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临风城之困
星子如珍珠般散落在黑夜的幕布上。
虽已入夏,但临风城的夜风还残留着寒冬的冷冽。将军府南苑中,青袍副将正秉烛夜读。微微晃动的烛光将他的身影孤零零地映射在墙壁上,与东苑时隐时现的歌舞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青袍副将抬头看了眼东边灯火通明的院落,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起身准备进屋休息。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马鸣声,青袍副将顿时警觉起来,执剑冲出屋外。
黑漆漆的院子里三匹马影,四个人影,青袍副将厉声喝问:“来者何人?”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暗中传来:“虹川,是我。”
青袍副将心中一凛,宛若雷劈,呆在当场。
云层被夜风吹走,雪白的月光重撒人间,照亮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形。
青袍副将双唇打颤,不知是冷还是激动,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人影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知红龙王大人突然造访,下官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说完就要磕头。
敖绍连忙扶住他,笑道:“你我之间还说这个,我可听不惯。我还是习惯你们以前的称呼。”
青袍副将立刻改口到:“二公子,你怎么会来这?”
“自然是有事了。”敖绍扶起他,道:“蜃海呢?”
青袍副将无奈地扶扶额,道:“东苑消遣着呢!公子请进屋休息,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敖绍点点头,跟着虹川进了屋。
敖绍前脚才落座,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其中还夹杂着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的人声:“你说的可是真的?二公子真的来了?你没骗我?”
井木和峄鬼无奈苦笑,柳玫却忍不住皱起眉头,暗暗埋怨来人的鲁莽。
敖绍笑意未起,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冲到门边,见他果然在屋里,惊诧顿时化成了欣喜,风一样地跳进屋内,一把搂住敖绍,唤道:“二公子,真的是您!真的是您啊!老海我想死您啦!”
只听敖绍虚弱的声音从他怀里幽幽传出:“蜃海,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我、我真的要被你抱死了……”
话音未落,柳玫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一把将敖绍和蜃海隔开。井木眼明手快,连忙接住软软倒下的敖绍。
这时蜃海和虹川才看清,烛光下敖绍的脸惨白如雪,唇边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抹鲜血。两人顿时慌了神,不顾一切地大声呼唤起他来。
敖绍自觉从未这般虚弱过。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到完全清醒时已经过了十五天。
一睁眼,便看到蜃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抹着,他神思一恍,像是回到了三百年前火烧不周山的那个夜晚。
见他醒来,一直在想尽办法给他喂药的柳玫眉头一松,悲喜交加地唤了声:“红龙王大人,您终于醒了!”
敖绍对她微微笑了笑,柳玫连忙转过身去,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憔悴的泪容。井木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往床边一坐,连声怨道:“我的好大人啊,你要是再不醒,我们可要回南海找幽冥鬼王讨你的命去了!”
敖绍在蜃海的帮助下半起了身,接过井木的药碗,边喝边调侃道:“像我这样的人,幽冥鬼王怕是不愿收呢!”他扫了眼屋中众人,淡淡道:“这几日情况如何?”
井木瞟了眼蜃海和虹川,回禀道:“西门宴使来报,水晶宫的追兵只追了一夜便尽数退回。如今一点动静也没有,黑……那晚的事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似的,没有听任何人提起。另外明阳挟持了王子长琴和伶瑶姑娘在高辛国,欲煽动高辛橪起兵,然大臣们意见不一,如今正闹得不可开交。”
敖绍问:“伶瑶没事吧?”
井木连忙道:“没事没事,高辛的人以为她是明阳的妃子,对她尚好。”
敖绍的眉立刻皱了起来:“明阳的妃子?”
井木顿觉失言,亡羊补牢道:“呸呸呸!这都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大人可千万别乱想啊!”
敖绍冷笑道:“你觉得我会想什么?”
井木只觉寒气笼身:“啊”了一声,一边连说三个“我错了”,一边垂头丧气地躲到峄鬼身后。峄鬼无奈地叹了口气。
敖绍看向蜃海和虹川,问:“你们可知我为何来这?”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们已经把事情全都告诉我们了!”
敖绍轻叹:“看来我与大哥之间必有一战,届时无论你们做何选择,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是眼下,还望二位能帮我个忙,助我擒获明阳。”
蜃海想都没想,脱口道:“我们当然是站你这一一”
虹川伸手一拦,截断他道:“二公子请放心,属下势必全力以赴助您擒获明阳,有什么您尽管吩咐!”
蜃海虽然鲁莽,却十分信任虹川。见虹川并不回答敖绍的第一个问题,知道必有自己未曾参透的东西,也不执着,只随着虹川向敖绍行礼承诺。
敖绍露出了然的笑,说了句“多谢”,可一边的七星卫却紧张起来,看虹川的眼神已不若先前般友好。
虹川心中勾起一个无奈的笑。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惊呼,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边跑边叫:“将军不好啦,不好啦!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小兵风一般呼啸着冲进屋,见到敖绍,猛然愣住。
为防青龙王追兵,敖绍此行极其机密,就连星策等其他七星卫都暂未告知,如今却被这小兵撞破,只怕会行踪尽露。
屋中众人脸色乍变,柳玫的弯月刀已然出鞘,被峄鬼一把按住。
敖绍面不改色,冷然不语,等着看蜃海和虹川如何处置。
谁知,那小兵在一愣神后,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响头,道:“少将军,我、我终于又见到您了!”
柳玫厉声问道:“你是谁?”
小兵抬起头,眼中已噙着泪花,道:“少将军不记得我了?三百年前我们奉命追击女娲残部,在不周山时,共工撞山,导致天柱坍塌,洪水肆虐。您架起结界保护我们,可水势太猛,结果结界出现破洞,我被灌进来的洪水卷走,眼看就要撞上水中巨石,是您不要命地跳下水来救我,还为我受了伤!您的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在心,本想着一辈子追随您,却没想到战后不久,您就卸任了龙王军统帅一职,而我又被派到这临风城,还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您了呢!”
敖绍了然:“你是阿淼?”
小兵见他竟还记得自己,更加感动:“是我,是我!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敖绍露出温和的笑容:“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阿淼连忙解释道:“除了阴冷天时会隐隐作痛外,其余都好!只是,少将军,您的伤……”
敖绍淡淡笑道:“早已无妨。”
当年洪水泛滥,阿淼掉入水中,被一棵巨大的断木刺穿了右腿,拖着他顺流飞驰,眼看就要撞上一截锋利的岩石。千钧一发之际,敖绍顺流而下,驱动灵力将他周身的洪流冰封,阻止他被尖利的石矛刺穿。然而,敖绍却被洪水卷着,划过断枝,撞上石矛,右肩被刺穿,五脏被震裂,命悬一线。幸好虹川蜃海及时赶来,救了二人。后来,共工撞山而死,女娲炼石补天,敖绍也不得不暂停追击,静心养伤。
可阿淼没想到的是,才过了不到两个月,自己还在榻上躺着无法行动的时候,敖绍竟然接下祝融送来的战书,单独与他在泑泽决一死战。
阿淼又急又恨,担心得无以复加,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焦灼地等待了大半夜,终于得到了敖绍平安归来的消息。一颗心落地的同时也对敖绍油然生出一股敬意一一受了那样重的伤,竟然还能打败华胥国第一武神将祝融,少将军的实力实在高得让人害怕。
可是阿淼不知道的是,在他养伤期间,敖绍所受的伤已尽数复原。对于他这般强劲的复原能力,不仅虹川蜃海瞠目结舌,连他自己也十分意外一一为何独他如此与众不同?
后来那伤被祝融的烧伤覆盖,再后来,被伶瑶一同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的身体恢复如初,让那些没了证据的记忆变得好似梦幻一般。
若不是今日再见阿淼,这封尘的记忆恐怕永远都不会被开启,他也不会记得自己的生命中有这么一个人。
记得或不记得,有时候真的像命运一般让人无法捉摸。
正当众人感叹往事之时,夜空里传来一声长啸,一只通体漆黑、状似雏鹰的鸟儿飞进屋来,精准地落在敖绍的手臂上,对着敖绍叽叽咕咕讲了一阵众人完全听不懂的“鸟语”。
众人不解,敖绍却渐渐弯起唇角,道:“明阳好本事,竟说服了高辛橪,准备出兵了!”
阿淼连忙道:“方才,我们安插在高辛国内的眼线传来信息,说高辛橪已经派句芒大将军带十万大军出发,十日之后将抵达泺水之畔,不日就要南下攻城了!”
蜃海的粗眉紧紧纠结在一起,骂道:“奶奶个熊的,这高辛橪的妹子还在给天帝当老婆呢,他怎么敢出兵?”
敖绍道:“恐怕这次出兵并不是高辛橪之意,而是高辛大将军句芒。听说他原是高辛梓派的,一直想拥立高辛梓为王,高辛梓死后,他因手握兵权而得以自保。不知明阳用什么法子说服了他,想来这次,他是想为高辛梓复仇啊!”
蜃海问道:“那二公子,你说咱们该咋办?”
敖绍微笑道:“你才是这临风城的守城将军,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蜃海皱着眉愣住,虹川却立刻反应过来:“我们立刻召集各将领议事,请二公子在此安心养伤。”说完,立即拉着蜃海告辞而去。
出了南苑,只剩两人,蜃海忍不住地抱怨道:“你和二公子究竟在打什么哑谜?有什么事不能摊开说?”
虹川睨了他一眼,骂道:“你这个榆木脑袋,当真是被这临风城的风把脑子吹得一丁点儿都不剩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吗?”
蜃海讨好地笑问:“我要不笨,哪能显得你聪明绝顶啊!你就告诉我嘛!”
虹川又狠狠睨了他一眼,问:“若真如二公子所说,与青龙王大人有一战,你站哪边?”
蜃海想都不想,脱口道:“自然是二公子了!咱们可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难道你要站青龙王那边?”
虹川摇摇头,叹道:“我自然也是站二公子这边。可是,这样一来,龙族就等于从内部被分裂了,你觉得这是敖隆大人想要看到的吗?况且,如今天帝山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储君之位,倘若龙族被分裂,那天后和王子開就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到时候他们要如何自处?这些你都想过吗?”
蜃海愣了愣,小声嗫喏道:“我这榆木脑袋自然想不到那么多了!”顿了顿,他又问:“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虹川重重地吐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看刚才的样子,二公子似乎对高辛国内的情况十分清楚,我想与高辛这一战很有可能早就在他的谋划之中了。”
蜃海不解:“二公子怎么会计划打高辛?”
“我猜啊,一来是因为高辛冷硬要让他娶自己的侄女高辛念卿,二公子肯定不愿意。二来是想借此削弱高辛冷在朝中的影响力,为王子開清障。”
蜃海摸摸下巴,问:“我说你怎么对朝中的事那么清楚啊?”
虹川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谁让你整天就顾着吃喝玩乐,送来的谍报、政情看都不看,你以为这临风城的政务能顺利运转靠的是每天刮的大风吗?”
蜃海抚着后脑“嘿嘿”笑道:“好兄弟,好兄弟,不愧是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好兄弟!你说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我全听你的!”
虹川无奈地摇摇头,望着院里的荷花池缓缓道:“既然二公子早就打算对付高辛,那我们就要给他制造机会,让这一战打得如他所愿!”
虹川言之凿凿,目光炯炯。蜃海见状顿时来了劲儿,兴奋道:“好,就照你说的干!”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虹川诡异一笑:“若要此计成功,你可有得委屈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