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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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三期：小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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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村村口空置了好几年的别墅终于住进了人，其实就是大家的老相识，刚从国外回来的姚阿贵。但姚阿贵改了名字，现在叫姚杰森。姚杰森住进来之后，先是办了三桌酒，请村民们在新房子里连吃了两个席面。所有人都去了，除了姚水根。

姚水根的老婆翠芬就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不去。还没有等到回答，翠芬的一张嘴就紧跟着他，叭叭叭地开始讲述别墅的豪华。

上下三层哦，每一层都有一个比阿拉屋里吃饭的地方还大的厕所，哦，不对，杰森——这名字嘎拗口——说叫观洗室，这叫法侬说奇怪伐，洗个澡为啥西还要叫宁来看？再来，每一层都有两个套房另加一个客厅，套房侬晓得伐？就是里面厢啥西统有，电视、高柜、沙发，还有茶几嘞。阿拉一堆宁跟着杰森从一楼走到二楼，再从二楼走到三楼，每个房间都打开来看。伊挺着个大肚皮，一副老板相，手一摊，要阿拉在里面坐一坐。哇，里面厢的摆件哦，统有点西洋味道，侬是没看到，一个个眼睛都拉直了。这命好，儿子有出息，跟着去国外住了几年，肚皮里也有洋墨水了，听说杰森就是伊的英文名，我学不来那种念法，杰森，杰森，听上去倒像是个接生婆。笑煞宁。

讲到这里，翠芬就开始干笑，笑了一会儿，见姚水根并不搭腔，仍然是走来走去，在他那个米酒缸周围摆弄，讨了没趣，说侬这宁明明还没有老透，身上净是些古怪的毛病。当年你俩好得像穿一条裤子，这会儿看人家发达了，躲着不见！我跟侬讲，阿贵，不对，杰森说了，过两天伊要给每宁一张外国钞票，我呀，反正眼皮子浅，没有和钞票过不去的道理。讲完还不忘朝着米酒缸踢了一脚。

姚水根还是不说话，揭开米酒缸上面盖着的棉布，凑近闻了闻，香气已经出来了，绷着的脸这才松开。

按理说，这时节不适合搭米酒，天还没有完全凉，容易沤酸。奇怪的是，姚水根提前了整整十五天，往年做100斤米，加200斤水，这次折半，50斤米，加100斤水。往年的米是糯米和粳米五五分，这次用了纯糯米。淘洗糯米的水，是他早起去后山接下来的山泉水。糯米淘洗完后，蒸熟，拌上白药，中间挖一个酒酿坑，盖上棉布，一天半后揭开，加水，拌匀，再盖。然后每天都在缸子旁边转悠，透过棉布的眼子看里面的糯米又涨起了多少淀下了几分。棉布里透出来的香味一天比一天浓，还得留心着这味道里有没有掺上一丝丝酸。所以姚水根是很忙的。

他像是浑然忘记了姚阿贵回来的事情，一门心思扑在米酒上。关于阿贵的消息都是翠芬带给他的，比如他给村里每个人都发了一美元，那绿色纸片小巧玲珑，簇新梆硬，一看就很有档次；再比如他一大早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细长的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发出很大的砸吧声，路过的人要是知趣地问，他又嫌弃外国烟淡得没味……

姚新贵回来的第二十天，姚水根开始轧酒。以往用的是不锈钢的水瓢，这次为了不串味改用了一把旧木勺，勺口小，来回倒腾四五十次才把一个酒袋压实。总共装了九袋，摞了三层。每摞一层，加一层薄木板，最上面再压上大石块。压多大的石块，压多少石块，又是个讲究事。压重了出酒快，杂质多，口感不好，压少了出酒慢，容易泛酸，干着急。随着酒袋里的酒被滤出去，又要把这些东西统统拿下来，给酒袋翻面，重新调整石块的数量。

姚阿贵不在的这几年，姚水根摸索了不少方法，也慢慢琢磨出了别人看不懂的门道，十里八乡的，就数他搭成的米酒最醇香。比姚阿贵走的那年更胜几分。

中间段的米酒最好喝，去了涩多了醇，咂一口，呼出来的气也香。姚水根集满两个5L装的玻璃瓶就拎着出门了。兴冲冲的，10L酒倒像是两只空瓶。走到别墅的门口，看到有辆车停着，姚阿贵从家里出来，拿着不少行李。

“阿贵，这是又要走啊？”
“啊，水根阿哥。侬咋也不来窝里厢坐坐？又要走啦，儿子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孙子离不开人。”
“给侬两瓶米酒，刚搭成的。”
“米酒？放不下了吧？”

姚水根往后备箱看，一个大箱子一个小箱子，差不多已经把位置占满了，角落里还有几个小的旅行包。他提起一瓶往左边塞，发现后备箱会关不上，往右边塞，发现后备箱还是关不上。只好仍然把两瓶酒一左一后坠在手上。

“水根阿哥，不带了，酒水也过不了安检。再讲，国外也有酒啊，红酒，我顶顶爱喝。”
“红酒是用什么搭的？”
“哈哈，人家不叫搭，叫酿。用的是葡萄吧，红葡萄酒。”

葡萄和糯米，在姚水根眼里自然是糯米更胜一筹。但他没有说。等到姚阿贵坐上车走了之后，他蹲在两瓶米酒中间，闻到瓶口处漏出来的香气，想起姚阿贵第一次离开前抓着他的手说，顶顶舍不得的就是水根阿哥搭出来的米酒。他记得他当时说了两次顶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