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5:《风华绝代》

那年冬天,一点不清静。之前冒出来代班的女钻井技术员之谜尚未解开,我在瑟瑟寒风中,又一次陷入莫名的困境。

起因是,一山之隔的井队来了一个漂亮的女生,哥几个打赌说,谁把她请到我们队上来,在井场坝子走一圈,全队凑钱大宴宾客,胡吃海喝管上三天,绝不“喊黄”。一个个挤眉弄眼,一副不怀好意的德性。

幼稚。我嗤之以鼻,懒得理睬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闹剧。

那阵子,不知哪根筋“搭铁”,我对诗歌莫名感兴趣,吃饭睡觉蹲茅坑,脑子里都诗情画意。哦对了,我说的不是长短参差的现代诗,而是讲究平仄押韵的古典诗词。

井队在荒山野岭,常年颠沛流离,无论眼前的日子,还是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路,都已经够蹉跎的了,相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感叹的无奈,我更喜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豪迈的浪漫。话说某天,幻想着李白从大唐穿越回来当钻工,“咚”一声跟人撞一块,额头吃痛,“哪个走路不长眼睛?”正待呵斥,却见一个汉子面露喜色:“哈,终于逮着你了。”“老匡……”我以为眼花:“你这是……”老匡扔来一根烟:“快过年了,咱串门来商量一下,如何丰富一下文娱生活,让兄弟们好好过个年。”

眼前的老匡人模狗样,胸前插了两支钢笔:“这是小雨,我们队的卫生员。”老匡侧身,身后闪出一个女生。“跟从小我穿开裆裤长大的家伙,而今的文学青年。”老匡话没说话,“咯咯”,小雨银铃般笑开了。

老匡和小雨一前一后去了队部。

傍晚,井架灯早早亮起来,我盯着橘黄的光晕发呆,指导员带着小雨过来:“两个队联欢,具体如何搞,你和小雨商量着,把实力拿出来就行。”小雨伸手:“正式认识一下,叶小雨。”盈盈一握,飞快缩回,记不清有多久没和异性接触,更别说握手了。挨到对方温热而柔软的小手的瞬间,有种触电的悸动。

多亏天暗人黑,小雨没瞅出来,反客为主:“走走?”

我点头,木偶似的跟着到井场,从材料房工具间地质室泥浆室,沿循环罐泵房机房发电房一周,“吱呀”推开值班室门,睨一眼满屋子的目光,朝营区走。我以为去炊事班吃晚饭,小雨嫣然一笑:“听说全井队的书加起来都没你多,带我去开开眼呗。”

钻工班宿舍,比狗窝好不了多少。我支吾着,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卫生员不是指导员,没闲心检查谁的清洁卫生呢!”小雨看出我的心思:“莫非,担心把你的书拿了?”好在是饭点时间,宿舍人大半不在,除了横七竖八的床没收拾,勉强能进人。小雨神情自若,直到看见我床头床尾床脚床边上的书,半晌,悠悠说一句:“总算知道什么叫眼见为实了!”

多年以后,关于那次团拜会演出,我早忘得一干二净,究竟我写了什么,小雨演了什么,抑或我和小雨一起演了什么,记忆犹如一段死活拼不成型的“带鱼”,始终差了一点点什么……

然而,我偏偏对那个冬天的酒局记得一清二楚。

隔三差五,不管被窝还是茅坑,总是被人不由分说拽着,有时在幺店子,有时赶场,有时进城。有时小雨在,有时不在。通常情形是,起初一两人,跟着三五人,然后七八人,喝着喝着围一大桌,最夸张一次,并了三张桌子,吆五喝六,赶得上生产会的人数。人少,一杯接一杯硬端。人多,假装敬这个碰那个。人凑齐一桌甚至更多,反而喝得少了。有一天,趁满屋子乌烟瘴气扯酒疯,足底抹油,溜之大吉,拽着小雨飞奔出来,慌乱间走错路,折进一条僻静的老街。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别的,那天穿着白色呢子大衣的小雨,双颊绯红,走在逼仄的青石板路上,有一种古典的韵味与别致。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黄昏的屋顶,氤氲着一丝寒气,小雨凝神片刻,念起李清照的句子:“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飞一滩鸥鹭。”娉娉的身影,款款前行,边走边绾乌溜溜的发梢……那一刻,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别的,我目眩神迷,分不清此刻此景,也忘了今夕何夕……

多年以前那个氤氲的黄昏,太过真实,还是太过虚幻,每次在午后想起,我都神思恍惚。无数次怀疑自己,岂止小雨,岂止酒局,就连井队,甚至那个冬天,都是臆想出来的。

好在即便我的记忆是一段不成型的带鱼。

终究也不影响小雨宛若翩跹的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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