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拍在桌上的酒杯奇迹般地没有碎掉。小明说完此等豪言壮语后，右耳垂有点发红，可能是红酒上头了。
“那你要怎么做？”小红边说边审阅着自己前天做的指甲，她发现右手小拇指的厚度好像要薄点。看来小红并不相信小明能有什么好办法。
“我要写一篇文章，告诉人们，在未来人类社会将实现人人平等，每个人都会活得很开心，而且我还会在文章中写出通往那个社会的方法。”
小明的话语很幼稚，但没有犹豫，也没有支支吾吾，这勉强让小红又打起了精神，她决定看看小明还有什么滑稽的想法，她轻抿了口红酒，说道：“你有什么方法？”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小明，却发现小明还站着，脸凑近了一些，顶灯的光被他的头挡住了，只有边缘透出些光来，看不清小明的表情。
小明坐了下来，小红重新看到了小明的表情，竟然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这让小红有些不爽，但还是忍住了，因为她劝自己：你要让他说完，说出来就会变好了。
“事实上很简单，两个方面，一个机器，一个教育。”
“在机器方面，要让机器代替人们从事一部分工作，这一部分工作是指目前人们工作中所有单纯消耗体力的工作。”
小红举手问：“为什么不干脆让机器完成所有的工作算了？”这显然不是一个认真的问题。
“如果那样的话，人类不用上班，成天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那和家畜有什么区别呢？”
小红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有道理，那为什么单纯消耗体力的工作就能让机器人来做呢？”
“因为这些工作无法体现人类智慧和人体美。”说到这里，小明停了一下，他想了想补充道：“我说的还不够准确，因为只说单纯消耗体力的话就把体育运动也包括进去了，我纠正一下，我说的由机器代替的工作是那些流程单调，枯燥，重复，从业者在工作过程中很难感觉到快乐，更不可能存在激情投入，也没有任何创新可言的工作。”
“哦~ 那范围就变得很大了，你可以举一些例子吗？”
“比如说工厂全流水线运作，快递员，送货员，司机，各个行业的服务员，所有这些带有服务性质的工作全部由机器代替。”
“但如果你去酒店住，或是去餐馆吃饭，无论走到哪，都是机器人服务你，你不会觉得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吗？”
“嗯～”小明皱起了浓密的眉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头造成的阴影，小明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小红想：看来这是一个好问题。她看到小明面露难色，嘴角便有点藏不住笑意了。
但没过一会儿小明便又让小红失望了，他整个人都舒展开来，说道:“可能正如你所说，有些人会更喜欢让人服务他们，是因为他们希望到哪都能有一种在家的感觉。但我觉得有些人则是想要那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感，这种心理是与平等社会的氛围相悖的，所以那种靠吹捧顾客，违背真心的服务在那个社会是无法生存也不会产生的。我认为人人平等的社会对服务业实际上是没什么要求的，因为无论是住旅馆还是在餐馆吃饭，常规的服务只要不会差到扰乱心情，人们的注意力还是会长时间集中在他们的私人空间里，只有那些具有观赏性质或者手工制作的服务才会长时间地吸引顾客的关注。也就是说，我认为能够展现人类技艺的服务可以保留，此外的服务则可以由机器代劳。”
“或许你又会说了，有些人并没有觉得自己服务别人就是低人一等，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帮助别人，客人开心他们也会感到快乐，因此也会不断创新自己的服务方式和服务环境。我认为这种服务是ok的，所以我所说的机器代替人力的变革，是潜移默化的，不是由政府强制执行的，不能让大批工人突然下岗，因为突然的改变必定会引发暴力。它将会与人力服务公平竞争，一切都交给市场决定，只要人工服务足够真心，优质，就能在与快捷方便的机器服务竞争中生存下来。我觉得，在这个我设想的未来中，可能少量的高端服务产业还是由人服务，大量的中端偏快捷服务产业则由机器代劳。”
小明想的有点多，但又不乏道理，这让小红有点惊讶，她暂时没找到破绽。
没有了打断，小明接着往下说：“还有一条原则，机器必须永远低于人类！”
小红不解: “什么叫低于人类？这很重要吗？”
小明解释道: “在人类迄今为止的所有文明中，都是存在阶层分割的，上层阶级永远是在压迫下级阶层的，历史上很多民族的强盛也是通过无底线地剥削其他民族来实现的。所以，在我设想的未来里，阶级剥削也是存在的，机器就是社会的最底层，全体人类都是机器的上层阶级，社会通过压迫剥削机器来实现所有人类作为社会最上层内部的人人平等。所以我认为机器只需要有完成我刚才说的那些工作的机能即可，拥有甚至高过人类智能的机器人除了作为科学进步的踏板并没有任何长留于世的价值，原因一，世界上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原因二，智能机器如果拥有人类外表必定会引发伦理问题。”看来小明受到了很多科幻电影的“毒害”，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坚决实属难得。然而，小明他有议论这个问题的资格吗？没有任何关于IT的知识背景，更没有经过任何系统的研究，甚至连关于人工智能的专业书籍都没怎么翻过，光凭他二十几年间看的少得可怜的几部影视作品，他就敢大放厥词？真的是有嘴就敢说啊！专业人士都没说话呢！让人舒服的服务机器是靠你动动嘴就能做出来的？狂妄！
“哈哈哈，看来你科幻片看多了。”小红也这样认为，小明思维之跳脱让她发笑。
“难道你不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小明并不觉得好笑。
“嗯~”小红扶了一会儿脸后说道：“还可以吧，我听懂了。”小红一边说着一边想:可能要换个牌子了。她感觉自己手上蹭了些粉底。
“不错！”小明表示很欣慰，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那我继续说教育，这才是最关键的。因为广泛使用机器，是为了将所有人类从繁琐的，无意义的纯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将全人类的智慧投入到对人类发展更有价值，更有意义的头脑劳动中去，从而实现更具效率的社会生产和全人类社会地位上的平等。”
小明换了口气接着说:“所有公共设施运行将依靠机器达到一种极少人力的状态，并且更具效率的社会生产将实现物质资源的极大丰富，从而保证所有家庭衣食无忧，人们可以投入更多精力进行深入学习。人们有了完全投入学习的准备，那么社会也应该给予所有人相应的机会，即免费公开所有教育资源。”
听到公开所有教育资源，小红忍不住笑喷了:“呵，那你可这真厉害，全世界都是你说的算，国内的就算了，国外名牌大学的教育资源你也能说公开就公开？”小红心想:真的是信口开河。
“我没说过要强制公开所有大学资源，就像我之前说的机器进驻服务业和工厂一样，我所说的变革的所有措施都是潜移默化的，是要加入市场竞争的，因为现在人们都是有知识的，有自由意志的，是可以做出自己选择的。只要大量平民大学都能达到名牌大学的教育水平，而且人们通过网络也能廉价获得大量现在所谓的珍贵知识，我现在不说免费了，那么几所名牌大学不公开教育资源又有什么关系呢？可能到那时所谓的“名牌”头衔都已经失去意义了吧。”
再没有名牌大学，或者说所有大学都是名牌大学。小红再没有轻视小明的想法，她听懂了小明的意思，虽然她还没有想清楚这样做的真正意义，但她还是不自觉地心想:“真的是非常好的未来呢！”她觉得眼中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但眼前一热，又有些模糊了。
“而且知识和各种信息本来就是没有形体的，也不像稀缺资源一样有数量限制，为什么要收费呢？在我看来这没有任何道理，唯一的借口只是商人要赚钱罢了！”小明的情绪愈发激动。
他的激情演说仿佛停不下来: “机器的发展只是让社会生产力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物质资源极大丰富，但是之后的工作却不是平均分配那么简单，虽然这样的确是公平的，但不劳而获只会让人懒惰，年轻人很容易失去现实生活中的理想，沉迷于物欲和虚幻，这样的社会只会让人类变成机器人圈养的宠物，社会只是变成了一个更加华丽，没有宰杀的猪圈罢了，虽然牲畜之间也是平等的，但人类唯一可以引以为傲的东西，精神和智慧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扼杀了。”
“所以我认为人们需要的真正的平等不是每个月等着分配相同的财富，而是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机会去提高自己的财富创造能力，这就是未来学校和网络的责任了。我认为人们想要的平等事实上很简单，只是公平而已。只要社会坚持贯彻公平，获得与他人相同机会的“败者”便只能怪罪自己一时的无能，而真正的败者可能怪罪的就是命运吧。”小明说完故作高深地望向远方。
小红的目光沉在酒杯里晶莹的红酒中，她没有说话，看来还在慢慢消化。
小明继续说:“所以我认为现代应试教育是失败的，它将所有学生都拉入了三场比赛，这三场比赛要把所有人强行分个三六九等，只要你一场比赛失利你就会被流放到更加恶劣的比赛环境，但金钱和权势又可以无视规则将本已经淘汰的选手带回已不属于他的赛场，这绝对是没有道理和不公平的。它无视每个人之间天生固有的差异性，忽视所有人后天潜在的智慧和精神, 它能做到只是给予每个人固定的教育时间后将他们投放到工作岗位上，确保每年有充足人力维持社会运转，仅此而已。所以这种教育制度虽然对于目前社会可能存在一定适应性，但其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是落后的，它能做的只是维持现在这个不平等的社会，是让这个社会永远停步于少数人能读书和人人读好书之间的囚牢罢了。但是我相信现在的人类已经有能力进入下一个阶段的新社会了，所以应试教育就需要被淘汰了。”
“你说的具有一定适应性是你承认现在教育的确更有效率吗？” 小红还没放弃。
“如果你认为人类就应该被当作流水线上的东西来对待，那我也无话可说。而且，你怎么就知道改革后的教育没有应试教育有效率呢？”
小红被问到了，她想了想反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教育才是好教育，而且比现代教育还要有效率呢？”
“问得好！”小明再一次表示赞许。“首先，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天生注定的失败者，所以真正完美的教育是能让每一个人都能相信自己是存在可能性的，而且这个相信是有依据的，这个可能性也是有充足资源去实现的。另外，我相信兴趣在教育过程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再科学的教育系统要想发挥作用的首要前提就是教育能让学生对学习产生兴趣，所以因材施教也是我认为的关键。但因为每个人天生智商不一样，后天大脑发育和性格不一样，家庭教育也不一样，男女思维也存在区别，所以每个人的兴趣爱好和擅长科目也不一样，因材施教也因此存在很大难度，需要老师和家长共同合作来关注并分析每个学生的学习进程，引导学生发现自己的兴趣和擅长科目。”
小明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一脸愠色地说道：“但是现代应试教育我认为是完全忽视了这一点，与其说是教育，不如说是比赛，而且还是一场不分选手重量级和男女，并要求他们在同一时间决出胜负的拳击赛。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学习就是用来证明我比你聪明，证明我高你一等，你现在学不会就说明你是傻瓜？如果是这样，学生还考什么试，直接去测智商好了。”小明一脸的不屑，像是听了一个滑稽但不好笑的笑话。“我认为学习应该是一种帮助人们认识世界，认识自己的工具，人生也应该是一种通过学习发现自己兴趣并不断开发的过程，只有这样的人生才会是真正快乐的！”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老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功夫跟踪每个学生的学习进程，我都不说十个或很少了，我就算你一个老师能关注二十个学生的学习情况，你知道这要雇佣多少老师吗？”小红提出了反对意见。
“那我问你，如果你知道你再减十斤就是最佳身材，但是你找遍各种借口就是不减，你觉得你的这种行为是不是该唾弃？”
“额~是吧。”小红无法否认。
“这和明知道教育要了解每个学生的兴趣，但借口说老师不够不去做，不是一个道理吗？”
“额。”小红不敢看小明，她不得不承认现在是小明比较强。
小明没有在意小红的怯懦，他只是兴致盎然地继续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为什么现在很多小孩都沉迷于游戏，很多小女生都沉迷于偶像剧，难道是因为他们缺乏自控力？是因为家长对他们缺乏管教？还是要归罪于游戏厂商和媒体呢？”
小红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些原因都有可能吧。”她现在决定要谨言慎行。 小明摇摇头说：“不对，我认为无论是游戏还是偶像剧，只要一样东西可以被人们进行消费，那么主导他的，就是市场。所以让一件商品彻底消失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让它的消费者对它丧失兴趣就行了，而达到这个目的最为可控且快捷的方法就是发售另一个对顾客更有吸引力的商品来夺取目标市场。也就是说现在的学生普遍沉迷于一些“不务正业”的娱乐的原因就是现代教育无法让学习具有足够的吸引力来让学生产生大于游戏和虚幻的兴趣，甚至无能到让学生产生了学习等于受罪的想法。而我认为这种想法的普遍出现就意味着整个教育系统的彻底失败，也奠定了这个社会高压难幸福的氛围。所以我坚信这种压抑学生的教育是绝不可取的。”
小明思维之跳脱让小红皱眉:“学生对学习缺乏兴趣和社会高压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啦，学生对学习不感兴趣，就不会有感兴趣的科目，没有自己想要研究的科目，自然没有感兴趣的工作，对工作不感兴趣，自然工作不快乐且没动力钻研，工作积极性的丧失自然就导致工作表现差，然后就工资低少升职，收入低自然与同性相比缺乏竞争力，从而导致建立家庭困难，即使成功建立家庭也会因为每天不热爱工作压力的积累和物质需求的难以满足使得家庭不和睦，家庭不和睦自然就生活不快乐，自己的现实生活不快乐自然就让逃到别人那看似快乐的生活和为所欲为的虚拟世界中去。”小明的蝴蝶效应学得很好，这样看来万恶的根源就是不合格的现代教育嘛。
小红听完小明那差点断气的多米诺骨牌推理后没有忍住，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没有说什么。
但小明没有笑，他盯着小红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说道“我之所以想要创造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是因为我相信只有那样的社会才能让所有人都拥有快乐的生活。而我认为一个人生活的快乐需要他的兴趣和工作达到一致，就是说你的工作正好是你感兴趣的，这样即使工资不高你也能在工作中感到快乐。但如果一个人的梦想只是赚钱，那么他只会对如何赚钱产生兴趣，但由于他对他选择的赚钱方法即工作本身没有兴趣，所以他工作时注定是不快乐的。我刚才也说了，如果一个人工作不快乐，那么他的生活也不会快乐，而工作的快乐来自于兴趣，兴趣的培养则来自于学校，所以赋予每个人权利享受相同的教育，并且学校也专注于培养学生兴趣才能创造出一个人人生活快乐的社会。”
“虽然工作和学习占据了人一天中大部分时间，但人们在工作学习之外的时间里心情也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往往是在将自己收入水平直接影响的家庭物质条件与别人家对比之后。条件弱于对方就有可能产生自卑，嫉妒等负面情绪，彻底成为不平等社会的“受害者”。而条件优于对方就有可能产生自命不凡的优越感，主动成为社会走向平等的障碍。所以要实现人人快乐，还需要完成物质财富的平均分配，而完成这种均匀分配的方法在排除国家介入的前提下就是我之前说的给予每个人相同的财富创造能力，即是通过教育实现所有人对自己兴趣的充分研究，让每个人的研究成果都具有大致相同的交换价值。物质财富的平均分配意味着人与人之间不再有一眼看出的物质财富的比较，所有人之间的交往一开始都只能抱着一个平等的心态，在深入彼此的语言交流后进行思想的比较。由于每个人的兴趣爱好不同导致研究领域也不相同，所以很难分出高低，人们与任何人的交流后都能得到自己所没有的知识，这就实现了所有人思想上的平等，再加上物质资源的平均分配，从而达成人人思想和财富上的双平等，这将让与他人的比较不再有意义，没有了比较的干扰，所有人都可以从早开心到晚上！”
小明说完就兴奋地举起双手，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仿佛他已经身处于那个他口中的未来了。但是让每个人都能为了自己的兴趣而努力就真的能像他说的那么轻易吗？
“老师，我又有一个问题？”小红举起了手。
“说吧。”小明一如既往地好为人师。 “如果有这么两个人，他们两个人的兴趣爱好，研究领域刚好一样，但是其中一人就是全面弱于另外一个人，那么他们俩是不是就不平等了？”
小明微微一笑，说道: “我认为思想的比较不同于物质的比较，打个比方，假如你有一套房，我有两套房，比较过后，我多出来的一套不会变成你的，你的还是你的，我的还是我的，我还是比你有钱，你也依然比我穷。但思想上的比较不同，比较的过程实际上是分享的过程，我的思想分享给你之后就变成了你的思想，两个人的知识量在比较之后就变成一样的。虽然在分享之前的确是一方低于另一方，但我并不认为承认自己的不足，谦虚好学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我认为拒为人师，自以为是才是真正可耻的。”
小红不禁赞同道:“有道理。”小明的见解让小红愈发惊讶。
“所以说你构想的社会都是建立在教育注重培养学生兴趣的基础上，那么什么样子的教育才能培养学生的兴趣呢？另外感兴趣就一定能学好吗？”小红的问题像是恨不得要把小明脑袋敲开。
这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回答的问题，小明也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一个勺子放进自己的酒杯后，便又回到了吃饭之前的发呆状态。小红安静地等着，尴尬的五分钟过去了，小明终于说话了:“怎样才算是学的好呢？分数比别人高就是学的好吗？不是这样的，分数不过是证明学生掌握知识的工具罢了，所以学习的目的绝不是取得高分，证明自己优于别人那么高傲。人类为什么要学习？这个目的应该是很单纯的，只是因为想知道而已，想要解答人生中不断遇到的问题所以就去学习了。”小明的语气异常笃定，但与其说他是在说服小红，倒不如说他是在说服自己。
“这个想要解答的问题就是所谓的兴趣，人们在得到这个问题答案后就会获得巨大的成就感，而这种成就感将会鼓励人们继续兴趣相关的研究，在解决下一个问题后又一次获得成就感，成就感继续鼓励学习，这就形成了学习的循环，如果人们能对一个领域一直保持兴趣并不断研究，你觉得可能会不精通吗？所以我心目中的理想教育就是能确保兴趣这个学习循环源头的产生，保护学生学习的成就感来维护循环过程，从而最大限度地维持这种学习的循环。而为了达到这个效果，我认为不让学生产生学习等于受罪和劣等感这两种自暴自弃的心理是教育的最基本原则。因为学习等于受罪即是学生对学习这种行为彻底地产生厌恶，学习循环无法开始，就更不可能产生对特定学科的兴趣。而劣等感是学生在与他人比较后发现自己落后而产生的对自己能力的怀疑，这种怀疑会产生对自己天赋的定性，这是学习过程中缺乏成就感的结果，导致学习循环过程的断裂。劣等感会不断减少学生对学科的兴趣，最终完全放弃对学科问题的解答。我认为学生可以判断自己不擅长某个学科，但决不能产生自己不擅长学习的想法，因为前者可以说是选择兴趣的过程，但后者则意味着学生彻底丧失了学习动力。”
小明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好笑，和议论机器一样，他有什么资格议论教育？
小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地在理解，她没有提问，小明便继续讲了。
“维持学习循环更为具体的措施我认为有，第一，降低通识教育难度，全部授课内容根据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细节进行衍生，从而实现所有学生无障碍学习，在进入选择学科的深入研究前对所有学科抱有大致相同的兴趣。
第二，老师的授课方法要以引导学生自我思考为主，先让学生通过自己思考产生相关问题或者答案，进而萌发出对一个学科或者一个问题的兴趣。对于学生而言作业和考试不再是目的，而只是辅助工具，兴趣成为学生学习的目的和动力，学生会主动查询资料和完成作业来帮助自己理解知识，考试也只是用来判断学生是否掌握这个科目的知识。
第三，老师授课期间需要观察学生的思维活跃程度从而判断学生对学科感兴趣与否，并了解学生家庭等可能影响学生兴趣的因素，从而老师能在学生决定未来研究方向时提出宝贵意见。
第四，所有学习内容无门槛无障碍开放给公众，举个例子，一个教建筑的老师的现场课堂上虽然只允许选修了这门课的学生出现，但不是建筑系的学生只要他完成了这门课要求的基础课程也是可以报名的，即是说建筑系的学生也可以参加会计学的现场课程，从而人们不再被专业限制，一个人可以成为多方面的专家。并且所有授课内容都会以录像方式上传到网上，也就是说一个对建筑感兴趣的十岁的少年通过网络也能提前学习大学的内容，并在具有课程要求的学历后也能报名课程。
第五，增加所有考核在一年中的次数，并且不限年龄。虽然我批判现代应试教育，但我认为考试这种考核方式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学生对精心选出问题的回答的确能用来评判学生对学科知识的掌握情况。我认为现代人学习的高压并不是因为考试，而是因为各种本身就压抑的限制，限制的学习年龄，限制的学习时间，限制的考试时间。所有学生在社会的要求下被迫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规定的学业，再加上现代教育忽视兴趣培养和每个人不一样的天赋爱好导致的学生学习动力不足，使得有些学生在规定年龄并不能够完成某些学科学习，伴随着比较而来的劣等感导致现在很多学生光在通识教育阶段就已经对学习这种行为，不单是某些学科丧失了兴趣，而学生缺乏兴趣的学习注定是压抑且低效率的。所以我要让考核的时间掌握在学生自己手中，因为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准备充足，没有压力并且投入的学习才是真正有效率的。
第六，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即是平等观念的教育，人们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的理解才是平等社会的关键。孩子们会在学习和生活中不断体验这句话，而老师和家长需要帮助他们了解到: '其他人和你一样都是活生生的爸妈生养的生命，你能感觉到的痛苦，伤心和快乐他们也能感觉到，所以你没有理由去伤害别人因为你也不希望别人伤害你，除非他们不可原谅地伤害了你，但你回报他们也不应该是伤害而是教育，除非他执迷不悟不知悔改。不要吝啬举手之劳，因为你也会希望在困难时能有人拉你一把，虽然你的帮助得到的很可能只有一句感谢，但你要相信善意和恶意一样是可以被传播的，你的举手之劳帮助的可能并不不只有一个人。' 换位思考的普及会让人们尊重，相信和帮助彼此，而不是猜忌和支配，从而带来人人平等，相互合作，最后实现共同富裕。”小明的长篇大论总算结束了，他又倒了一杯红酒当水喝完，然后满足地长呼一口气，说道：“如果一切都如我所说，二十来岁就成为专家的应该比比皆是。”小明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但小红眉头紧锁，看来小明的长篇大论让她很困惑，她问道：“有考试都会有比较，但你又说不能让学生产生劣等感，这样子难道不矛盾吗？”
“你会这么想也很正常，毕竟无论什么班上都有那么一两个老师不抱希望说是笨蛋的学生。考试是比较没错，人分数高就可能觉得优越，分数低就可能觉得自卑，这也没错。但自以为是和自甘堕落是美德吗？不是。还是人类身体需求带来的难以摒弃的欲望呢？也不是。所以教导人们克服它们就是教育的责任，而克服的方法就是对学习拥有兴趣。我之前说了人可以承认一时的落后，但绝不能永远的放弃，不耻下问必会有所收获，我的知识你一旦学会了就是你的了。如果一个学生对一门学科没有兴趣，那么他的确会因为成绩不理想带来的劣等感轻易放弃学习，但如果有兴趣，那么他又怎么会沉浸于一时的失败呢？或者说，他可能会一直失败吗？那么怎样才算是感兴趣呢？我认为对于一个领域只要能主动产生问题就是有兴趣，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产生问题，现代教育又能让多少学生在通识教育阶段对全学科不断产生呢？现代教育中反复的考试比较只会让学生忘记学习的初衷，沉迷于唯结果论的应试手段，对学科本身的兴趣已不在，对学习的兴趣也因为对全学科没有兴趣而消失。”
“一个人如果从小不接受人类社会的教育，就算他智商再高，他也只能成为一个茹毛饮血的狼娃，所以人们需要教育的引导以成为正常的人类来融入社会，而由生活经验和社会常识扩展而来的通识教育便是最好的途经，因此一个优秀的教育必须能让人们保持学完通识教育的兴趣。但是如果一个人只满足于通识教育中的知识，那么他也是无法在社会中生存的，因为社会是在不断进步的，人们需要对至少一个领域的深入研究拥有兴趣，才能在生活快乐的同时拥有和同样投入兴趣学习的其他人相同的财富创造能力。即使在人人平等的社会，好逸恶劳没有一技之长的人也是不会受欢迎的，“消灭”这类人便是教育的责任。”小明停嘴了，终于。谁也没见过如此热情健谈的小明，刚才的他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八哥，跳来跳去叽叽喳喳，他脑中的电流像苍蝇一样乱窜。
邻居家的排气扇正在嗡嗡地做响，单调又频繁的声音吵得小红心烦，她只能站起来走去要将窗户关上，窗外清凉的风有些瘆人，这让小红打了个抖。她回到桌前坐下，小明已经兴致盎然地吃起了蛋糕，小红撑着头看着小明，她有点想把蛋糕抢过来，但想想还是算了，二人又恢复到了无言的状态，能听到的依然是小明那难听的咀嚼声。
过了一会儿，小明的蛋糕吃了一半，小红也终于想出了致胜关键，她问道:“既然你说在未来政府可以保障每个人的基本生活，人们也可以在充满兴趣的学习中找到生活的快乐，大家都不会在意物质财富上差距，那还会有人工作吗？人们天天窝在学校学习，到了饭点就回家吃饭，没有必要工作，社会还会进步发展吗？”小红觉得自己拿下了这场胜利，现在她感觉到了刚才微风的清爽。
小明正好把蛋糕吃完，他没有任何犹豫和情绪，只是平静地说道:“停留在书面的学习只能针对理论，是纸上谈兵，但人类的知识是来源于生活，最终也要应用于生活，正所谓实践出真知，新的知识需要经过实践的检验。对于个人而言，工作正是对他所学知识的实践，工作成果就像成绩一样会给予学生成就感，但又有些不同，我认为学生可以从实践结果中获得相对更多的成就感，因为试题终究只能停留在理论，在生活中应用理论才是对理论最好的检验。另外，学生在直接参与的工作过程中能得到更多问题增强兴趣，总结工作经验也能激发灵感。所以人类是需要工作的，不是因为社会和教育的逼迫，而是出于自身的求知欲。人类会自发地想要通过实践来检验自己的知识，而到了后期这个实践便是工作，而且有些时候当一个人的兴趣研究到达一定高度后自然就变成了工作，因为它可以赚钱了。”说完小明俏皮地笑了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数据调查就信口开河。
小红叹了一口气，她想驳倒小明的观点却找不到任何纰漏，这不是一场论题条件不清晰的辩论，它是有正确答案的。但小红还不死心，因为小明绝不是正确的，虽然她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虽然你说过老师不够只是借口，但你设想中的老师跟踪学生学习了解兴趣和每年大量考试所用的监考需要的人力资源实在太过庞大，而且对老师的教学能力和师德都有非常高的要求，你打算怎样解决这些问题呢？”小红只能从一些具体措施上下手。
小明回答道:“人力资源的确是个大问题，毕竟现阶段的老师的数量和质量都是远远达不到我的要求的，但我说的完美教育是在未来，你不能用目前的社会能力去判断它是否可行，我们唯一能做且必须要做的就是确保现在这个社会正慢慢向这个完美靠拢，不管要花费多少年，多少资源，只要不放弃，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实现的。另外，我也相信随着教育资源的公开和学校教育水平的普遍提高，人们的道德素养也会提高，越来越多的高素质人才会很乐意帮助学生们建立兴趣，老师可能会成为很多人的兼职,人们会用业余时间来教育学生，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沉迷于各种小视频来消磨时间。如果一个老师只能负责五个学生，那么让老师的数量变得更多不就好了。至于监考，我认为会走向无人化，所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小明的双眼不断闪烁，看不到一丝迷茫，未来的一切仿佛画卷一般都已在他眼前展开，他正欣赏着自己变革的成果，品尝着胜利的喜悦，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作品还没有发表，甚至距离完成都还遥遥无期。
小明看向了小红，他也想从小红脸上看到喜悦的笑容，他想确认未来的希望确实地传达到了。
但小红让小明失望了，再没有求知的问题，也没有赞许的惊呼，她只是看着小明，脸上没有笑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洋溢的空气又一次被冻结。
小红现在才明白，和理想主义者探讨现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说服一个自以为有考虑现实的理想主义者更是没有可能的。
事实上，讨论刚开始的时候小红还是有点开心的，因为她本以为自己今天终于有机会能真正地了解小明，可是现在讨论已接近尾声，自己心中本来的小明也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还是小明吗？这个小明实在想的太多了！他为什么一定要写书？他为什么这么想要平等？为什么一定要写未来？就不能批判现在吗？为什么他要说这些给我听？他为什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难道他平时就一直在想这些东西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现实与印象的严重不符带来的是堆积如山的疑问，小红想不通，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和小明会像今天这样说这么多的话，议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红眼前的小明，是那么的自信且充满激情，灵动的眼神和活泼的神情是小红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滔滔不绝得让小红觉得小明今晚说的话可能比过去和她说过的话加起来都要多。她不禁想起了以前的小明，虽然不是一个特别开朗的人，无论和谁交往开始都有些拘束，但交往深点就都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和朋友一起时很健谈，与长辈交谈也有礼貌，谈吐得体不显拘束，谦逊但又不缺乏阅历。性格平和，蛮幽默，会开玩笑，也开得起玩笑。没有什么特别热衷的业余消遣，看电影特别喜欢的，从来不看的类别都没有，不过以前有追过一段时间各种国内外热播剧，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没有追了。没有不良爱好，不抽烟，不好酒，不赌博，但也不喜欢运动，不会打篮球，踢足球，只会兵乓球和羽毛球，总而言之是个偏被动的男人。小明现在的工作事实上还可以，业绩也不错，收入稳定，小红从来没有听过他抱怨工作待遇不行。如果要说让小红感到有些怪异的地方，那可能就是小明外出吃饭很少点菜，别人问他吃什么就说随便，问他感觉怎样就是还行，也没有什么购物欲，手机电脑用了几年也没见他想换，偶尔上街买衣服鞋子，试穿合身样子不丑就想提走，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牌子，网上购物促销节也已经有几年没有参加了。
想着想着，小红突然觉得就算是以前的小明说出今天这番话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自己似乎知道了答案: 可能早在很久以前，小明他就已经是活在未来的人了。
这样的答案让小红越发担忧: 活在未来的人真的能在现代社会中生存吗？当他发现现实永远无法变成未来时，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他还能继续在这"残酷”的现实之中生活吗？小红又想起了小明不久前开的“玩笑”，她不寒而栗，这让她下定决心要说些“狠话”了。未来终究是虚无缥缈的，眼前的东西都抓不住又谈何未来呢？
凝固的空气终于被打破，在小明的期待中小红说话了:“虽然你说的好像都很有道理，但真的有用吗？会有人理会你吗？我就算你一时得到了很多人凑热闹的新闻关注，貌似得到了众人的支持，但你真的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吗？已经工作的人们已经没有机会得到你口中的兴趣教育，他们还是只能成天奔波劳碌在让自己无聊透顶的工作上，工厂的工人和餐厅的服务员还是一样永远都不能将工作变成兴趣。科技也不会因为你写了几句话就达到你的要求，还是要依靠科研人员的努力，工厂和餐厅依旧招人。学校也不会因为你的话就变得重视兴趣，你倡导的兴趣教育连第一步，教育一个班级都无法迈开。一切还是照旧，社会依然只能爬行般地进步，社会不会就此变得平等，你的话最多只能成为让大家动动手指最后一笑而过的谈资，你说得再多再有道理都只能是在放卫星。”小红灼灼逼人地直接断言小明的梦想终将是徒劳无功，小明没有吱声，只是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呆若木鸡。
小红再接再厉:“另外，像你说的什么发展人工智能，教育要注重学生兴趣早就不是什么新东西了，全都有人说过了！你也应该听过各种人工智能研究突破的新闻，工厂流水线生产也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你说的兴趣教育也是，那不就是素质教育吗？现在有很多学校都在努力做了，而且无论什么大学不都有让学生选专业吗？”
小明听着脸上挂起了怪异的微笑，他没有任何回答。
小红说:“你说你要写书，你想用兴趣教育和人工智能引领人们走向人人平等的新社会，但你有看过IT,教育这些方面的书吗？你哪怕有读过一本这些领域专家的著作吗？”
“。。。。。。”小明嘟了下嘴巴，再挂起的微笑愈发爽朗。
没有得到回应，小红下结论道:“你以为做研究是坐在那里动动脑子瞎想就可以的吗？闭门造车会有用吗？”说完小红停了一下，她也觉得自己的话可能有些过分了，但现在已经到了必须把话说完的份上了。“难道你以为社会的问题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世界上那么多人才，他们都不知道解决的方法，就你一个人知道？你现在没有看到你想要的解决方法，只是因为你没有看到，并不能代表它没有。你不要认为自己很聪明，其他人都是傻瓜，全世界的人类必须由你一个人来拯救，只有你小明才有能力成为救世主，带领全人类走向完美的平等社会！而且你写的东西不但不能救社会，反而还会害社会。你口口声声说要给予相同受教育机会的学校里的孩子就是第一批受害者，你的兴趣教育理所当然地会让他们心生向往，但他们却没有机会接受他们心中最理想的教育，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愈发憎恶困住自己的你口中漏洞百出的应试教育，会变得更加厌学，而你说好要拯救他们的兴趣教育还会成为他们厌学和反抗行为的‘正当理由’。”小红看向小明，带有些挑衅的意思。
“。。。。。。” 小明笑着抬起头靠在椅背上。
小红看见小明躲开了自己的目光，便继续说：“你之所以如此向往未来不是因为你看到了通往未来的道路，而是因为你没有能力在现在这个社会里生存，你也发现了这一事实。你知道自己对物质的追求没有办法比任何一个人饥渴，你赢不了任何一个人，所以感到恐惧。你害怕竞争，害怕比较，所以你想要逃到没有比较，没有竞争的未来世界去。你写这本书并不是因为你想构建什么人人平等的世界，赋予每个人相同起跑点的机会。相反，你和现在那些成天想着一步登天，一蹴而就，一夜成名的投机主义者没有任何区别，你也不过是个做梦自己出书成名赚钱的可怜虫罢了。” 当“圣人”认识到自己原以为高尚的行为是出于自私后，大概会愧疚地再也无法自称圣人吧，即使是真正的圣人也不例外。小红是这样认为的。只要能让小明对他自己的动机产生一瞬间的怀疑，她就赢了。
不出小红意料，小明叹了一口气坐了起来，低下头，笑容也消失了。他动摇了！ 小红见状发表了最后的胜利宣言: “我始终相信，做人做事都要脚踏实地。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你老老实实工作赚钱养家，过好现在的安稳日子不好吗？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无法让人称心如意的，更不是凭你一人之力就能随意改变的，还是先活好你自己吧！”
“。。。。。。” 这个世界上存在自己的理想被说得一文不值后还能忍气吞声的人吗？本来是没有的，但小明现在却做到了。他只是坐在那歪着头看着小红，但眼神却不在小红脸上。
小红的话说完了，却不知道小明听没听，二人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突然，桌上一阵剧烈的振动传来，不知道是谁的电话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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