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任葚有一片小花园,在天界的最北端,于是她把她的花园取名为北园。
虽说北园地处偏远又挨着囚困妖魔的万墟界,可是偏偏仙界最好的草药花果专在这里生长,当然还有一棵很老很老的人参果树。
没人知道这棵树是如何在这孕育而生的,就像没人知道任葚是怎样去那里的,而三界之人却都知道得此树之果,可受万仞而不伤。
因其生长之地隶属天界,又在天界以北,所以想要摘得此果必要横跨整个天界,许多妄图窥探者都无功而返,唯有天界能够得到万年一颗的人参果,因此,天界主导了整个三界。
这人参果树虽然万年结一果,但常常有仙人带着随礼来拜访任葚,为的是她花园里那些增进修为的药,而任葚收了礼,便去花园里拔几颗草。
日子本应该这样平平淡淡地过,自从那天,任葚在花园里除草的时候,挖到了一只蚯蚓,然后她的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第一章
“你!给我下来!”
任葚丢了扫帚,指着此刻正躺在她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宝贝榻上吃瓜子儿的某人,气急败坏地叫道。
泽渊瞥了她一眼,优雅地吐出几颗壳,力道用得恰到好处,堪堪擦过任葚的彩锦云被。
“啊!你别吐被子上啊你这只死蚯蚓!”
泽渊听见“蚯蚓”这两个字瞬间就变了脸,翻身坐起,好看的眼微瞪:“小爷是龙!是龙!”
“嘁,”任葚从齿间发出了一声代表不屑的声响,“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龙,你见过哪只龙是被人从土里挖出来的?”
“那是意外!”
“你就瞎吹吧你,虽然像你皮相蛮好看的,但是我这样聪明伶俐的女仙是不会被你迷惑的。”任葚捡起脚边的扫帚,颇为自豪地撸了撸头发。
泽渊上下打量了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内心自恋的女子,有些无语。
如果她头发理顺一点,脸上弄干净点,袖子和裤脚别挽这么高,并且忽略掉她手里的抹布和扫帚……
那么……
她身材也是蛮好的。
“谁给你的自信?你也不看看你这身打扮,真是穷酸到了极……”
泽渊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女子的脸色吓到了。
“出去。”
……
泽渊站在门外,颇为无奈地拍着门,“哎,任葚,别这么小气。”
屋里只听得见“沙沙”的扫地声。
“要不我每天都去给你买瓜子儿?”泽渊一只手撑在门上,开口道。
“真的?”门突然被打开,突然失去的重心害得泽渊一个趔趄,差点扑在了门后的人身上。
“当然是真的!小爷看着就是信守诺言的人好不好?”
“嘁,看在你要给我买瓜子儿的份上,本姑娘姑且收留你。”
任葚回身继续打扫刚刚泽渊吐了一地的瓜子,而泽渊没有急着进门,反而抱着手靠在门边,看着任葚整理房间,竟觉得有像家一般温暖的感觉。
“喂。”
任葚回头看着门边的红衣男子,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刻画着男子修长的身影,让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小爷看你勤俭持家,外貌还说得过去,反正你还没嫁人,小爷勉强收了你如何?”
话音刚落,迎面飞来一个绣花枕头,携带着女子的责骂:“臭不要脸!”
“啧,小妹妹,你这么不懂得珍惜是遇不到良人的哦。”
泽渊接过枕头笑了笑,直径走到院子里的凉椅上,抱着枕头闭上眼小憩。
屋内扫帚的声音穆地停止,任葚伸手捂住滚烫的脸,深吸了几口气。
她打开抽屉,拿出前几天收到的信,是易将军寄来的,信里有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话,只有一点不同,因为在这封信里,提到了她和他的成婚日期。
就在元灯节之后。
任葚从来没有见过易将军,只是从前来取草药的仙子口中得知那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
她不禁有些慌乱,但很快就释然了,毕竟上天选择她为人参果,她就避免不了成为将军的妃,来守护天界。
至于泽渊,任葚垂了眼眸,若是没有这个身份,她倒是很愿意跟着这个吊儿郎当的人过终生的。
任葚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摇了摇头。
屋内的“沙沙”声又一次响起,泽渊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第二章
任葚最近诸事不顺。
藏的私房钱不知道被哪个仙家小童子给偷走了。
在花园里采草药摔了一跤扭了脚,还把头给磕了个大包。
躺在床上睡觉却把床给睡塌了。
任葚被吊在蚌精巢里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近日来的各种糙心事,头上的包被泽渊裹得像个球,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脑袋。
她被吊起来已经三个多时辰了,脖子酸疼得不得了,她扭了扭脑袋,却见蚌精们已经开始磨刀了。
“喂,你们不会真的要杀我吧。”
蚌精们各自忙碌着,没有人听到任葚这句似疑似问的话。
任葚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要是她没有跟泽渊赌她能一个人走到南天门,她也不会被这些蚌精们抓走了。
她叹了口气,好言道:“你们是杀不了我的……”
“闭嘴!等死还那么多废话!”一个年轻一点的蚌精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继续专心致志地磨他的刀。
任葚满嘴的话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渐渐架起来的锅。
锅?
她不觉有点好笑,难道他们以为人参果煮着就可以吃吗?
她是人参果化的灵,她不愿意,没人可以让她死。
除了……化魂令……
任葚身后的绳索被解开,一只蚌精将她提起,扔进了沸腾着液体的大锅。
她在水里蹲着,想着该怎么逃离这个鬼地方,一想到外面蚌精一个个贪婪地盯着她的眼光,她就浑身不舒坦,不过这点温度,够给她洗澡了。
任葚在水里有一发没一发地吐着泡泡,根本没注意到锅外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她被人一把从水里抓起来,她才明白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蚌精们变成了原身,躲在角落,缩进壳里瑟瑟发抖。
泽渊满脸嫌弃地看着湿漉漉地站在锅里的女子,甩了甩沾满水的手,“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走个南天门都能被抓。”
“关我什么事,要不是你,我能一个人去南天门吗?”
女子浑身衣服湿透,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姣好的曲线。
此刻她插着腰,原本白皙的脸因为长时间待在热水里微微透着粉色,这幅模样生生将泽渊看痴了去。
“喂,”任葚没好气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会跟别人打了一架打傻了吧。”
“谁,谁傻了!”泽渊撇撇嘴,不自然地扭过头,抬脚往外走去,“还磨磨蹭蹭干嘛,还想被煮吗?”
任葚翻了个漂亮的白眼,用仙术给自己换了一套衣服,然后小跑着跟上他。
“嘿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猜的!”
“哎哟,生什么气啊。”
“……”
“你脸怎么这么红?”
“闭嘴!”
两人吵吵闹闹进了园子,还没躺榻上多久,门就被人敲响了。
“小渊子,快去开门。”
泽渊瞪了一眼躺在床上与被子相亲相爱的某女,极为无奈地跑去开门,当他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时,他想直接关门的心都有了。
“葚儿,我来给你送贺礼……”最后一个“啦”字没出口,云澜脸上的笑意在看见开门的人时,僵硬在了脸上。
俩人诡异地沉默着,泽渊的脸色沉得可怕,眼神更是冰冷。
任葚在屋里唤了他许多声,都没得到回答,便光着脚从榻上跳下,从门边探了个脑袋出去,见是云澜,欢喜地将泽渊挤开,接过云澜手里的篮子便要请她进屋,一只脚还没迈过门槛,一只手从斜里伸过来,挡住了她的路。
“她,”泽渊声音低沉,透着一股恨意,“不许进去。”
“为什么?”任葚看了看泽渊,又看了看云澜,满是不解,“人家好歹是客,怎么可以让人家站在外边。”
泽渊沉默着没有说话,任葚正想发火,云澜拽住了她的衣袖。
“葚儿,今天我就是来给你送个新婚贺礼的,如果不方便,我就不进去了。”
“不好意思啊,他可能吃错药了。”任葚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泽渊,而他却始终沉着眉目,盯着云澜。
待云澜离开,任葚没急着进门,反而靠着门打量着泽渊。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将她扯进来把门关上,“她曾是我未婚妻。”
“怎么会!”任葚张大了嘴巴,“她是易将军的正妻诶!”
泽渊拉着任葚将她往床边一放,语气不善道:“好好睡你的觉,别瞎想。”
“不,”任葚拉住他,“你们怎么回事?”
泽渊低头看着任葚好奇的眸子,叹了一口道:“这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帮她折了折被子,转身出去,“好好睡觉!”
任葚看着禁闭的房门,垂了眼眸,难掩失落。
第三章
任葚一早起来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袭乳白长裙,腰上系着宝蓝流苏,头发挽起,别着一只白玉簪,整个人如水泮佳人,往院子里一站便让人挪不动目光。
泽渊一打开房门便被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你干嘛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任葚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并不觉什么异样。
“怎么了,不好看?”
“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泽渊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你穿这么隆重,难道有什么好事吗?”
“今天我要去易将军府上赴宴。”
“易将军?”泽渊歪着头,想到了昨天任葚告诉他云澜是易将军的正妻,脸色立马不好看了,“昨天她给你送的什么贺礼?”
任葚知道他指的是云澜,整理衣服的手微微一钝,随即语气平淡地说:“我的新婚贺礼啊。”
“新婚?”泽渊不自然地眯起了眼睛,“你?”
“嗯。”任葚应了一声,平静得好似要要结婚的人不是她一般。
“你跟谁?”泽渊语气不善,盯着正低头整理流苏的女子,目光如炬。
任葚正要答他,云澜却在门外敲起了门。
“葚儿,快出来了,将军可是在等你了。”
任葚打开门,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云澜微微一笑,拉起任葚的手,说:“我自己要来的,”她余光看着门内面色不好的泽渊,稍稍放大了声音,“反正以后我们就常见面了,一家人不必太客气。”
门内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云澜嘴边的笑意愈发大起来,“走吧,别让将军等急了。”
任葚还没来得及给泽渊道个别,便被云澜拉走了,泽渊站在院子里,看着越来越远的两个身影,悄悄握紧了拳头。
云澜刻意放重了几个字,他知道她在警告他什么。
可是,如果他不这样做,他族人的仇,该怎么报?
可看着任葚被云澜带走,甚至知道她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妻以后,心里的那种失落与愤恨突然涌上,让他措手不及。
他开始不知道,自己一直留着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泽渊呆呆地站在院子里许久,终是走回自己的房间。
任葚的手被云澜拉着,有一些不适,她稍微动了动手腕,却听闻一直未说话的云澜开口了,“离泽渊远一点。”
任葚一愣。
“他对你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任葚抬头,看着云澜格外严肃的脸,疑惑道。
云澜看了她一眼,终是好心提醒道,“你别忘了,天界最北边的除了你的园子,还有什么。”
任葚眸光一滞,不觉浑身冰冷。
“万……墟界……”
第四章
宴会开始很长时间了,将军府里歌舞升腾,却没有吸引到白衣女子的目光。
任葚盯着面前的酒杯,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酒了,也记不清云澜在她耳旁说了些什么,连她未来夫君的相貌也记不得了。
任葚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泽渊面前的时候,泽渊几乎是一个箭步便冲上去将她扶着,还未接近便嗅到浓烈的酒气。
“我的天,你这是喝了多少?”泽渊有些嫌弃地怂了怂鼻子,扶着任葚的手却更紧了些,“小爷我还以为你在那里不会回来了,看来我也没有白等嘛。”
任葚涣散的眼光终是有了一些光彩,她抬眼一看,却见一张万分熟悉的侧脸。
“泽渊?”
泽渊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语气有些不善,“除了我还能是谁,难不成是你那未婚夫易尘吗?”
泽渊一愣,竟觉得自己顺口而出的话竟有一丝酸味。他低头看了看醉成一摊烂泥的女子,悄悄松了口气,“罢了,这次就让小爷来照顾照顾你。”
他抱起任葚便往他房里走去。
“不……”一丝细小的低语,在这一片寂静中也格外清晰,“你不是……”
“泽渊,你究竟是谁……”
泽渊脚步一顿,垂了眼眸,神色难辨。
任葚醒来之后,一切都没变,又好像都变了。
他们之间的话少了,任葚不理泽渊,泽渊也很识趣地没有去打扰她,只是常常会眉头紧锁地望着自顾自采着草药的任葚。
泽渊知道云澜告诉了她什么,他却不急着捅破,有时候他甚至很怀念以前和她斗嘴的情形,看到任葚那时常笑着的脸渐渐冰冷,也是抑制不住地心疼。
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却也只能将那种心情扼杀在土壤之下。
毕竟他和她,终有一个需要消失。
任葚出门回家后,神色有些难辨,泽渊看在眼里,却也不出声。
“你走吧。”声音是太久未说话的沙哑,泽渊抬头看着任葚,眸色平静,就像他已经预料到了一样。
“不。”泽渊重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把玩的草药,漫不经心道。
“你已经赖在这里很久了,我现在也没有其他事需要你帮忙了,你知道的,我要嫁人了。”
“可你现在还没嫁。”泽渊倏尔站起身,盯着任葚的眼睛认真道,“你还没嫁,我就不走。”
任葚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等你入了将军府,我即刻便走。”
任葚垂头了半晌,终是回到自己房里,将她与他隔开,然后她靠着墙,终是无力滑下,紧捂着嘴唇,将细小的呜咽细数吞进肚子里。
内心如同万千蚁噬,又痒又疼,而她却毫无办法。
任葚抬手将自己脸上残留的液体擦去,手里捏了个诀,简简单单地给那方传了一个字。
“好。”
第五章
日子很快,元灯节一晃眼就到了,北园里也亮起了数盏花灯。
任葚站在园子里,抬头看着人参果树上随着清风微微摇摆的花灯,闭上眼神鬼使差地许了个愿。
明天,她便要穿上早已准备好的婚服,乘着九天骏马嫁入将军府了。
他,也要走了吧。
走了也好。
任葚张开手心,人参花叶的图案若隐若现,她轻轻叹了口气。
“喂。”身后突然一声轻唤,任葚转过头,就见泽渊靠在门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走,一起去看灯。”
任葚盯着面前修长的手愣了半晌,终是伸手拉住他的,轻笑道:“好啊,去哪儿看?”
泽渊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咧嘴笑开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拉着任葚御风而行,心头是别样的畅快,而任葚的笑容里藏着一丝苦涩,她看着男子被风扬起的衣角,悄悄握紧了他的手。
任葚没有想到,泽渊竟然带着她来到了人间,正值元宵佳节,繁华的京城和天宫一样,到处挂满了灯笼。
她第一次下凡,才惊觉凡间是如此的美丽和富有生机。
两人牵着手走在人头攒动的街上,任葚明显很是兴奋,拉着泽渊左看右看,眼里泛着好久没有出现过的光。
“你看,好可爱的小鞋!”任葚拿着一只小孩子的虎头鞋,回头冲泽渊笑道。
两人目光相接,任葚才发觉泽渊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嘴角轻舒,好看的眉眼里透着浓浓的宠溺。
他们现在就像凡间的一对平凡夫妻一样。
任葚不觉脸有些烫,讪讪地放下虎头鞋,正准备拉着泽渊往下一家去,却被唤住,“姐姐,”任葚垂头,才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小孩,“你真好看,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好不好?”
任葚不由一笑,眉眼弯弯,她松了拉住泽渊的手,蹲下身,平视着男孩儿的眼睛,应答道:“好啊,姐姐等你长大。”
“哼,”头顶一声冷哼,任葚被人牵着手从地上拉起来,转头就见泽渊不好看的脸色,“小屁孩,自己找你爹娘去。”
他拉着任葚就往人潮外走,直到将那个小孩甩远了才慢下脚步。
“啧,跟一个小孩子叫什么劲啊,一点都不可爱。”任葚颇觉可惜地咂了咂嘴,却被人往前一带,定睛一瞧,却见他们正站在一座桥上,桥下是潺潺的流水,水上浮着万盏莲灯,映着水光。
任葚被这盛大的景象迷了眼,转头望着此刻站在她身旁嘴角紧抿的男子,勾唇笑了笑。
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再打扰对方,静静地注视着莲灯慢慢飘远,少男少女站在桥头,两手相牵,桥上人来人往,也不觉成了他们的背景色。
等到他们回了北园,早已是深夜,两人互道了晚安,便各自回房。
任葚坐在榻上看了看手心,人参花叶的图案已经消失,她抬头望了望窗外,神色平静。
第六章
第二天任葚一早就不见了,泽渊找遍了北园也没看到她的身影,他便坐在院子里的那棵人参果树下,盯着树叶发呆。
他在万墟界里反复背诵的化魂令如今却没有任何用处。
她去哪儿了呢?
泽渊不自觉想。
掌心里似乎还有她的温度,他将手举起,挡住了他眼前的阳光,细碎的温暖透过他的指尖,洒在他的眼睛里。
手里突然闪过一丝微光,泽渊愣了愣,待看清那个图案的时候,他心下一沉,便往屋里走去。
还没等到他靠近任葚的房子,从天而降一记神光,泽渊眸色一凝,闪身避开,回身却见身穿喜服的易尘带着天界精兵,浩浩荡荡地站在云头,将这个园子团团围住。
在他身后站着同样穿着喜服的任葚。
“妖龙,百年前我与众神将你困在万墟界,如今你却私自出逃,是谓一罪,图谋人参果,是谓二罪,不知悔改,是谓三罪,因此三罪,天帝命我将你押回万墟界,百年之内不许步入三界,若你主动认罪,我大可不用大动干戈,将你送往万墟界便是,若你不愿,我便只能强行将你锁入万墟界。”易尘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吐出来的字眼却有着浓浓的胁迫之意。
“认罪?”泽渊轻笑,“八百年前,你屠我满门,我父君将他最后的一丝元神与我作为护身符,你们没法破解,便将我锁入万墟界。”
“八百年,我在万墟界里活了八百年,梦里全是我的族人浑身是血地向我求助,他们被你们如此残忍的杀害,你认为我会认罪吗?”
泽渊站在院子里,笑容清浅,风鼓动他的衣摆,整个人显得如此狂傲不羁,任葚在易尘身后看着他,有些心疼。
八百年的日子,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该有多么寂寞啊。
易尘抚手召出他的兵器,他身后的一众天兵也都跟着将自己的法器祭出,向泽渊攻去。
泽渊为了逃出万墟界,将他的一半妖力留在了万墟界里,面对浑厚的仙力显然占了下风。
泽渊终于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有些狼狈,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却仍旧坚毅。
易尘的长剑正指着他的胸前,好似下一瞬便能将他贯穿。
“还是不愿?”
任葚站在云头,看着被天兵围住却不还手的他,心下一暖,末了神情有些忧伤。
她缓步走到易尘身前,不着痕迹地将泽渊挡住。
“泽渊。”她唤他。
泽渊抬头,却见任葚带着笑意蹲下身,就像在凡间她看着那个小孩一样,眸色清亮。
“或者我该叫你陵渊?”
“我知道你出现在我的院子里并不是巧合,因为我是你一直想要的人参果。”
“有了人参果,你就可以杀了云澜,杀了易尘,杀了当时参与杀戮的那些人,给你的族人报仇。”
“而你一直在骗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万一我帮了你呢?
“你不是说我嫁人了你就走吗?”
“你又骗我。”
泽渊垂了眼眸,看不清神色。
他不能反驳,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她说的话都真实得可怕。
他听到她笑了笑,然后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迹。
泽渊抬眸看着眼前的人的眼睛轻轻阖上,周身泛起淡淡的荧光,当一股力量轻柔地传进他身体的时候,他突然明白她在干什么。
“不……”
易尘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将任葚拉回,却见任葚周身银光暴涨,将她和泽渊包裹在其中,易尘想要破开这银光结界,却怎么也打不破。
“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这么喜欢你。”任葚渐渐消失在银光里,唇边还漾着笑意。
真希望,我们只是凡间的一对普通夫妻。
泽渊眼睁睁地看着任葚在眼前消失不见,体内力量暴涨,却也止不住内心极端的痛苦。
当任葚真的消失,他才觉自己丢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众人怔怔地看着银光消失,泽渊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来,浑身的伤口正以可见的速度愈合,他的一双黑眸已然变成赤红,周身黑气缠绕,像是地狱修罗。
“啊!”泽渊一声长啸,黑气霎时蔓延了这一方天空。
天兵吓得倒退一步,泽渊缓缓地走来,踩在云上,黑气在他的脚尖缠绕,每一步都显得妖艳而令人惊恐。
“将……将军……这可怎么办?”
前方的仙兵布阵被泽渊搅乱,而泽渊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脚下的云被染成了血红,而那方的万墟界也隐隐有破开的趋势,竟是泽渊想把另一半妖力硬生生带出来。
易尘眼看泽渊便要走向暴怒,终是开口道:“我可以复活她。”
“只要你答应我回万墟界,我就帮你救她。”
“一百年之后,人参果树会再结一果,当时候我将她的魂魄放入这棵人参果,有朝一日她便会醒来。”
泽渊眼珠转了转,终是恢复了一片清明,他沉默了许久,终是开口道:“不,我要守着她,等到她化形,我便回去。”
“好。”
第七章
从此北园换了一个主人,刚开始仙人们还不大愿意去,害怕这个大魔头一不开心就把自己的小命给丢了,可渐渐的,他们发现这个魔头还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坏,甚至还有一些……傻……
傻得在那棵很老很老的人参果树下等了一千年,是的,一千年。
泽渊躺在树下叹了口气,前天云澜来过,倒是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的任葚今日便要醒了。
他有一丝期待,也有一丝后怕,万一,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任葚呢?
想着想着,头顶的人参果晃了一下,他浑身一震,紧紧的盯着它。
只见那颗人参果变成一束光,慢悠悠地晃到他身前,化成了一个女孩。
泽渊垂头盯了她半晌,他想了很多种结果,竟没想到刚化成人的任葚竟是娃娃形态。小任葚抬起脑袋看着这个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男子,开口道:“你是谁?为什么一直守着我?”
泽渊看着面前小孩清亮的眸子,嘴角抽了抽,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我是泽渊……哥哥,你也可以叫我陵渊哥哥,至于我为什么守着你,这个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女孩和任葚长得很像,泽渊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既然你已经化形了,我也该走了。”泽渊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他抬头,果然见易尘正站在云头,看着他。
“你要去哪?”
“最北方。”
“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泽渊对着女孩笑了笑,“那个地方,你还是不来的好。”
他跃上云头,往万墟界而去,临行前他后头看了看那个小女孩,见她盯着自己,便向她招了招手,女孩笑了,也向他招了招。
泽渊心头一暖,随即垂下眼眸不去看她。
从此以后,是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
她守着人参果,他守着她,就算此生不再碰面,也不会遗憾了。
几百年后。
泽渊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喝酒,这万墟界空旷得很,他便给自己造了一座屋子,几乎和任葚的北园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那棵人参果树,也没有守屋的女子。
忽然,他感到万墟界的气息有一丝波动,他还想着又是谁被关了进来,却见一只黝黑的手攀上了门槛。
泽渊瞪大了眼睛,端着酒杯楞楞的看着,那方终于出现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只是那张脸黑得不成样子,像是摔进了煤坑里。
待知晓屋内的人看见她了而没有任何动作时,任葚怒了。
“死蚯蚓!”女子从地上爬起来,像她以前那样插着腰,凶巴巴地骂着他,“我好不容易跑到这里来,肉都快给雷劈没了,你居然不理我!”
泽渊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生气的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哪个杀千刀的设的雷阵,居然敢劈我!”
“我不是,让你别来吗……”
女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忧伤,随即愤怒到:“还好意思说,我没让你守着我你还不是守了,现在我来又怎么了?”
泽渊看着她没说话。
“反正我现在来都来了,什么也没带,也出不去了,只能勉勉强强跟你凑合了。”任葚有些脸红,不过刚刚被雷劈得浑身乌黑,倒是可以遮掩一下。
可是泽渊脸色不善地向她伸出手,任葚瞥了他一眼,“干嘛,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带,你还要收我房租啊。”
泽渊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她身上依旧有人参果的清香,还有刚刚被雷劈过的焦味,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你把你自己给我就好。”
任葚老脸一红,骂了句“混蛋”,却是伸手将他抱住。
泽渊勾唇一笑,看来以后的日子,有了她,再也不会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