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康复日记71——希望是一切的开始

一天比一天艰难。

上周不记得周几开始，父亲发烧了，因为肺部炎症引起的。为什么会有炎症，可能是因为他复发后神经压迫导致吞咽困难，喝水呛咳，我们因为怕他难受，没有第一时间要求大夫下胃管，引起了肺部的轻度感染。

一开始只是有痰，后来痰越来越多，突然有一天，护工上午跟我说我爸开始发烧了，37度多。昨天晚上，大夫说血压也有点高了，让我们签了一个病重知情书，开始给我们上24小时的监控，其实就是很常规的心率、呼吸、血氧和血压的那种监控仪。

昨天上了监控后，我发现一个问题，感觉他喘不上气，一方面是喉咙的痰比较多，比较深，另一方面长期仰卧导致舌头下坠，同样阻碍了呼吸。不得不说这个医院的大夫、护士、护工都比较缺乏经验，并没有什么处理办法，只让我们多拍痰吸痰什么的。后来我问护工这种情况是否可以侧躺护工说没问题，我说那就侧躺一下，结果瞬间呼吸时喉咙的呼噜呼噜声小时了，父亲也很快就安静的睡着了，痛苦的表情也消失了。当时我想，父亲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希望这一觉能够让他好起来。

晚上，我梦到了父亲，他还是生病前的正常模样，他似乎在安慰我，说他能吃苦。后来，他坐在我对面，双手架在自己的推上，头埋在两个胳膊之间，哭着对我说，其实他的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很多。梦里，很多东西都反了过来，原本是我一直瞒着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他是最严重的脑瘤，可梦里，他似乎自己知道，但是一直瞒着我们。

梦醒后的一天我几乎都在想他和我说的话，不停的努力回忆每一个细节，仿佛这些真的是他跟我说的一样。后来我突然想到了基因检测和靶向治疗。反正现在主流医院都说没有治疗的意义了，不如再拼拼运气，虽然概率非常小，但只要不是0，我们就有希望，奇迹总要有人去创造。于是我赶紧联系了沙姐，让她帮我安排基因检测的事情。

因为疫情的原因，北京的医院管的越来越严了，上午送饭，护士也很艺术的处理，总之就是我没能混进去。下午探视时间，我如愿以偿见到了父亲，可是我发现心率一直在110左右，血压也有些高，血氧浓度在夕阳的情况下勉强正常，呼吸也略微急促。父亲显然比较痛苦，皱着眉头，脸通红。于是我赶紧跑去找值班医生。值班医生此时正在医生办公室里面的床上睡觉。我简单说明了来意后，他表示他们医院目前检测手段非常有限，积极治疗已经有些吃力了，很难进一步诊断并更有针对性的治疗，只能通过间接手段结合经验。但是很显然，目前的手段和他们的经验，没能控制住肺部感染的问题，一天天在加重，因此医生建议转院进行治疗，当机立断，我们马上联系了120，转移至王府医院。

还是因为疫情，我们必须现在急诊做一系列核酸方面的检查才能入院，而且有一项检查要24小时后才能出结果，这个情况直接导致我们要在急诊抢救室过夜。这点也反映了原来医院大夫的经验不足问题。应该让我们在原来的医院提前做好核算等一系列准备后再联系出院，我之前与原医院大夫确认能住院后才打得120。还好，急诊科大夫帮我们协调到了急诊的病房，不过急诊病房在地下一层，采光、换气通风等完全靠人工设备实现。

急诊总是让我觉得特别感慨。父亲是120送过来的，因为120不用等红绿灯，所以我慢了一些，等我刚赶到急诊，他已经在急诊的抢救室里躺着了。紧接着，急救室就推进来一个床，上面躺着一个小孩儿。后来我去护士站办手续的时候听到，这个小男孩儿7岁，推到医院来已经昏迷，家长下班回家后发现孩子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呼吸微弱，据说是爷爷帮着带孩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短时间外出，把孩子自己留在家里，结果父母回来发现出这种情况。

在急诊，特别让我想起一句话：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伤。孩子推进抢救室后，一窝蜂的敢来了好多大夫，然后护士站的护士也在不停的尬电话调各个主任过来抢救。孩子的母亲站在一旁不远处，双手捂着脸苦，孩子的父亲，两眼躺着泪，一面安慰孩子的母亲，一面和大夫沟通孩子的情况。后来，听说孩子在病床上出血了，再然后，听说给孩子维持着了心跳。

不知道我该觉得父亲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在于虽然是绝症，但给我们都留了陪伴他的时间。

还有一个很奇特的变化，父亲到了新医院，很快各项指标都正常了，也再也没听到他咳痰的声音，呼吸很顺畅，心率90多，血压也下来了，就是体温稍高。我跟父亲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就爱折腾，在一个地方呆烦了，一换地方就开心了。后来我分析，也许原来医院的温度太高，被子太厚了，回想起来，我给他翻身的时候经常发现背都是汗。

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我们在10点左右办完了住院手续，同时，我们也才知道，现在北京的甲级医院都取消了住院探视政策，住院期间完全无法见到病人了。手续的最后环节，管床医生和我们谈了很久如果出现紧急情况是否采取插管、心脏按压等措施的情况，一开始我的态度是，只要有希望，干嘛不试试，大夫听了之后，很婉转的给我分享了近期她亲身经历的几个例子，我才明白为什么插管上呼吸机和心脏按压要最后和家属谈，其实，父亲的情况，即便通过这些手段抢救回来一下，也是非常非常痛苦的体验。后来我和大夫说，我们的底线是不能增加他的痛苦，尤其是对长期生存无意义的痛苦，如果短期经历痛苦可以获得好转还行，否则，我们选择放弃，让他平静的离开。虽然父亲的病情我很清楚，我自己想过很多次，但是这是第一次正式的和人谈论死亡。

回到家快11点了，这一天感觉有些像反恐24小时，神经一直高度紧张，而且马不停蹄的在处理各种事情。我很清楚，我不能停下来，这是唯一让我不掉进去的办法，就是不停的往前奔。回到家，我念完了佛经，找了一个python的题做了一下，为的就是让不管任何东西填满我的大脑，很庆幸，将近一百行的代码，一气呵成，一次成功，没有报错，说明我的脑子目前运行良好。

今天，决定做基因检测和靶向治疗的时候，我瞬间就战斗力十足。仔细想想，人最需要的两个东西，首先是爱，然后就是希望。其实，现实残酷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没有希望。其实，短暂的绝望也不怕，只要能够找到哪怕一点点希望，我们又能满血复活，并且为了那点希望，去拼、去扛……

所以，未来尽管来吧，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