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04听书笔记:《梁庄十年》

一个女孩子,怎样才算是她自己?”

梁鸿二姐的这句话,直指问题的关键。一个人的姓名和人际网络,在很大程度上定义了她究竟是谁。但在梁庄这样的中国乡村里,女性的这两项要素在出嫁前后断成了两截。而且,在出嫁以后,女性们也不一定能在丈夫家里建立起新的身份认同。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大家正在跳舞,一个中年妇女走上来,告诉梁鸿,吴桂兰到处放音乐扰民,吴镇人都烦死她了。她顺便数落了吴桂兰几句,说她年轻时不务正业,到老了还穿得“花里胡哨的,不像个样子。”梁鸿说,这位妇女的声音里带着天然的道德感,一旦有人逾越这种道德,便会遭受惩罚。“这惩罚从来没人说出来过,也从来没人认为自己在执行,但是,你从被惩罚的人身上,一眼便能看出来。”梁鸿回头再看吴桂兰时,只见她安静地收拾起地上的音响设备,刚才在她身边跳舞的人们,都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说话,所有人都背对着吴桂兰。

在《梁庄十年》这本书里,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故事,共同拼凑出了一幅梁庄妇女们的生活图景。从出嫁的那一刻起,她们被从故乡的土地上连根拔起,离开娘家,和童年的伙伴们失散,植入新的社会网络。她们的名字被遗忘,身份被丈夫和儿女重新定义。而且,无论是在娘家还是婆家,女性的身份总是受到公共舆论的规定和监督。大多数时候,她们无奈地屈服于不公正的评判。而一旦她们尝试反抗,尝试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就会很快遭到舆论的制裁。

在这样的处境下,梁鸿二姐问出的那句“一个女孩子,怎样才算是她自己?”其实是很多农村妇女共同的困惑。

在梁鸿看来,梁庄人回归故土就是为了寻找一种稳定的身份象征。在城市里,甚至在遥远的异国,离开故乡的农民很难找到容纳自己的组织,没有任何社会结构可以给他们集体的归属感,定义他们的身份。只有回到了梁庄,他在自己的房子里张罗一桌酒席,招待亲朋好友,才能感受到做主人的安全和骄傲,也才能真正地找到他自己。故乡,其实是这些梁庄人身份认同感的唯一来源。

在一次采访中,梁鸿坦言,退休后,她不会回到梁庄。她说:“原来我们都有告老还乡一说。宰相告老还乡,回到家里办私学,广交朋友,因为老的那一代都在乡村里边,然后重新兴学,去教育当地的孩子,修路,各种人的来回、络绎不绝的交往,它是一个相当活跃的精神结构。”

但是如今,这个精神结构正在迅速瓦解。当外出打拼的梁庄人回到家乡时,他们发现梁庄早已无法承载他们的生活,告老还乡正在成为一个越来越不可能的选择。这些农民夹在农村和城市中间,离开了乡土却又无处扎根。他们怎样才算是他们自己?我们在梁庄人身上看到了这个令人忧心的问题,但在书里,梁鸿并没有给我们现成的答案。

在一次采访中,梁鸿提道,她写梁庄,就是想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的存在传达给读者,让读者尽可能细微地体察书里的人物和故事,然后自己来思考。这种思考是开放性的。

单纯地描述复杂的现实,没有明确的问题和解决方案,这样的写作有什么意义呢?在我看来,梁鸿的非虚构写作本身就是对身份困境的一种有效的回应。读了《梁庄十年》这本书,我们认识了五奶奶、霞子妈、梁鸿的大姐、二姐、美丽的燕子、特立独行的吴桂兰、为生活努力奋斗的梁安、衣锦还乡的梁学军、韩义生,还有用令人痛心的方式告别人世的老人福伯。在我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的那一刻,这一组辉煌的群像浮现在我眼前。梁庄人不再是抽象的“农民”或者“农民工”这样的符号。他们是一个个具体的人,在过去,在此刻,和我们一起,生活在同一片真实的土地上。他们的生存境遇也许剥夺了他们的身份,但是梁鸿通过写作,告诉了每一个读者,她的乡亲们,到底是谁。

《梁庄十年》这本书里,还有一处非常打动我的地方。在那天傍晚,梁庄的妇女们发生了那场关于姓名的争论后,梁鸿专门进行了调查,她找到了这些妇女的姓名,把它们写在了那一节的结尾。在本期音频结束前,我想为你念一念这几个名字:

“五奶奶,她的名字叫王仙芝;

“霞子妈,她的名字叫赵秋艳;

“曾在西安待过的二堂嫂,叫崔小花;

“虎子老婆,叫王二玲;

“那个撕掉张香叶小字报的韩家媳妇,叫李先敏。”

把名字还给丢失了名字的人,拂去厚重的尘土,让我们看清他们的脸,这或许就是《梁庄十年》这本书能做到的,最珍贵的事。

你可能感兴趣的:(20210604听书笔记:《梁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