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01——病房拾遗（八）
那群孝顺又无奈的儿女
今天的话题，是我最不愿触碰的话题，然而又是我们必须面对和正在面临的话题。
这个话题，源于这样一幅凄惨的画面：一头是养育过我们，曾经风华正茂，现在已是风烛残年的父母——我们生命的根基；一头是父母一生为之骄傲的成果，现在已不再朝气蓬勃的儿女。正是这群不再年轻，甚至已经变成老人的儿女，还在 父母病床前护理着不知道明天和死亡谁先到来的父母，尽着子女的孝心和义务，用自己微薄的肩膀和憔悴的心神，支撑父母最后的时光。
这是我这次陪老爸住院看到最多的场景，我何尝不是这个场面中的一分子呢！这也是我设身处地的感受。
有人说：我们的父母是被孝顺的最后一代，我们是不被孝顺的第一代。
这里没有说我们儿女不孝顺我们，而是他们都是独生子女，没有精力和时间去照顾晚年多病的父母。而我们的父母还有我们一群儿女，可以供父母轮班享用。
相形见绌，孝顺和无奈就成了我们这代人共同的标签。让我们见识几个场面，我们就会有共同感受。
1、推轮椅的儿子
一天早上四点多，我醒来，到走廊锻炼。见一个高个男士推着一位老人在走廊里转。推轮椅的男士一会儿问一声：爸，回屋睡觉行不？老人回答：不回。轮椅上的老人闭目养神地享受着儿子一圈一圈地转悠。儿子疲惫不堪，拖着沉重的脚步，好像快要睡着一样走着。
这时儿子的手机响了，应该是微信视频。手机那端传来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大哥，你真行，起来太早了！爸咋样？
被叫“大哥”的人回答：爸一夜没睡，在病房乱喊乱叫，快12点了，我怕影响别人休息，就把爸推出来了，这不已经在走廊走大半夜了，天都亮了，还不回去。我这哪是起得早呀，明明是睡的太晚！
我望着远去疲惫的身影，真不知道父亲这辆轮椅，儿子能推到多久……
2、陪伴老爸的女儿
自从我陪老爸住院，就看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姐妹，经常在病房门口站着，有时见她在病人的床前守着。
我陪老爸第二次住院，正好在她的隔壁。她告诉我：老爸86岁了，脑梗几次犯病，这次住院已经昏迷几天了，可能快不行了，全靠药物维持。
她还说，现在这些药给老爸打的手脚都肿了，腿肿的更吓人。她为了让我看，特意掀开被子，我没敢仔细看，用余光撇了一眼被子里的那只肿胀锃亮没有血色的大脚，心里不是滋味。
那位妹妹告诉我：母亲走的早，老爸一人带她和哥哥长大特别不容易，知道老爸没有生的希望，知道滴进血管中的每一滴药液都让老爸在遭罪，他们的经济条件都不太好，每天的费用也很多，但是就是不忍心给老爸停药，停药了，老爸就没了……她说到这里，哽咽了。
昨天，她好像轻松些，告诉我：不能打滴流了，老爸太遭罪，给老爸停药了，但还是给老爸打点鼻食，不知道老爸还能挺几天。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就把《西藏生死书》里一句话送给她“没有哪一种布施，会大过帮助一个人好好地死亡”。想让这句话宽慰一下她。
但我知道，在生离死别面前，对于亲人之间，放弃和无谓的救治，都是两难抉择。
3、“不是不孝”的儿子
一天晚上，老爸睡了，我在走廊闲坐看手机，过来一位老大哥和我搭话。
“中国什么时候能有安乐死呀？不是我不孝顺，着实看我妈太遭罪。”
他告诉我：他母亲患肺癌几年了，现在已经晚期。一片肺叶已经坏死，另一片肺叶也没有什么作用，天天张着嘴大口喘，靠氧气活着，无法休息，无法入睡，看着难受极了，一点忙帮不上。
他还说，我也一把年纪了，这种情况都陪两个多月了，再陪我都挺不住了，最后不一定我和我妈谁先走呢。要有安乐死，我妈也少遭点罪。
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谁不盼父母长寿，但前提是健康的长寿，有生活质量的长寿，而不是遭罪，百病缠身苟活的长寿呀。
他临走时说，不知道我们老去时能不能有安乐死？我可不想受罪。
我打趣地说：把微信号留下，如果有，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笑着说：一定呀！只可惜我妈赶不上了。
好像我们能赶上似的。真不敢想，我们这代人的晚年是什么样？
4、总穿一件衣服的女士
老爸第二次住院的当天，护士告诉我单人间没有了，让我自己挑选一个房间，人少点，安静一点的。
我从第一个房间开始看，每个病房都有人住着。大部分病房都住着一两位卧床的病人，有的住着生命垂危的人。当我走到走廊顶头，看到这个病房门口站着一位高个的女士，穿着一件翻领但是后系扣衣服，很特别，我记住了她。
我看她身后的房间挺宽敞，四张病床，只有一个人，觉得这个还行。她看出我的心思，就说，这个屋就我爸一个人，我爸是胆囊炎，发高烧，急诊就转到这了。我爸晚上疼的直喊，把别人喊走了。我一听，就离开这个病房了。
这样我和她就算认识了。每天在走廊接水、打饭、散步都能遇见，有时就寒暄几句。每次见到她都是那身衣服。
今天在水房看到她，问我老爸什么时候出院，我说还不知道呢。她说也不知道她老爸什么时候出院，随后她补充说：我陪老爸住院快十天了，妹妹在家看老妈，弟弟上班没时间，我一个人在这里侍候老爸，来时着急，也没有带衣服，这一件衣服我穿快十天了。你们看我是不是总穿这件衣服？
我说，你让别人替替你回家换衣服。她说，别人护理老爸她不放心，所以也只能自己在这里坚持了。最后她笑着说：等老爸好了，出院了，她要好好穿一穿。
在我陪护的病房，还有许多护理父母的儿女，他们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护理父母的故事。但每天听着父母痛苦的呻吟；看着父母身上维持生命的管子；还有无底洞样的医药费……是这群孝顺儿女共同的煎熬和无奈。
现在他们面对日薄西山，去日不多的父母，只能用自己在父母病床前，没有日夜的陪伴和守候，没有歇息的照顾和忙碌，为父母最后时光，尽上儿女的孝顺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