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在风中飘荡

起风了,叶落萧萧,层林尽染。

“师父,树叶为什么要落呢?”小和尚抱着一人高的大扫帚,有些吃力的堆积着庭院中的落叶。

房檐下的老和尚默念着佛经,听到弟子的提问,他先是顿了片刻,然后双手合十,面露微笑,“阿弥陀佛。”

一阵秋风拂过,翻舞起片片枯黄,略显破旧的伽蓝寺中,只剩下小和尚低声抱怨的耳语和“哗哗”的扫动声。


晨光微熹,伽蓝寺庭。

扫地,劈柴,烧水,再用木桶将水倒入深深的大陶缸中。

慧远在念完一百遍明心经后,再一次托着腮帮子,坐在蒲团上忘着天空不时飞过的鸿雁发呆。师傅一早就到山下化缘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以往时节,慧远还得以到山间走走,只是入秋以后,天气便愈发清冷,导致他越来越不愿出门了。与幽寂的山林相比,只有俩人的伽蓝寺,至少还有些温度。

若等的无聊之时,慧远便会跑到老和尚的舍中,将一卷卷泛黄的佛经抱回去一一默读几遍。虽说这些经文在两年前就已被他牢记于心,但老和尚曾喻诫过他,说记住只是入门阶段,唯有理解经文本义才算真正的明理。只不过这所谓的经文本义,师傅却不曾告诉他一星半点,这着实让他有些郁闷。

念着念着,暖日游当空,听到院中不同于往日的脚步声,慧远放下经文,有些好奇的起身寻了过去。

至庭中,只见老和尚背着行囊,右手牵一七岁左右的孩童。见到慧远,便将孩童拉至身前,“慧远,这是你的师弟,叫慧实。”小孩子有点怕生,但还是低声道了句“你好。”

慧远友好地朝师弟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然后抬头问道:“师父?”他虽未尽言,但老和尚却已心知。“近日山下又战火四起,这孩子...已成了孤儿。”慧远伸手接过行囊的同时,也顺势接过了话茬,“所以您就发善心给带了回来。”“我佛慈悲。”老和尚立掌于胸前。

“师父,”慧远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人们要互相伤害呢?”“欲念未除,六根不净。”“可经书上不是说人生来就七情六欲吗?”对此,老和尚笑着摇了摇头,“阿弥陀佛。”看到师父又是这般模样,慧远便头也不回地扛着行囊向大殿走去。因为这意味着,师父又不想回答他了。

日子继续一天天的过去,对于这个新来的师弟,慧远在经历一开始的不适应后,也渐渐的习惯了。也许是因为世间的变故,慧实表现得很是安静,该劈柴时劈柴,该念经时念经,空闲的时候便静静坐在一旁,听整天胡思乱想的慧远唠唠叨叨着心中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是那不时嗯嗯二声的态度让慧远表示很受伤。

不过,伽蓝寺至少有了一些生气。

只是,终究不适合他用来度过这一生。

慧远望着窗外的天空,耳朵里回荡着师弟朗朗的诵经声,双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又再度闭上了眼睛。

七年后,伽蓝寺前。

慧远面向师傅和慧实,立掌告别。

七年的光阴,成熟了他的面庞,却不曾减去他心中的疑惑。七年来,他看了许多,听了许多,也想了许多。他的心,终究无法安顿在这小小的一方寺院。这件事,他知道,师父,也知道。

“师父,徒儿要去一场远行。”慧远是这样说的。

老和尚明显知道他的本意,便伸手递过了一个铜盂,“路上艰险,多加小心,但无论身处何境,还必勿忘佛心。”

“弟子谨记。”

慧远接过铜盂,再次行过一礼。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望着师兄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上若隐若现的身影,慧实看向老和尚,“师父,师兄是要去哪里呢?”“心之所向。”

“那他还会回来吗?”

“阿弥,陀佛。”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纷飞的秋叶让日光显得斑驳。

寺中的日子更加的枯索了。慧实依旧安安静静,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他该做的事,师父也是,两者之间本就很少交流,全靠慧远在中间调剂,自他离开后,这里也自然地变为了缄默。只是慧实的诵经声中,偶尔会响起几声咳嗽。

老和尚跪在蒲团上,脸色和他的胡子眉毛一样的雪白。但他还是微笑,微笑地看着面前斑驳的佛像,合十着双手,“阿弥陀佛。”

老和尚病了,病得很严重。慧实整天山上山下跑来跑去,带着郎中或抓着药。忙里忙外却依旧很少开口,也许是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父。”慧实趴在床榻前,看着憔悴的老和尚。

老和尚伸出枯槁的手,放在了慧实的头顶。

“不哭。”

慧实的泪随着那只手一同落了下来。


老和尚被慧实埋到了后院。没有用棺材,因为木匠为了避难,往别处去了。

慧实没有走,因为上山的路是条羊肠小道,没几个人愿意走,从前郎中就抱怨过好几次。

现在也没有人来跟他抱怨了。

山中无甲子,慧实也不在意这些。只有当寺里粮食不够的时候,他才会下山走走,一次比一次走的远。他觉得这样不妥,于是带了些种子回去。

然后他便再没离开过寺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慧远回来。

又是一个入秋时分,慧实打开寺门,看到了那在记忆中模糊了的脸。慧远一身崭新的寺袍,脸上有着岁月留下的积淀,他对着自己的师弟笑了笑,然后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师兄。”

慧实带他进了院中,他自己想了一会,然后问了问慧远这些年的旅程。

“这一路,看过了世态万千,心生感悟,却又苦于众生疾苦,欲求不得,惑,实多于解。”

顿了顿,慧远问道。

“师父,现于何处?”

慧实摇摇头,将他带到了后院。

看到那小小土堆,慧远已明白一切,不由感叹:“阿弥陀佛。”

慧实没说话,慧远,也没再开口。

“师弟,随我下山吧。”

良久,他说道。

慧实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师兄,树叶,为什么要落呢?”


霎那间,风起,叶落,纷纷扬扬。望着那漫天金黄,慧远仿佛又回到了数年之前,他记得那很遥远,却又感觉就在昨天。

落叶中,他取出那个铜盂,将其轻放在老和尚的坟前。接着又伸出手,摸了摸师弟的头。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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