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20

我的青春,我的爱 

作者:塘中水仙

   那年我二十六岁,已是古镇上名副其实的“老闺女”,正在故乡一所小学里教书。

   有一天省电台“青年一代”节目中播出了我的一篇千多字的小文,依然清楚地记得那里面有这样的句子:

   我曾经悲叹自己是厚厚的冰层下面的一条小鱼,我是多么渴望冲破这厚厚的冰层,浮到水面上来,看见一片广阔而自由的天!

   “青年一代”节目大约一周广播两天,而每一天早上播一次,傍晚又重播。没想到当天早晨首播完了的时候,下午就有邻县的一位青年教师骑着自行车来到我从教的学校找我,向我打听“如何读电大获取文凭”;“如何向电台投稿”;“还可以往哪里投稿”等等,我俨然成了一个他心目中的人生导师。其实自己一直以为还可以做得更好,却没有做得更好,内心是自卑的,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自信。

   当时我因为早上就有课,所以电台上首播的时候,我并没有去听。而且,那篇稿子是在暑假的时候寄出的,到了10月初才播出,我差不多也已经快要忘了。所以他的到来和对我文章的提及与描述,让我在稍感意外并知道此事之后,平静地给他说了我自己获得文凭的大体经过。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走了,只是撂下一句:过几天我还会来。

   接下来,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还有连续不断地因此事来校的造访者,而更多的是像雪片般飘来的来自城乡男女青年朋友的信件,只让邮递员和学校的同事们奇怪了又奇怪:你究竟干了什么?为什么有你那么多的信件呢?一篇吐露心声和思想困惑的文字,竟然有了“广告”的意味!对此,我只是一笑了之。

   然而对于来信者,我很实在地有信必复,善良得不愿漏掉每一位热情甚至自卑的来信者,因为他们的期盼也曾是我无助的内心所时时盼望的;他们的痛苦,也是我所经历过的和正在经历的;他们的迷茫,我依然会有。  

   一时间,信封信纸和邮票成了一个不小的开支。有人怕不回信,特意叮嘱了又叮嘱,又怕丢失的,要求一定要挂号。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把自己当成是唯一的来信者。所有来信者差不多的内容,都是青年朋友们所关心的问题:探讨理想事业和爱情婚姻。一个时期内,这份回信的忙碌改变了我原有的生活节奏。我像一个憋足的心理医生一样,回答着他们的问题,鼓励安慰着他们。女孩儿困惑自己爱情婚姻的多;男孩中有大胆的“求婚者”,也还是以一种温婉含蓄的方式,在夸我“农村姑娘通过自学拿到电大文凭,还能发表文章,真是万里挑一”的同时,又道:“也许已没有也许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闹,我则开始编造谎言,说自己这篇稿子已寄出去两个多月,刚寄出去的时候就“有了对象”,而且“订了婚”。有极个别的执着者说,只要我一天不结婚他就一天不会放弃。竟让我觉得有些焦头烂额。好歹将其他所有的来信者以理解、同情、缓和的口气都画完了句号,只与一位W市青年职工——正在自学的S青年保持了近半年的通信。

  S青年字体娟秀、稳健,有一点女性的中规中矩,而少了一份男性的狂放和浪漫中的飘逸,加上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体贴、理解、大气、平等的口吻,却也让人觉得安全可靠。我们谈名人的爱情,谈青年人的理想婚姻和事业,谈单位上的贪官,谈他美丽难忘的姥姥家所在的胶东半岛,谈路遥的《人生》……

   我在一开始的时候总是以“师傅”相称,直到他提出“这样让人觉得太生分”,并且委婉地告诉我:如果生活中让他有缘认识一位刘巧珍似的好姑娘,他不会嫌弃“农村人和农村户口”,“只要对方不嫌弃,他会毫不犹豫地接受”的时候,我才有些生硬地开始直呼其名了。一直在追求平等的我,就以为,这在那个城乡差别还有很大距离的现状下,他的想法会让人看到“城乡差别”与“工农差别”缩小的希望。

   当时除了通信没有其它的联系方式,平信单程的话一般为一周,也有五天的,这样一来一往差不多就是半个月的时间。

   不久他并没提前告诉我要来我家,是突然地到了我从教的学校——我家离学校很近。那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里,他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当他由一位学生领着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一下愣住了:他是一个绝对的美男子,比小虎队里的任何一个成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大约一米八稍多的个头,宽肩,微红的脸膛显得饱满而丰韵,甚至还带着一丝未褪的稚气,一身得体的看似随意的牛仔装将他衬托得已是完美无缺,也是他城市人的标志,只是外在的一件军绿大衣,则显出他朴实的一面来。这让身材只有一米五稍多的我在它面前几乎无地自容,低头含羞里,恨不能就找一条地缝了……

  我的家人用了最隆重的方式接待了他,已退休十年的父亲立刻给在外上班的哥哥弟弟去了信儿,还有本镇上做生意的姐夫都来陪了他,自然丰盛的酒席必不可少,让他有了一种宾至如归的满足感。

  他到我家的当天晚饭后,因为久坐火车的缘故,没吃好,没休息好,人显得疲惫不堪,也冻坏了。一进我的闺房,立刻脱了鞋子跳到我的床上,毫不见外地将叠得四方四棱的被子拽过去就盖上了自己的双腿,规规矩矩、又自自然然地坐在了那里。因为我的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便将屋子大体塞满了,房间正中还放着我读电大之前,父亲给我买下的依然八成新的二六自行车,人要走过时,还要侧一下身子。尽管当时的房屋刚刚翻盖了没有多久,浓绿色的门窗,洁白的墙皮。

  当时我还没有从受宠若惊中缓过神来,有些不知所措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倒像是我成了客人,他成了主人一般。他先是邀我坐在床沿,又建议我也脱掉鞋子,坐到床的另一头去“蹬蹬脚”暖和一下——兴许他实在是冻坏了而依然没有缓过来,而我的闺房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也或者他也有农村的传统思想——娶个媳妇就是用来暖脚的——而眼前的我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还或许他只是天真纯情的,暂时把我毫不见外地当成了一个发小或同事同学,而别无他意。

   但是我作为女性和所受的传统家庭教育,一向是保守的,何况面对这样一个美男子,我内心的自卑可想而知——这或许也是作为城乡人思想不同的一个方面吧,故迟疑着不肯就范。

   而恰在此刻,电灯突然灭了,我立刻从刚刚微微坐上去的自己的床沿上弹了起来,在这同时,他也发出一声虽是轻轻的、却带了一点惊恐的口气道:“怎么停电了?”并且将他倚靠在墙上的身子猛地起来坐直了。好在停电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几秒钟。我只有暂时又回到床沿微微倚上身子——也许是站在那里更贴切一些,我心中不想因为自己的这种“过于保守”,为他看不起“乡下人”而加分——毕竟,纸上谈兵是一回事儿,现实中又是一回事儿。

   此后,他竟有些疑心地让我拿出他曾经写给我的信来——或许他觉得现实中的我,与自己写出来的文字中的“潇洒”劲相差太远。我将他写给我的信件——大多是挂号的航空信封,信封上是蓝和红相间的道道,以及大片的空白——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也并无意再接过去读。我却由此觉得了彼此的不信任。

   接下来他还是向我介绍了他的大体情况,他父母是监狱的管教干部,都曾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他从小是在姥姥家长起来的,他是家中的老小,他的口音中多少含了一点央视主持人倪萍的家乡话,他比我小两岁……

   当晚他去了弟弟的屋里就寝——那天刚好弟媳带着侄女回娘家去了,我则几乎一夜未眠,猝不及防地开始考虑着我的未来。

   第二天我应他之邀领他在我们镇子上参观了几处文化历史古迹,我依然远远地躲在他的身后,他则很自然地邀我和他并排站着。午后他就去乘火车走了。下在地上的雪并没有立刻化掉,风吹在脸上依然如刀子一样。走在我送他去火车站的路上,高大的他一步顶我两步,却丝毫没有等我迁就我的意思,我则从外表上气势上明显地感到我们之间的距离,而且他对我教学工资的少感到不可想象,后来好像简直有一点不屑了……

   可是在他走后不久,我却莫名奇妙地又似乎是很自然地等着他的来信了。

   然而在度日如年中,久久没有他的回音,其实这“久久”,后来算了算,也不过才只有一个星期。而这一个星期,是用来“熬”的——竟然忘了,即使他从我家接着回去就给我写信,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都是正常的,兴许他的来信就在路上呢。一周之后我开始给他写信,只是以为:从这里回去的,只是报个平安也是好的。我对他已不抱希望,因为在他面前,我只想把头深低,要低到尘埃里去,却看不到可以开花的花苞甚至是花的种子。

   他走后的十多天之后——也许我的信还在路上就收到了他的来信,信上说,他要谢谢我家人的盛情款待,称赞我们家“真的是善良的一家人”,唯独不谈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不久,大约是接到我的信了,又来信说他回去就感冒发烧了,想和我借几百元钱——却正好是我一年的工资,说发了工资就还我;说,他对我没有什么意见,只要我不嫌弃他就好;说关于我们两人之间的事,还要和家人回去商量,他又不想耽误我,他还要上日语学校,并一再解释:他虽然和我借钱,但他并不是一个特看重金钱的人,因为周围有个体大老板要嫁他他都不愿意。后又来信说,因为情绪不太好,不小心走路被冰滑倒,摔了胳膊,他要住院治疗等等,依然需要向我借钱……

   太多的借口和赤裸裸的金钱“借贷”与遮掩,以及完美的外表和前后不一的处处矛盾,让我只是觉得了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小镇“老姑娘”的傻,不折不扣地被人耍弄了一番!

   我所有的家人,在得知他借钱的消息之后,就开家庭会议,姐夫先出谋划策:他要说结婚成家没有钱,那我们这几个可以凑钱帮忙,别说几百,几千几万都不成问题;他不提结婚的事,只是想着借钱,我看这事不靠谱,门儿都没有!

   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姐夫,也都提出各自的意见和建议。而我内心已经决定:他再来信,我也不给他回了!

   这年年底受此事的影响,我所教的班级的成绩,在一直保持了几年全镇几十个班中前两名的状态下,双双降落了一个名次。欲哭无泪的时候,我头痛欲裂,而头不痛了,右边眼睛却眼前一团黑雾,几近失明……好在已经打过了不止一次的失恋防疫针之后,有了心理的抗体。我幽默自嘲地告诉自己:不过是陪着一个过腻了城市生活的小屁孩儿玩了几个月的情感游戏罢了!我们也毕竟不是一条线上的两只蚂蚱,从此爱情与我绝缘……

   现在,青春的岁月渐行渐远,偶尔走在街上,看见一个有朝气的高个儿红脸青年,曾经的s也会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感叹岁月飘逝的同时,在心底悄悄问一声身边的风儿:你过得还好吗?青春里的梦想实现了吗?然后告诉我自己:他不过是留在了我青春的几页日记里,留在了他曾经给我的今天已渐趋发黄的信件中,我们不过只是在青春的岁月里擦肩而过……

(字数:4214) 

202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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