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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晚上躺床上玩手机。恍然间听到哗啦啦流水的声音,猛然心想“牛又尿了”!一秒后醒悟过来,睡在深圳市中心七楼,哪里来的牛啊!
当然没有牛。想必是玩手机久了,就像看完电影时不知身在何处。另歪是因为过去很长一段生活里有相似的声响,就像条件反射一样。
没错,我是听过牛撒尿的声音。而且加起来不止听了一千零一夜。但是就像《大话西游》瞎子说的“我不止偷看你一个人,所有人我都偷看了”。这样经历的不止我一个,要从那时的渊源说起。
那时候农村的农业生产主靠蓄力。马跑得快但是没耐力,驴和骡子有耐力但是要喂粮食。只有牛好伺候。
君不见农民说“牛吃百样草”,君不见文豪说“俯首甘为孺子牛”,君不见诗人说“不辞羸弱卧残阳”。
《水浒传》张口就道‘来二斤酱牛肉’的,八成是歹人。为啥?因为古代牛是农耕的保障,杀牛犯法。在早些年的乡下,牛依然是金贵的。尤其冬天要防被偷,所以得把它拴在屋里。
我家西屋是牛屋。一个牛槽,一片干地供它卧,一片处理废物的区。屋顶假山平齐处棚上一个旧架子车做成的床铺,是供睡上面看牛的。我爬上去看过,床铺上有砍刀、斧头和一个手电筒。
按说每天要定时把牛粪铲掉,把牛尿刮走才行。但家里忙起来就顾不上。这就给我夜听水流声埋了伏笔。
安静的农村夜晚,一阵哗啦啦垂直落水的声音,像是把一个吊到半空的装满水的大塑料袋底部捅了大窟窿一样。这声音惊醒了我的梦。睁开眼,漆黑一片,然后就飘过来一阵浓重的尿骚味夹杂着牛草在牛粪中发酵的味道。
有时候还会给个彩蛋,点缀着‘噗嗒‘一声,一坨米田共掉地上摔出烧饼形,接着又一个。就像音符。
不过不用太担心,它们吃的是干草,所以倒不是很难闻。至少我小时候从没为此身体或者心理过敏反应过。况且至今还有阿三怀着神圣感喝热腾腾的的牛尿,那感觉就像《西游记》里的圣水。
前些天部门一起去农家乐,看到有同事为自己亲手摸到猪头(注:动物猪的头),或者种了一棵白菜而新鲜的不得了的时候,我立马想到那段话:
我昔在乡里,骑快马如龙,与年少辈数十骑,拓弓弦作霹雳声,箭如饿鸱叫。……今来扬州作贵人,动转不得,路行开车幔,小人辄言不可。闭置车中,如三日新妇。遭此邑邑,使人无气——《梁书·曹景宗列传》
套用《小兵张嘎》里胖翻译的话,“别说摸一下烂猪头,老子在乡里闻牛尿鼻子都不眨一下”。所以去农家乐活动,我的表现总是很平淡。
每一个农村的孩子,都有这样那样深入农事内部的经历。比如我一个叔叔从不喝豆浆,他说小时候家里做豆腐没空做饭,他就喝了几年的豆浆喝伤了。比如一个同学说他小时候就像少年闰土那样在瓜田管“獾猪,刺猬,猹”。比如一个朋友看到吃红薯叶就觉得这是喂猪的。
而每一个城里长大的孩子,也有着他们的魂斗罗、坦克大战,四合院和“高墙四角的天空”。
某位作者说过;我们都是植根在前半生的。之后便站在那时土壤去感知世事。而之所以回忆清澈如水,大概因为当时尚未麻木,愿意赋予事物以兴致和好奇心。
如今在这个城市,夜里睡下,汽车声不那么响的时候,能听到虫鸣,一两声,足以把回忆拉到过去旧房子的角落里。听到孩子们笑声,足以回想起鼻涕虫时代。能听到街坊一声唢呐,想起老家的戏班子……这些声音在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的时候做着现实和想象的调整,好像隔的不是十年二十年,而是回过神的时差。
所以当我说我听闻牛尿声十多年,我知道你不会嘲笑。因为我们都是从这样那样的前半生走出来的。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听雨声,水声,虫鸣还是唢呐,已无差别,都是穿起回忆的针线。
针线的两头,声箫是一样的相似,但故事却不是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