一样去购物，路过她身边的是衣裙宽松，不系腰带，胳膊下面都撕开了扣子的家庭妇女。」读者由此明白男人的妻子并不甘于目前的贫穷生活，她想表明自己和现在这些邻居是不同的，她渴望回到过去。

上门推销是一个艰难的糊口方式，会有各种遭遇，其中就包括被别人拒绝。现在，男人碰到了很极端的一次。「终于，他弯下腰，提起行李箱，恰恰就在这时候，楼上的某扇窗户开课，窗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壶，倾斜，里面的东西泼下来，溅在了外墙上。」尿，坐在车里的儿子说了出来。正是这场遭遇，让男人决定今天不推销了，而是开车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不是自己推销范围的地方 -- 一个老朋友的家。

「屋子前，洗干净的衣服晒在草坪上，一个矮小结实的女人在收衣服。我们的车停下来时，她目光严峻地看了我们一会儿，弯腰又捡了两条浴巾，塞在她胳膊下额篮子里，才朝我们走过来。…… 女人把她面前的浴巾全捡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用浴巾抵住她的胃，好像胃疼似的。」这是他们见面时的场景，就一点点文字，让读者看到了生动的一幕。

男人在朋友家做客，从孩子的角度观察到了一些细节，「她和我爸爸都喝了。我知道是什么了。威士忌。妈妈告诉过我，爸爸从来不喝威士忌。现在我看见他是喝的。他喝威士忌，他谈起一些人，这些人的名字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读者由此明白他的妻子并不了解这个男人。

随后男人带着孩子们告别，离开朋友家，「她送我们朝汽车走过去，他又说：“你也来看看我们吧，诺拉，我们住在林荫道，左手进去，就是朝北走，第二个门，……” 诺拉没有重复路怎么走的话。她穿着她一身轻柔的衣服，亮丽的裙子，站在车边。她碰到了挡泥板，在挡泥板的灰尘上留下了一个难以察觉的记号。」这段描写极为精彩。“一个难以察觉的记号” 让读者多少都能猜到分别时刻发生了什么，并努力去猜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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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说结尾处，回家路上，男人买了一包甘草糖，「踩铲子用错脚，我想起这句话。以前这句话从来没有让我觉得这么悲伤，这么黑暗，这么不合情理过。爸爸也没叫我回家别提，不过他的心事重重，他递给我们甘草糖时的心不在焉，让我明白，有些事不能提。也许是威士忌，也许是跳舞。」 此刻我们便能拼凑出一个银幕下的故事：诺拉是男人的前女友。诺拉虽依然单身，但这次拜访是偶然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男人的妻子为男人的这份工作而感到丢脸，也并不理解男人。男人努力保持着对生活的乐观，但当男人在外面被“泼尿了”，他也是会沮丧，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去多年未联系的前女友家找片刻的放松。我们能看到男人和妻子间的夫妻关系，能感同身受般理解男人的艰辛和悲哀。

芒罗通过自己细腻的描写，用碎片化的方式营造出一个故事的“气氛”，然后让读者自己“嗅出”其中的“味道”，文中绝无主人公的自我表白和人生感悟，也不存在两人激烈的争吵。但读者却能透过这迷雾一般的碎片，明白个中人物所做选择的艰难以及他们彼此间的关系。

《沃克兄弟的放牛娃》只是整本小说集的开篇第一个故事，还有很多其他精彩的篇章。芒罗被评价为“现代短篇小说大师”。整本小说集，她总是开头缓缓地铺垫，结尾轻轻地一击，让读者回味无穷。

每当我看完一个短篇，就会想，如果存在如果的话，我应该早点儿看芒罗的小说，像她一样成为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因为毕竟她在1968年就写出了这本巅峰一样的小说集。我应该看到的，但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