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恩哈特与魔戒（32）

恶变
　　云雾森林这片浩瀚的树木海洋，栖息着无数生灵。它就像哺育这些生灵的母亲，而多翡河则是她的经络，河水就是血液，把生命之源绵绵不绝的输送到森林各处。
　　后半夜，星星都闭上眼睛睡得很沉的时候，森林一小片毫不起眼的空地上，一个极小型的热气球悄悄落下。热气球由三个红色的圆形气囊组成，底下有个方形吊篮。
　　吊篮刚一落地，立刻从里面扑出一只白色鹦鹉来。
　　“泥胶！煤油！泥胶！煤油！……”它乱叫着。
　　“别吵吵，别吵吵！被人听见可不好！”吊篮里的乔弗皮小声责怪。他下了锚，然后跨出吊篮，将铁锚固定好。
　　热气球下的喷灯盖着反光灯罩，里面的橘色火焰只能照亮下面两步左右的范围。
　　乔弗皮从吊篮外侧放下桌面，拿出一小卷牛皮地图摊上。
　　他的眼睛在地图上搜索，戴手套的食指在粗糙牛皮上滑动，停在一个里面画着叉的小圈那里。那是他的降落点。
　　“是这里了。”
　　在小圈不远处，有一个用红色长发骷髅头，代表着半精灵村威戈瑞尔。
　　一条粗壮黑线擦着骷髅标记蜿蜒而过，那正是多翡河。
　　乔弗皮从吊篮里费力的搬出一个南瓜型石臼，放到空地上。
　　“希望魍步步提供的情报和地图准确。不过剩下的这些体力活只好由我来做了，唉……”
　　乔弗皮换上薄橡胶手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褐色的大可可豆。他每往石臼里放进一颗豆子，就拿起石杵用力捣几下，如此反复。
　　一把可可豆很快变成粉末。周围空气里飘满醇厚香味。
　　“好香！”乔弗皮用力吸了吸鼻子，微微翕动的鼻孔忽大忽小。
　　石臼的容积很大。乔弗皮又把一些砂糖和水放进去，用木棍细细搅拌成粘稠的褐色液体。如果这个场景被别人看到，会认定他是一名制作饮品的工人。
　　但接下来的工作就不是饮品工人能够做得了的了。
　　乔弗皮脱下左手手套，露出粗短的手指，那食指上赫然有一枚戒指。
　　戒指的样式很普通。上面镶着一朵鲜红色的三瓣花，花瓣呈正圆形，中间是一个规则的白色“人”形。
　　乔弗皮将戒指对准石臼。从三瓣花中分离出一朵红色光芒形成的三瓣花，落入石臼。
　　石臼中粘稠的褐色液体像是受到了高温，开始翻滚、沸腾。表面出现大大小小的气泡。像是无数嘴巴聚在一起吹泡泡。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朱古力香味。
　　“好香呀！”乔弗皮停止释法，沸腾停止了。
　　吊篮的桌面上摆着两只高脚杯。一只盛着白色的滋养素，另一只里是浅土黄色的热可可牛奶。
　　乔弗皮用小木勺舀起石臼里的液体，倒入白色牛奶里。牛奶的颜色变得和另一只杯子里的差不多了。
　　“颜色相同。”
乔弗皮抓起两只小高脚杯，分别尝了尝。
　　“味道也差不多，好极了。但总觉得忘了放点什么。”乔弗皮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愈发厉害的谢顶就要完全解放那里了。
　　他戴好手套，从吊篮暗格找出兲瘟猾交给他的黑牛角瓶。
　　像捧着一条恶心的、剧毒的蛇一样，他厌恶的走到石臼前，极小心的打开瓶盖，将里面的无色液体倒进石臼里。然后用力把空瓶抛向远处。空瓶发出“呜呜”的哨声钻进了黑暗的森林深处。
　　“做个什么小动物好呢？小老鼠？还是小甲虫？最好四条腿或者更多腿的，那样爬得更快……”
　　乔弗皮突然灵光一现，用小木勺把石臼里的液体灌进橡胶手套。等待液体冷却成固态，小心剪开外面的胶皮。
　　一只褐色的手掌模型便完成了。朱古力的手掌，五指朝天，掌心对着乔弗皮。
　　乔弗皮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戒指射出红色“三瓣花”包住了手掌模型。
　　手掌痉挛了一下，仿佛立刻有了生命。它一下子翻过身来，用四根手指支撑着，好像那是四条腿。食指冲着乔弗皮一蜷一伸，似乎在向乔弗皮打招呼，像感谢他赋予自己生命。
　　“非常不错，就是个头太大，太引人注意。”乔弗皮自语。
　　乔弗皮胸有成竹，用戒指对准石臼，嘴里念念有词：
　　“极致！创造！”
　　乔弗皮一边用左手戒指不断发出一朵朵红色“三瓣花”，这些红色光芒形成的花儿连续飞入石臼中；一边用右手拿了一柄扇子朝石臼慢慢扇着。
　　过了一会儿，他收了魔法，但肥胖的右手更加紧了扇动。
　　灰白色石臼有了动静。一只个头只有原先那个朱古力手掌大拇指大小的袖珍手掌从里面钻上来。它先是站在石臼的边沿，仿佛在打量周围环境，一会儿才跳到地下。
　　乔弗皮仍用力不断扇着。
　　第二只袖珍的朱古力手掌从石臼里爬上来了。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越来越多的手掌从里面争先恐后的爬出来，如同叠罗汉一般！令人心中发毛发怵。
　　虽然石臼的容积有限，但魔法的力量却是无限的，一共从里面爬出了几百只一模一样的朱古力手掌！
　　鹦鹉开始被这群冒出来的小怪物吓得扑棱棱飞起。在空中盘旋几圈后，竟发现身下已经毫无落脚之地了。
　　这一片小空地凡是能站住的地方都被小手掌们占领。石臼沿上、草丛中、石头缝里，吊篮里外也满满当当。它们围在乔弗皮周围。
　　乔弗皮看到几只小手掌已经攀登上火把，正勇敢的向火焰前进，连声奉劝：
　　“离火远点！会化掉的！”
　　“你们的目标是地图上的骷髅标志。这次行动你们一定要做的神鬼不知。”乔弗皮对所有小手掌说。
　　说完他随手把地图扔在地上，小手掌们都兴奋的爬上去。就像蚂蚁爬满一片涂满蜜糖的面包。
　　一会儿功夫那张地图就被蚕食掉，仿佛从来未存在过。
　　黑压压的小手掌们纷纷向威戈瑞尔的方向爬去，转瞬间走得一只也不剩。
　　白色鹦鹉这才敢降落下来。
　　“好了，咱们该走了。”乔弗皮的横肉肥脸略带疲惫。他把所有东西放回吊篮，收了铁锚。
　　喷灯里的火焰明亮起来，热气球摇摇晃晃却也悄无声息的飘上天空。
　　在吊篮底部，那只大朱古力手掌的食指勾住一处缝隙，其它指头也在胡乱挥舞，仿佛因为离地面越来越远而无比兴奋。
　　天色亮了，威戈瑞尔爱丽丝小酒馆里的身影渐渐多起来。
　　树梢和河面上虽然飘着些薄雾，但并不能阻挡朝阳的光芒。
　　爱丽丝小酒馆坐落在威戈瑞尔村中心广场附近，多翡河岸边。它的一半建筑悬在河面上。虽然它的名字是酒馆，但平时更多发挥着饭馆的功用。因为酒馆里供应简便的早餐和午餐，为那些早早就出门工作的人提供了便利。
　　以前的时候，酒馆里总欢声阵阵。每个人都是心情愉悦、毫无忧虑的。他们快乐的相互交谈。村民们谈着村里的新鲜事，从远方归来的人诉说着一路上的见闻。酒馆里总是挤得满满当当。
　　而就在今天早晨，酒馆里的半精灵很多，但欢快的气氛却没有一丝。因为每个半精灵心头都蒙着一层阴霾，即使早晨的阳光也不能将之消融。
　　谁都没有说话，都静静盯着眼前的一盘食物发呆。
　　贝恩和蕾妮坐在角落，面前的食物没吃多少，剩下的也凉了。
　　挎剑的大卫大咧咧的推门进来。
　　“爱丽丝大姐，老规矩！”大卫说。看起来他心情很不错。
　　大卫并没有注意到其他半精灵的郁闷表情，径直走到贝恩旁边坐下。
　　最近一段时期，三个小家伙都在爱丽丝酒馆吃早午餐。因为白天他们要在维文的指导下在广场练习剑法。
　　鱼仔煎蛋、咖喱龙筋面还有一只刚烤得吱吱响的金黄色鹅腿端上来了。
　　“早晨就吃鹅腿，不嫌油腻吗？”蕾妮没好气的说。
　　“其实我也不喜欢太油。”大卫赞美说：“可是爱丽丝大姐烤的太美味啦！就是长期吃斋的僧侣也会忍受不住啊！”
　　“那可真是罪过，哈哈！”爱丽丝开心地说，给大卫端过来一杯热可可牛奶。
　　“我也很佩服爱丽丝大姐的厨艺，”贝恩指着盘里的食物说：“虽然每天早晨都吃，我真搞不清楚这道鱼子煎蛋怎么做的呢。”
　　盘中的食物十分美丽。桔黄色的蛋黄圈着青白色蛋清，蛋清上点缀着金黄鲟鱼子。煎蛋四周围着嫩绿的菜薹心。
　　“是呀，虽然每天都吃，但我怎么没发现？”大卫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通常是蛋清包裹蛋黄的，这怎么回事？”
　　“你们这就不懂了吧。”蕾妮认真的说：“因为鲑鱼子与蛋黄的颜色很接近，如果放在蛋黄上就失去装饰作用。一道美食呢，一定要色香味俱全。花色要排第一呢！如果做的不好看的话，即使做得再有味道也不会获得称赞。爱丽丝大姐，我说的对不？”
　　“你很懂嘛。”爱丽丝赞许的对蕾妮说。然后转眼对大卫说：“要全部吃掉哦！”
　　大卫将整只鹅腿放在口中，信手一抽，一根光秃秃的骨头诞生了。
　　贝恩和蕾妮惊呆了。
　　“你们要是想学这道鱼子煎蛋的话，下午我就教你们。”爱丽丝大姐说。
　　贝恩和蕾妮十分高兴的答应了。大卫则强调毫无兴趣，不过表示到时候可以专程前来品鉴他们的作品。
　　“咦？今天的可可牛奶为什么有股牛皮味？”半精灵渔夫对周围就餐的人说。
其他人不明所以，都端起来尝了一口。
　　一个铁匠什么也没尝出了，便不经意的回答：
　　“那是因为你的早餐是牛肉卷吧？”
        “那就奇怪了，我的舌头一向很灵敏，甚至能分辨出同一只餐盘中的牛肉是不是出自两头牛身上。”渔夫说着，又疑惑的捧起杯子喝了一口。
        “或许是近来的不正常事件让你疑神疑鬼啦？”另一个半精灵说。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半精灵猎人。他热切的跟屋中的人打着招呼，走到渔夫的桌子坐下。
　　“嘿！最近还好么？你的收获怎么样？”猎人问渔夫。
　　“唉别提了！”渔夫的表情变得糟糕：“最近河水变得发浑发臭了！今早晨我的拉上来的第一网，竟然什么也没有；第二网，是几株枯黑的狐尾藻；我想下第三网时，渔网已经沾满了腐败的象耳草。这些天收获全无，鱼儿们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我的船又不能驶出安全区域。”
　　“看来拥有再高的捕鱼技巧，没有了鱼也发挥不出来了。”猎人轻叹。
　　“你的猎物总不少吧？”渔夫问。
　　“我甚至都没外出，森林里越来越危险了。前几天我听到一个传闻，说是北方草原的兽人部落已经被赤鬼剿灭。这消息让我心神不定。”猎人忧虑地说。
　　“我也听说了，但这都不是最坏的消息。村长昨天说了，赤鬼不知道哪天就会窜入森林。咱们大多时候还是呆在家里吧，要全力保护好妻儿！”渔夫重重的说。
　　“对！擦亮武器！保卫家园！”猎人铿锵有力。
　　“咳！咳！”坐在酒馆中央的愚者——费恩爷爷咳嗽了两声，酒馆里几乎所有半精灵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
　　“作为最后一批从平原逃难过来的半精灵，”费恩爷爷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浑浊的眸子空洞的望着前方。他像是在对全酒馆里的人诉说，又像在自言自语：“我见过的那些邪恶魔法远比你们想象中恐怖得多……”
　　三个孩子想起匕水页城的灵导们。精通上吊魔法的乔治安、恩珀特斯召唤的巨人、还有更恐怖的初代领袖苟采登，那些贡普给三个孩子留下深深的恐惧烙印，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身体还免不了发抖一阵。
　　“那个时候我曾祖父虽然还小，但完全见识了赤鬼的猖狂和不可一世。他们在发怒的时候皮肤会变得鲜红，他们创造的魔法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赤鬼对其他族类先是采取奴役为己所用的还段，对那些生性自由的种族则迫害驱赶，对人身自然权力的侵犯和对生命的漠视达到了极限的程度。平原美丽富饶，但由于这些怪物的横行，我的曾祖只在那里生活了几年便离开了。还以为完全摆脱了赤鬼的阴影，没想到他们阴魂不散！居然要跟过来了！咳咳……”说到激动处，费恩爷爷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也添了一些血色。旁边的一个半精灵把可可牛奶端给他。费恩爷爷喝了一口继续说。
　　“这世界又要变了，难道我们最后的生存地也要被抢占？我们还能逃到哪里？村子只安宁了几百年。云雾森林的尽头已是中土世界的边缘……”费恩爷爷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味逃亡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唯有反抗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猎人站起来大声强调。
　　“比起几千万赤鬼，咱们的数量太少啦！反抗只是飞蛾扑火！”另一位半精灵不同意。
　　“据我所知，人类平原现在仍生活着许许多多其他的种族，数量是赤鬼的十几倍。他们祖祖辈辈忍受着赤鬼的压迫和剥削，如果能发动他们……”一位年老的半精灵刚要说下去就被另一个更有力的声音打断。
　　“他们这些种族没有一个像我们半精灵和精灵一样热爱自由！他们只是一些被奴化的羔羊罢了！而且这几百年过去我们中并没有一个半精灵和他们打过交道，相信即使活动范围更广的矮人也绝不和他们来往！我们不屑与奴隶为伍！如果与他们为伍，岂不让我们高贵的半精灵名声受损？！”
　　“任何生命都是平等的，任何生命都可以高贵，只要不放弃尊严、信仰和正义。而生活在平原的受压迫的种族，已经不知道尊严、信仰与正义为何物。可眼前的情况是，即使半精灵放下高贵，想与其他种族联手，那些懦弱的羊羔恐怕也不敢呢！”说这话的也是一位很年长的半精灵。
　　“已经没有办法了吗？慈悲的德哈贡神明呀！请降下恩泽，保佑和照耀您的子民吧！”农夫和几个半精灵闭上眼睛，低声祈祷。
　　“咱们的要求并不高呀！只想生活安定、无忧无虑罢了。咱们是勤劳的村民，只希望用勤劳的双手创造美好的生活，但赤鬼为什么就不给咱们机会呢？他们已经得到这个世界最好的、最大的土地，为什么还不放过那些边边角角，不放过咱们呢？”蕾妮的语气十分无奈，绿眼睛里闪烁着无辜。
　　“像你这么天真善良的半精灵是不会懂的，他们的欲望早已远远超出他们已经得到的。他们只想不劳而获，成天只想着用魔法和武力掠夺别人而已。他们有着与我们一样的勤劳和智慧，但他们的勤劳和智慧全用在了创造黑暗魔法上。即使他们得到了整个世界，他们仍不会满足的。”贝恩说。
　　蕾妮觉得贝恩的这番话有些道理，但仍不是很懂。
　　贝恩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感到怀里的戒指明显的动了一下。他抓住金属链把它拽了出来。
　　蕾妮小声说：
　　“看！它在发光！”
　　像是一只假寐的猫突然嗅到老鼠的气息。戒指上的蛇眼睛一下睁开了。蛇眼盯着桌子上的食物。
　　“难道它想吃东西？它又没有嘴！”大卫叫着。
　　“小声一点！你想让它放出黄光来把我们都变成石头？”蕾妮埋怨。
　　贝恩大胆的把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一边微微转动手指一边仔细观察。狭长的瞳孔在戒指里滚动。微弱的黄色光芒扫过桌子上的食物，在大卫的杯子上停下了。那是满满一杯可可牛奶。
　　“难道它对牛奶有兴趣？呀！”蕾妮没说完话就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因为她发现瞳孔又动了，黄色的光芒落在她的杯子上。
　　“我能感觉到它的兴奋，但不知道为什么。”贝恩说。他感觉食指上的戒指一阵颤动。
　　幸好酒馆里的半精灵还在发表着议论。谁也没有注意角落里的三个小家伙。
　　此时，闭着眼睛、很久不说话的费恩爷爷的身体忽然一阵抽搐。
　　“他们已经来了，我不是要制造恐慌。”费恩爷爷睁开眼睛说：“昨夜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赤鬼的魔法已经污染了咱们的村庄。谁也没有逃掉！”
　　他两只手抓着拐杖，用了很大力气站起来，在一旁的爱丽丝大姐连忙搀了他一把。
　　愚者费恩的话让全酒馆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要去告诉村长！请求他今晚就让村民们撤离！”费恩爷爷说完，在爱丽丝的搀扶下，慢慢走出酒馆。
　　“我是绝不会抛弃我自己的家的！我去打磨斧头和箭镞！”猎人一口喝干自己的可可牛奶，大踏步走出去。
　　几个半精灵匆匆吃光各自的早餐，然后快步离开。
　　渔夫狠狠嚼着牛肉卷，仿佛那不是牛肉，而是赤鬼的肉。
　　“贝恩，费恩爷爷的预感很准确，你把蛇眼戒指带回威戈瑞尔，所以愚者做了那样的噩梦。”大卫说。
　　“不可能，三年前贝恩就和戒指一起被送来了。当时愚者爷爷也没有发表什么关于赤鬼魔法的言论。”蕾妮反驳。
　　贝恩站起来，把戴着戒指的左手插进兜里，着急的说：
　　“先别说那么多了，我得赶紧离开这儿！万一蛇眼戒指发怒，把全屋的人都变成石头可就糟啦！”
　　贝恩和蕾妮偷偷瞄了爱丽丝大姐一眼，他们本想把东西吃完再走，但由于事态紧迫，此刻的蛇眼戒指就像一个被点燃引信的炸弹，随时都会爆炸，殃及整个酒馆。他们又不想爱丽丝大姐发脾气，朝着他们大吼“全部吃掉”，所以打算悄悄溜走。
　　这时爱丽丝的注意力全在费恩爷爷身上，她正把费恩爷爷扶到酒馆外面。
　　“嘿！咱们不吃完就走吗？至少把可可喝了，不然一会儿要挨饿啦。”大卫说。
　　“我可不喝被那个恶心光芒照过的东西！”蕾妮说。
　　大卫临走前举起自己满杯的可可牛奶，正打算一口气喝光，这时蕾妮跳下座位，正好踩到大卫的脚趾。大卫疼得浑身一颠，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牛奶全撒了。
　　贝恩大步向前，蕾妮拉着一脸痛苦的大卫紧随其后。这三个小家伙溜出酒馆，走到爱丽丝背后时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躲到最近一棵伞树后面去了。这时爱丽丝还刚刚松开搀着费恩爷爷的手，看着老人一步一步拄着拐杖走远。
　　然而一离开酒馆，戒指就困倦的合上蛇眼，像进入冬眠的生物一样沉睡了。大卫和贝恩就在广场上练习剑术，蕾妮找草垛练习箭法。将近中午的时候，三个小家伙才看到威尔打马而来。
　　“今天不再练习，你们回家收拾一下，明天早上全体村民就要集体撤离了。”
　　“为什么提前迁移？难道有情况？”蕾妮问。
　　“愚者爷爷强烈要求村长今晚就走，虽然村长没同意，不过把迁徙时间提前到了明天早上。我得去通知其他人。”威尔丢完这两句话就匆匆走了。
　　贝恩和父母收拾完行囊，已经是晚上。他吃了一点东西便走出院子，与袋狼石像告别后，漫无目的的逛着。
　　贝恩从一棵巨树旁走过，树上落下一个熟悉的声音：
　　“嗨，晚上好！有异常情况吗？”
　　树桠开了一道暗门，露出脸上神采奕奕的维文。他正在暗哨所值班，从瞭望口看到贝恩。
　　“维文叔叔，一切正常！”贝恩回答。
　　“这附近也一切如常！今晚我一直严密观察着四周。要知道，为村子放哨可不容一点马虎。”
　　傍晚，贝恩回到卧室。他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内心颇为不安。他的脑袋里循环着白天费恩爷爷喃喃的话语：“这世界又要变了……难道我们最后的生存地也要被抢占？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在逃亡的路上已经很疲惫……村子只安宁了几百年……云雾森林的尽头已是世界的边缘……”
　　贝恩辗转反侧，脑海中断断续续响起女精灵海妮薇的嘱托……
　　到了后半夜，才要迷糊睡着的时候，贝恩突然感到卧室的地板微微晃动起来，仿佛一群猛犸在附近奔跑。很快这种晃动越来越强烈，接着“轰轰”一声声巨响，很像是一座座房屋接连坍塌。
　　贝恩急忙跳下床。他冲到窗前，打算看看外面到时发生了什么事情。透过窗户，原本可以看到多翡河畔的美丽夜色。但是现在却黑漆漆的，如同挂上了一层黑窗帘，什么都瞧不见。贝恩推开窗户，一股黑雾立刻涌进来，同时散发出一股贝恩似曾相识的焦臭气味。
　　贝恩没来得及细想，房屋极剧烈的摇晃起来。
　　他吃惊的望向天花板，那里出现一条蜿蜒的裂缝，瞬间就变得又粗又长。坚固的屋顶被撕开了，一只巨大的脚掌从天而降！
　　这个夜晚对于威戈瑞尔来说并不平静。就在后半夜，村落被二十名巨人、二百名骑着长腿鳄的贰鬼以及三千多名民卫围了起来，每人都身罩黑色制服。巨人们先向村子喷出黑雾，接着冲进村子，用大脚肆意践踏每一座房屋。跟在巨人后面的，是不计其数的民卫。他们冲进被损坏的屋舍，将村民抓出来。森林变成炼狱！许多无辜生灵在嚎哭！
　　所有暗哨都奇怪的失去了作用，但如果见了被拖出来的半精灵的样子，也许就明白了。
　　暗哨里的半精灵之所以没有向村庄发出信号，是因为他们的身体自颈部以下，都变成了灰黄色石头！一动也不能动，完全用不着捆绑。
　　村子里的半精灵同样束手就擒。他们的样子与暗哨里的一模一样。
　　半精灵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这就要归功于策划这次入侵行动的灵导——乔弗皮了。
　　还记得他神鬼不知的魔法吗？
　　就在前夜，那些朱古力小手掌统统钻进村落所有存储可可粉的木桶，混入可可粉里。这些小手掌都掺了大炼金家兲瘟猾的魔法“埋了命”，在乔弗皮算计好的时间内一起爆发了。只要是第二天喝过可可牛奶的半精灵，都中了“埋了命”。
　　女巫的魔法歹毒，乔弗皮的魔法巧妙，两者相得益彰。
　　赤鬼完全占领威戈瑞尔。村民们无需捆绑，从家中被抬出来，集中到中心广场。许多村民亲眼目睹，在被赤鬼抬出来后，巨人用大脚将自己的家彻底夷为平地。
　　村民们做梦也想不到，在做梦的时候被赤鬼俘虏。他们利用全身唯一能动的脑袋，冲着毁坏自己家园的怪物破口大骂。当初那些打算留守家园抵抗赤鬼的热血半精灵更是瞋目裂眦，流下蓝色血泪。
　　石化的半精灵虽然不用捆绑，但赤鬼为了防止半精灵破口大骂，防止刚烈一点的半精灵咬舌自尽，所以把他们的嘴巴统统用布团塞住了。
　　在这次入侵行动中，赤鬼没有杀掉还活着的半精灵，因为乔弗皮下令留下活口。
　　但是因为当时场面混乱，再者由于巨人的践踏，很多半精灵被踩死踩伤，其中有些是身体虚弱的孕妇和刚生了小孩的女半精灵。她们无论是死是活，都被埋入倒塌的房子里。
　　只有一半威戈瑞尔人在这场浩劫里侥幸存活，变成俘虏。
　　少数半精灵因为当天没有喝可可牛奶，所以躲过了魔法。他们大都是吃牛乳和羊乳的婴儿，还没到喝可可的年龄。但是因为太小无法逃掉，也被捕获。
　　贝恩是幸运的。因为从小的隐疾禁忌，他只喝白开水，所以没有再次中魔法。
　　当时他看到屋顶被巨人踩穿，墙壁也被他们破坏，接着几个赤鬼就从缺口冲进来，只能夺窗而逃。
　　巨人喷出的黑色浓雾与夜色混成一团掩盖了一切，他的眼睛被熏得红肿，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很多村民声嘶力竭的叫喊和哭号。
　　“爸爸！妈妈！”贝恩在黑雾中摸索。他听到很近的房屋破碎倒塌，似乎是自己家的房屋。他的心揪紧了。
　　他感到右手被一个湿漉漉的东西拱来拱去，耳边响起雷欧的叫声。他跳上雷欧，雷欧便小跑起来，跑跑停停，根据嗅觉辨别着方向。
　　“好雷欧，快点找到我父母！”贝恩急切的说。
　　然而雷欧却驼着他跑进了密林。
　　“是贝恩吗？是不是贝恩？”蕾妮小声喊。她也侥幸逃出来了，早晨的时候她没有喝可可牛奶，大卫也没有喝。
　　“我父母还在家里，我得去救他们！”贝恩感觉自己要疯掉了。
　　“放心！他们在村外的河边等我们。”蕾妮说。她摸到贝恩的手臂，赶紧使劲抓住。
　　梅博夫妇和威尔是十分幸运的。他们喝的是蓝羚爱玛现挤的、具有特别风味的鲜奶，并没有加可可粉。他们也曾尝试过往里面兑入可可的，但味道实在不怎么样。自从三年前卓培托维文把爱玛带来为小贝恩增加营养，之后每一年春天他便带森嘎走下雪山与爱玛团聚些时日，于是雷欧每年也增加了一个亲兄弟，贝恩一家和蕾妮一家也几乎没断过爱玛的奶。自从他们在很久前第一次品尝到美味的、蓝羚乳汁后，就再也没喝过牛奶……
　　距离威戈瑞尔往南二十公里外，有一个古老的隐蔽地穴。地穴里面宽阔而干燥。它上方是一棵巨树，地穴的建造者向上挖空了一部分树干。地穴口的翻转木门被树根和蕨类植物掩盖。
　　天蒙蒙亮的时候，在这个地穴里，侥幸逃命的两家人围坐在几支蜡烛旁，表情都异常悲切。
　　“没想到……咱们可怜的家、咱们美丽的村子……竟被这群恶魔彻底毁掉！”比莉努力保持语气平静，可是谁都听出这句话带着满满一腔怒火。
　　“不知道大卫一家怎么样了……”贝恩十分担忧。蕾妮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安慰似的把手放在他肩头。其实她也非常担心大卫。可现在如果去村里寻找无疑是去送死。
　　“威尔，十分感谢你和蕾妮救了我们全家。否则我和比莉就在黑雾里迷路了，说不准还会闯到巨人的脚趾缝里去。”梅博对威尔说。
当时梅博夫妇在睡梦里被黑雾熏得晕头转向，力气尽失，幸好威尔父女赶来，威尔将梅博夫妇搀走，留下蕾妮搜寻接应贝恩。
　　“唉……”威尔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悲伤：“我如果早一点知道赤鬼突袭村落的消息，威戈瑞尔人就不会被杀或被俘了。”
　　“这不关你的事！对了！你是怎么知道赤鬼要来突袭的？”梅博问。
　　蕾妮替爸爸说：
　　“我们本来都会被抓住，感谢嘟嘟在危险降临前提醒了我。”
　　她从角落抱出一只肥胖的灰色大鸟，鸟身上还裹着一件蓝灰色亚麻外套。
　　“嘟嘟？”贝恩很惊讶。
　　“记得上次咱们把它救回来，它把大卫认成了赤鬼，所以一直‘嘟嘟’的叫吗？”蕾妮说。
　　贝恩点点头。
　　“后来它明白了大卫是一个好的人类，并不是赤鬼，才停止这种鸣叫。它在威戈瑞尔生活得很快乐，再也没发出过一次‘嘟嘟’声，一次也没有。这让我一度认为给它起‘嘟嘟’这个名字有些片面。直到今天凌晨，我被它‘嘟嘟’的叫声吵醒。我看到它坐立不安，越来越恐惧，就用三叶草项链与它对话。
　　然而它只反复说一句话——‘赤鬼来了！嘟嘟！赤鬼来了，嘟嘟……’
　　我很紧张，往窗外观察却什么也看不见，而且还有一种焦臭的气味。这气味我在雪山也闻到过。我感到情况不妙，就赶紧叫起爸爸，让他去叫醒大家伙儿。”
　　威尔接过话茬儿继续讲述：
　　“我走出家门，整个村落已经被焦臭的黑雾笼罩，能见范围极其有限。我只好摸到最近的梅博家。没想到我刚刚用冷水泼醒你们，甚至连贝恩也来不及叫出来，巨人和赤鬼们就动手了。贝恩的房间一眨眼功夫就变成废墟。你们就要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幸亏被还算强壮的我死死拉住，否则你们哪里还能活生生站在这儿，与幸运的儿子重聚呢？”
　　梅博夫妇无奈的笑笑，梅博说：
　　“我就知道贝恩有精灵之神保佑着，不会轻易就遭遇不测。小时候那场大病都没要了他的命，必有后福！”
　　“感谢上两次的探险，提高了我的应变能力。”贝恩说。
　　“我终于知道，嘟嘟有一种神奇能力，就是能够提前感应到赤鬼即将出现，在有限的宝贵时间内逃走。它的叫声就是一种警报，一旦赤鬼出现在附近，它就发出这种警报。”蕾妮说。
　　“原来如此。我也终于明白，笨拙的嘟嘟既不能飞翔，跑的也不快，却为何能够逃出赤鬼密集的中土国了。”贝恩说。
　　“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如果我能在嘟嘟的第一声警报响起时就去敲响广场的巨钟，半精灵们一定能全部逃脱。”蕾妮说。
　　“我得回村子，想办法联系其他逃出来的人。”威尔说。
　　“我也去。”贝恩说。
　　“一定要小心！”梅博叮嘱。
　　贝恩爬上中空的树干，那里凿有几个瞭望不同方向的孔洞。他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有任何情况，这才爬下来。
　　他跟威尔走到地穴口。威尔推开蕨类和树根掩饰的翻转木门，钻了出去。
　　在云雾森林，威戈瑞尔被完全夷为平地，村子里的房屋或被巨人踩塌推倒，或被火焰烧毁。大部分树木也被赤鬼锯断。于云端向云雾森林俯瞰，会发现那片深绿色里出现了一块丑陋的黑色“大疤”。
　　天大亮以后，一直在高空指挥的乔弗皮将飞艇降落在威戈瑞尔的小广场上。
　　乔弗皮自认为指挥这次解放云雾森林的行动获得圆满胜利，他变得趾高气昂，开始以功臣自居。不过庆幸的是，他并没有被胜利彻底冲昏头脑，还没忘记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乔弗皮一身加肥款明黄炼金袍，洋洋自得的站在威戈瑞尔广场上。他合拢带着白手套的手掌，十指交叉放在胸前，紧盯横七竖八平躺着的威尔瑞尔村民们。四周齐整整林立着许多人民弩手，端着的手弩弩弦紧绷，闪着乌光的弯曲箭镞对着半精灵。乔弗皮两边各站一只炎犴。
　　一只白色鹦鹉在广场上方低空盘旋。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掌把食指和中指当做双腿站在乔弗皮脚边，与乔弗皮的步调一致。
　　魍步步从远处打马而来，冲到乔弗皮跟前跳下马。
　　“魍步步灵导，合作愉快哦。”乔弗皮笑眯眯的说。
　　“乔弗皮同志立此奇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魍步步恭维说。
　　“关键是魍步步灵导的情报十分准确，起到关键作用。鄙人有一个请求。”
　　“哪里话！只要能忙得上忙。”魍步步心头一凛。
　　乔弗皮让身边的炎犴退下。
　　“不知魍步步灵导愿不愿意与我合作？”乔弗皮压低声音说。
　　“这恐怕不太好吧？如果让她知道的话……”魍步步有些惶恐。
　　“我是十分欣赏魍步步灵导的。如果魍步步灵导与我合作，我保证让魍步步灵导的才华得到尽情施展。”
　　魍步步默然不语。
　　“你想想看，兲瘟猾是三代领袖一手发掘和培养起来的，但始终不是四代领袖的嫡系。如果没有三代领袖的保护，兲瘟猾哪里会是什么大炼金家，只是一条最低贱的普若利兹蛆虫而已。而我缴纳的税金虽然比兲瘟猾低一点，却是叟舍雷森的灵导，根正苗红的贡普！她只是一个下等人，一条蛆虫！”
　　“你知道的。”乔弗皮继续说：“兲瘟猾虽然魔法强大，势力也巨大，但也越来越飞扬跋扈，虽然税金缴纳了不少，但也与国有炼金工场发生了冲突，而这个时候，应该吞并她的炼金工场了。她是私人炼金工场，养肥了就要吃掉。至于她的什么石化魔法，我当然会了，我还会好几种呢。终有一天，兲瘟猾会被伟大光荣正确的四代领袖像抛弃一条狗一样甩掉。你还是另择良木的好。你可以回去考虑一段时间再答复我。”乔弗皮省略了假惺惺的敬语，在魍步步听来变得亲切了。
　　乔弗皮说完把右手粗短小指上的一个戒指撸下来，递给魍步步。
　　魍步步接过来一看，小眼睛立刻射出精光。红鼻头一下子就通红透亮起来，像是刚点燃的红灯笼。
　　那是一枚储金戒指，里面有无穷空间，可以存放无穷尽的金子。很多炼金家都把金子存在这里面。
　　魍步步拿着戒指动作幅度极轻微的掂了掂，便知道里面存放了不少金子。
　　他把那戒指戴在右手大拇指上，然后低声对乔弗皮说：
　　“您想兼并她的炼金工场也不是不可能，但这需要一点时间，还有一个合适的机会。”
　　“很好。”乔弗皮微笑着点点头，接着忽然高喊：“所有犯人都在这里，我就全转交给魍步步同志了！”
        “乔弗皮同志辛苦！”魍步步声音也不低。
　　“一切为了国家发展，不辛苦！”乔弗皮庄严的高喊。
　　“那么，乔弗皮同志，我先失陪了！”魍步步告别。
　　他步入广场，仔细检查每一张半精灵的脸。
　　“兲瘟猾呀兲瘟猾，你若真以为我不远万里从派肯赶来这儿是来帮你，你就大错特错了。哈哈！真正吸引我来这里的，是你那不可一世的魔法，还有你的红鹿宫，还有你在全国各地的炼金工场，它们早晚都是我的囊中之物！”
        乔弗皮望着魍步步的背影，在心里盘算着，肥腴的脸上有一丝别人察觉不到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