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作息的第一天，六点三十，准备下班。
打开小组微信对话框，随手将复制好的明日工作粘进去，一抬眼，群里已经少了两个人了。
退群的两个女孩子，都是当初同一批面试进来的，国庆假期以后，就递上了辞职报告。
放假前某天下班的路上，我遇见了其中之一，那时我们刚刚通过培训，每日工作量已经跟正式员工持平了。
“我感觉好辛苦呀，每天要写那么多东西，脖子都好酸，眼睛也疼，”她耷拉着脑袋，“看着别人都写完下班了，心里就越着急，结果越乱越出错。”
她说得是事实，确实累。
“一样的，毕竟刚来嘛，我们还没完全适应，”我只能稍加安慰，“看到中午休息那会儿大家都还在赶工，中午忙一点就能早点下班了。”
“我中午也在赶工，”她更委屈了，“饭都没怎么吃，结果还是慢了那么多。
“今天加班的时候我还故作坚强，其实内心崩溃得要命。”她嘟囔着，“太折磨人了。”
“现在社会，加班是常态嘛，各行都这样。”我叹了口气，希望这样说能让她心里平衡点。
“我有个同学，初中就不念了，现在在卖茶叶，一个月都能赚上万了。”她继续碎碎念，“哪像我，大学读出来，还赶不上人家一个零头。”
我脑海里浮现出网上各种微信套路茶叶女的段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不然怎么样，你也去试试？”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我试过，”她接着垂头丧气，“结果做不来，我不适合做销售，一单都开不出去。”
“这不就结了，你又做不来销售，现在总要有个一技之长的嘛，我跟你也差不多，所以现在才想好好在这边沉淀一下。”她的心情我很明白，我又何曾不是呢？毕业以后来来回回，兜兜转转。
“那你觉得现在这个好做吗？”她问道。
“还好，我还可以。”这是实话，我挺喜欢跟文字打交道，这份工作目前看来虽然枯燥乏味，但和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已经接近吻合了，学到的一些技巧对我未来的计划都很有帮助，“累还是有点的，希望自己能尽快适应吧。”
看着她的状态，我也有些颓丧，我想尽快结束这场聊天了。
“嗯嗯，希望是吧”，她点点头，两手一摊，“虽然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没关系，还年轻呢，有机会试错，毕竟一辈子的事。”我低下头，不咸不淡地说着。
“对吧，我也觉得是，要是一直这么辛苦，大不了老娘就不干了，对吧？”她突然气势如虹。
“喔，差不多吧，做自己开心的事就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含糊其辞。
贸贸然去影响别人做选择总是很蠢，适度的建议最好。人总是要先对自己负责，你去帮他人选择，总会或多或少影响到他的人生，难道错了你负责吗？我可不。
“感觉活得好累，毕业到现在，找工作，参加工作，有时候睡觉都想哭。“她还要继续说，”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上班努力，下班休息，睡醒了还是一条好汉子，and，好女子。”我打断了她，我已经看到住所的巷口，那条街灯火通明，摊贩熙熙攘攘，“我到了，先回啦。“好，那再见啦，拜拜。”
”拜拜。”
到今天她已经离职了。我点掉微信对话框上面的叉号，关机，下班。
路上有十五分钟的自行车程。
回想起毕业这么久来，一直深陷迷茫的焦虑里，只有让自己完全沉浸在忙碌里才会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抓住的，甚至刚开始有段时间病态地喜欢加班，喜欢那种大脑放空一切只用工作的状态，能暂时忘掉很多烦心事。
逃避总是很有效，但问题不会解决。清闲下来后是更大的恐惧，对生活的恐惧。我真的要这样子吗？我不断的逃避，却从来不让自己陷入绝境，永远给自己备好出路，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每当我到达一个新的环境，心里就开始默默计数离开的日子，就像毒瘾一样，很爽，很...难受。
我遇见了很多人，有的像我一样，带着新生儿的目光去看这个社会，有的混迹多年，目光毒辣。但无一例外，我感觉到他们的压力，青年的无助，中年的危机，生活的残忍刻在他们的脸上，刻在他们的谈笑风生中。但他们至少看起来依然坚强。
我呢？我想不通。
直到在沪的某个周末早上，我拉上窗帘，百无聊赖地蜷缩在小出租屋里，昏昏欲睡。电光火石间，我想到了自己以前的梦。那个时候的我曾幻想一个浩瀚的世界，寄希望于在笔下把它变成现实，在学校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我不断给它添砖加瓦，在心里默默盘筑着伟岸的都城，日升月落，海陆浮沉，凡间人影晃动。
我一直坚定不移地觉得我会做一件事，但心底里却把那些安排在了三四十岁以后，安排在幻想的安逸之后。但现在我觉得可以提前开始了，这样在很久以后，我就可以早点翻开这些文字，体会此时此刻，彼时彼刻的心境。
在举步维艰的日子里，我曾向生活挑战，试图去改变它，最后还是被踩在脚下，听着它肆虐的嘲弄。我诚知最终还是影响不到它，但我总还可以决定自己的行为。
想通了这些，那时的我感到莫名的放松。
就像现实终于照进幻想，过去的我像个闹市中的小乞丐，终日蓬头垢面，不过是厮混在街头跟野狗野猫斗智斗勇，殴打抢食，听张家长李家短，浑浑噩噩却怡然自得。
就那样一个明丽的早晨什么都变了，在遇见他们之前明明一切都还很安逸，或者说堕落。
朝阳初升，尘雾升腾缭绕，小乞丐还跟往常一样，斜躺在柳树下，睡眼惺忪，心里默默盘算着今天该去哪家馆子门口蹲守。
街角转弯处，他们徐徐而来，刀剑铿锵作响。少年武士们手持长枪，黑色甲胄上绣着暗金色的花纹，在太阳下熠熠生辉，胯下的战马鼻子哼着气儿，高昂着头颅，迈着优雅而矫健的步伐从人群中穿过，仿佛在天地独行，视凡间如无物。真好呀！真美呀！
隔着武士们狰狞的头盔，你看不清他们的脸，可是他们的目光敏锐，投射出一道道凌厉的光芒，刺得你面孔炙热，刺得你脑海翻腾，刺得你灵魂战栗，等你反应过来，长久相伴的破碗已经被摔碎在脚下，手中拄的打狗棍此时看起来比戈矛更加威武，该这样，就该这样，你迷心丧智，赤脚奔跑在马后，跟随着武士们的步伐，踏上了远达天际的战场，这个名为“生活“的战场。
累吗？折磨吗？痛苦吗？
面对不能追溯的昨天，面对不能掌控的今天，面对不可预知的明天。
“会后悔吗？”为首的武士背对夕阳，身后旗帜如林，在地面上照出修长的剪影。
“后悔才是人之常情”，他继续低声说道，“不过没办法，选择了要跟生活较劲嘛，那就是，不死不休。”
他的语气陡然一变，充斥着决绝的意味，随后又咧开嘴，牙齿森白，露出了惨淡的笑容。
不死不休。
热血有时候会停止沸腾，但从未冷却。
所以啊，起来吧，诸位，前面的河流湍急，那也要摸着水里的石头趟过去；前面的山路崎岖，那就算遍体鳞伤也要滚下去；前面的猛虎骇人，那也要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上去给它一个滑铲。
起来吧，不要害怕。
起来吧。
起来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