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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节团圆之际,谈谈死亡与别离

我在家庭中,家庭在家乡里。

春节是一场喜的团聚,也可以是一场比平时更痛的剥离。被雾霾笼罩的北方迎来了响晴的天空,今年的春节出奇的宁静,或者说是死寂:没有绚烂的烟花,没有回暖的春风,没有酒和醉倒的人,一切都清醒的可怕,却在表面上维持着祥和。在那假象下,是离散的前奏与向死而生的决心。


死亡初印象:淡,逃避,还有点宫斗的讽刺

十多年前的我,跟互联网的关系仅是打个照面然后微笑走过的熟人而已。我不能用手机随手拍下日常生活然后上传到网盘,也不能通过QQ微信用语音文字肆无忌惮地和别人聊天。互联网更容易走入成人的世界,太小的我没有手机,太老的祖父母几乎是文盲。小孩不记事,老人不久活。所以,我已经去世十多年的祖父母,连同只在葬礼上见过一面的老家,留给我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了,就好像将一滴眼泪混进一眼泉水中,我早已忘却那时哭的感觉,还有哭的原因。

如果按照《飞屋环游记》中所强调的“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结,只要一直被爱的人怀念,灵魂就不会真正的消失”,我可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但我所扮演的角色,更像是一个被记忆抛弃的人——不止死亡,还有欣喜、困惑、恐惧等各种情绪,都是很淡很淡的。我们可以通过互联网看到被别人记下的死亡故事,痛苦的、扭曲的或是平静的。但我对死亡的初印象真的和他们的离世方式好像:睡了一觉后,又是一个平淡的明天。

我是一个擅长解决问题的人,无论理论还是实践,plan B绝对不会缺。但如果有人问起我的老家或祖父母,对不起,我真的要逃避了。

邹平是我只在葬礼上回去过一次的老家。是的,没看错,是一次而不是两次。“反向春运”是2015年的新词。早在此前,祖父母已经坐上了绿皮火车,在春节去大城市与孩子团聚。所以我从未体验过中国人史诗般的春运,是他们苍老的身躯,替我承受了路途的颠簸。曾经怕麻烦不想回老家,现在已无家可归。他们住过的老屋早已换了新主,徘徊庭树下,新犬不识人。

我又逃回来了。逃回严禁燃放烟花爆竹的济南,逃回夺走“爷爷奶奶”称谓的姥姥姥爷身边——“姥姥姥爷”是“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是“邹平爷爷和邹平奶奶”。又不是王临川,加上个地名,还真有点宫斗的讽刺。


他们身上安了死亡的不定时炸弹,我说我想安乐死

十年前,姥姥被确诊为肾癌;两年前,姥爷被确诊为骨髓瘤。一个是早期,病情得到控制后,她还可以一天走个几公里;一个是晚期,后背上能挨刀子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如果幸运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再过好几个年;如果不幸的话,我会一边后悔今年的春节没有好好过,一边问自己:到底什么标准才可以称得上“好好过一个春节”呢?

过不好的春节,留不住的人。

老年人一般被视为社会上的守旧群体。如果非要细分一下,姥姥算是一个有微信、天天上网的“新民”;而姥爷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顽固派”,被逼着换了智能机,却连电话短信都不怎么会用,更别提用互联网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我好几次想教他上网,却总被拒绝,原来手机还没有电视好看。

出了小区大门就是“外面的世界”,除了寒暑假,我都在那“外面的世界”里。我不清楚将面对死亡的人会更孤独还是更洒脱,但今年春节,姥爷精神真的很好。他拄着拐杖亲自下厨,在混着各种气味的厨房里,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饭后开着电视和我聊天,满怀激情地向我讲述他年轻时去四川考察发生的奇闻异事。有时皱眉,有时挑眉,脸上的皱纹随他的音调起伏。他俨然是一个合格的演说家,声如洪钟,激情澎湃,让我怀疑他总有一天会好起来,会像小时候一样,带我去很远的黄河大桥,陪我参加每年的庙会……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啊,还记得他在餐桌上和我爸妈说:“这道清汆丸子,你们可一定要学会,这可是咱家年夜饭的传统!”也许未说出口的后半句是这样的:“如果你们没学会,我不在了,就再也吃不到这道菜了。”我的味蕾,也在怀念姥爷啊。


姥爷生病后离不开的拐杖

在老人的价值观中,“死”,就是回家。回到久别重逢的故土,重温儿时的旧梦。但现在互联网带来了一场思想革命,家乡不再是家乡,死亡也不再是死亡。

舅舅曾问过姥爷,是更怕死,还是更怕疼?怕死就治疗,但每治疗一次的痛苦,几乎无法承受。我从没想过坚硬的骨头可以被溶解掉,从没想过体型匀称的姥爷会因病变成上身臃肿而下肢萎缩的“怪物”。一记重击打在我心上,逼我尚未成年就开始思考死亡。

也许很幼稚,但我想安乐死。

人生是一场挣扎,死亡是其中最大的,关乎自由和尊严。如果我活动受限,思维受阻,没有霍金的头脑,不能成全人类的价值,最后乞求来的生命时限,不值。此外,对照顾病人的家属来说,只要心中的坎儿过去了,死亡就不是愧疚。如果延长病人的生命可以减轻家属的痛苦,与其沉浸在虚无的心安之中,不如直面现实,并向前看。我不是一个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悄悄离去也许是最无私的一种做法。如果怀念我你开心,那就请怀念;如果忘了我更好,便大胆遗忘。

然而安乐死会不会超越伦理底线,变成家属和医护人员精心策划的一场谋杀呢?还有隐藏其中的产业链条,不要怀疑人的唯利是图。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要回家吗?

姥姥姥爷抢着说:“回!落叶归根。”


大音希声,大病无疾,我的初恋无疾而终

有多少人通过社交软件在一起,又有多少人通过社交软件说分手。删除所有聊天记录后,我们怎能好好做彼此的陌生人,就像从未有过交集。

相遇有多离奇,分别就有多荒诞。大教室初见,仅凭个背影,就能让我暗暗的想:如果和他一个班该多好啊;他也很兴奋地和他姐姐说,感觉遇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了。相互一见钟情,小说、电视剧里俗套的戏码竟然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以为他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让爱超越一切,超越距离、时差,此后,心中有山水,眼中有滤镜。但别忘了,巫婆送给白雪公主的苹果是礼物,潘多拉的魔盒也是礼物。最后那一层希望被他不容拒绝地锁在盒底,于是我的世界闸跳了,灯熄了,情况急转直下,故事戛然而止。我得到了理由,我哑口无言。因为如果角色互换,我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我们暂停好不好?而不是停止?

但是,是真的回不去了。


从那间教室向外看的街景。光影迷幻,是一场梦啊

《饮食男女》中有一句很有名的台词:人生不像做饭,不能等万事俱备了才下锅。是啊,爱不能等,但只可惜他不知道,或者理解的不够透彻。都说时间是个好东西,可以抚平伤痛,冲淡思念,但对于放不下的人来说,时间是催命钟,一下一下敲击出只有自己能听懂的声响,别人却浑然不觉。

我做尽一切尝试,就为等一个狂风暴雨后的天晴。我和好朋友从晚上九点一直谈论到半夜两点,最后我笑了,笑得很释然,笑我真傻,笑我真矫情。云淡风轻地离开那个伤心之所,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天很蓝,阳光很暖,只是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点哽咽,心中五味杂陈。我们没有互删微信好友或者拉黑,但我删了所有聊天记录,在截屏之后。他的社交软件更新动态的频率增加了,我也一样。我想让他知道,没有他我一样生活的很好;也许是我不想让他太快忘记我,人都是自私的啊。

“我爱你”其实有下半句: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想想多么讽刺,两个互相思念的人,分开却是最好的结局。可能是命运的捉弄,在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但我知道,总有一天,那些矫情的文字会被他删的一干二净,就像他曾经因为我而删掉所有有关前任的动态一样,冷酷又决绝。

我的家乡印上了一个人的名字,我的社交软件里躺着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们不说话,却各自“心怀鬼胎”。如果有一天所有的食材都准备好了,也许我会抛下所有……

我们重新开始。

……

哦,原来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原来我病了,我疯了,我在做梦,但感觉不错。


孩子的每一次远行,对父母来说都是一场失恋

那天我正在收拾行李,我妈突然对我说:“我要失恋了。”我惊愕,急忙问出了什么事,她平静地回答:“因为你马上就要走了。”

是啊,我要开学了,我要“离家出走”了。

下次相见就已经是酷热难耐的暑天,好像很短,好像很长,都是思念的缘故。我一直以为我们家的人都很寡情,一场几个月的离别和出门上学的再见几乎没什么区别。我们不拥抱,不说“我走了”或者“我会想你的”;微信每天都联系,却无外乎简短的日常琐事。


如果想我了,就看看这只猫吧

实在很奇怪,当同学们睹物思人时,我是不想家的,一点也不。因为我知道,你们随时在,不会离开。所以我不必焦虑,不用安抚凭空产生的小情绪;我很放松,感到很安全。

不是我不想想家,而是不知道该怎么想啊。

但对父母来说,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空了一间屋子,再也没有人和你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或者偶尔争的不可开交。那个惹你哭、逗你笑的小孩子仿佛一夜间就长大了,要飞到广阔的天地间了。你想挽留,除非折断它的翅膀。

这种单方面的决绝离去,不正是一场失恋吗?但不同的是,这样的失恋只是暂时的;真正的失恋,是没有退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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