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三大禁忌:一,竖直漂浮的女尸不能捞;二,捞尸队员的命不能改;三,只捞尸,不鸣冤。
一
人们说,我们是游离在黄河畔的魑魅魍魉,也是必要时能让人入土为安的先锋。平常人对我们敬而远之,但关键时候又不得不求助于我们,所以师傅说,我们这行不会倒。
师傅是102岁死去的,放在那个年代已经是很长寿的了。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常说,捞尸这行是积德,能救亡魂,增阳寿。
师傅死后,队里虽然没了头领,但捞尸队也没有解散,人们需要我们的存在,或者说,捞尸这行传下来的规则就是我们的行为准则。
有一年除夕师傅借着酒劲说,每一代的捞尸队里都出过“刺头”,而当我们追问刺头的结局时,师傅的呼噜就震天响。后来我们也有意无意地提过这件事,师傅总避而不谈,直到最后,这件事就和师傅一起锁在了棺材里。
我想,这或许将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团。
二
我们捞尸队里很多人看李大胆挺不爽的。
师傅在的时候还能约束他几下,师傅走了,他就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李大胆这人好赌,又没人品,没钱就向弟兄们借,说是借,其实从没还过。都是弟兄,我们也不想计较这么多,出来为什么,图个开心罢了。
但是渐渐地,队里也就再没有人愿意借他钱了。
记得有天清晨天还没亮,县里张财主上了门。
他说他儿媳妇不见了,拜托我们去找找。
我们有些错愕,丢了人不应该先在城里找吗?来我们这是什么意思,不怕找晦气吗?疑惑间一个人影闪身上前,正是李大胆,他笑脸迎向了张财主:“哎哟,张财主大驾光临,快坐快坐。”
这我就更奇怪了,李大胆欠了张财主不少钱,平常这孙子看到张财主都绕着走,今儿怎么转性了?
“啪!”张财主突然掏出两锭金子拍在了桌上,说是给我们这次的酬劳,李大胆一看眼都绿了,手从兜里伸出哆哆嗦嗦就要去接。
我是师傅的大弟子,我知道该我表态了。
我说,行有行规,我们按单收价,钱先不急给,等事成再说。
这也是师傅传下来的习惯,拿钱手软,我们不兴先收费,最多付一点点定金,我们不想被金钱坏了规矩。
三
有了活,就得接。
弟兄们操家伙就去了,走在最后的我与张财主擦肩而过时说:“我劝你还是先在城里找找。”
张财主没说话,抱着胳膊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我有些生气,自己儿媳妇丢了也不着急,像个当公公的样子吗!
但我没说什么,转身向黄河的方向走去。
让我没料到的是,黄河边已经围了密密麻麻的人,乡亲们见我们到来自动让出一条道。
我向熟识的人微微点头,一边换上黑色潜水的潜水衣,一边顺着广阔的湖面望去。
依然是一望无际的浊黄,天色仿佛已经融进黄河里,而当我望到不远处的芦苇荡时,瞳孔瞬间收缩。
枯黄的芦苇飘荡中,赫然飘着一抹挥之不去的乌黑。
多年的经验使我瞬间作出判断,这是头发!
我仔细观察头发周围,竟没有看到浮起的躯体,哪怕一个轻微的轮廓也没有,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任何犹豫,我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我甩下刚换上的潜水衣转身就走!
捞尸人三大禁忌之一:竖直漂浮的女尸不能捞。
队员们见状纷纷上前,在看到湖里的情况后脸色都变得跟我一样差。
初秋的寒风吹过,卷起一地鸡皮疙瘩。
我真想回去给张财主一巴掌,因为师傅跟我说过,这样的女尸必有冤情。我谨记捞尸不鸣冤的行规,所以我没有报案,但我相信围观的群众一定会有人报案的。
不过在我没看到的角落,李大胆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四
对于我们的离开人们也没有阻拦,无数年下来,他们多多少少知道点捞尸的规矩。
回去的路上,我猛然发现少了一人,眼神一扫竟是李大胆。
这货该不会自己去了黄河吧?
这时一个队员悄悄告诉我,李大胆昨晚半夜去屋外偷偷和张财主碰面了,张财主塞给他好大一叠钱,他们的碰面异常小心,还是自己小便时候无意中看见的。
我揉揉额头,看着黄河的方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队员急着要去救他,被我一把拉住:“捞尸队员的命不能改!你忘记了?”
那天李大胆一晚上都没回来,倒是天蒙蒙亮时警察找上了门,说是又有活了。
警察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没多话我们就去了,只是我隐隐间有不详的预感。
还是那片河塘,不过昨天的女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男尸,当我们捞上来一看,赫然正是李大胆。
“可惜了,”我的心里只有无奈,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命,改不了的。
女尸漂浮,那是因为怨气缠身,如今沉底,则是因为李大胆以命换命。
那天我们把李大胆捞上来就离开了,剩下的事理当交给警察。
临走时警队长递给我一支烟,我摆摆手推掉了;我用嘴努努张财主家的方向,向他使一颜色,警队长愣了一下,随后脸色一沉会了意。
捞尸人不鸣冤,否则要遭天谴,做到这些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望了望天,那里隐隐有一道闪电掠过,但最后消于无形,我暗暗松了口气。
尾声
那天以后,捞尸队又回复了往日的生活,只不过少了个聒噪的李大胆,大伙反而觉得冷冷清清的。
人真是贱啊。
其实第二天警队长又来过了,他进屋后一句话不说,拿出十几包烟在桌上拼出一个“谢”字,拼好后又用手臂一下扫落在地,我招呼弟兄们一一捡起大家分了。
此举表面上是发烟,实际上是向我传达谢意。所有这一切都是做给老天爷看的。
我朝他点点头,是的,在我们这行,这些敏感的说辞只能用这样隐晦的方式表达。
不久后张财主就被抓起来了,案件查明是因为大夫查出儿媳妇肚里是个女孩,就把儿媳妇扔黄河里了,还把他儿子软禁起来,要给他儿子找个能生男孩的。
听说张财主刚开始非常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警察会如此精准地锁定他。
不过这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了,我望了望角落里李大胆空空荡荡的床位,叹了一口气。
当天凌晨,我来到李大胆的墓碑前,熊熊烈火中,张财主给他的一叠钱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