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

老伴出去打太极的时候叮嘱过老张，早上她想喝粥。老张其实不愿意喝粥，他觉得喝粥对胃不好，毕竟对他而言那东西太热，喝的时候太麻烦。再说，喝粥时发出的声音实在是难受，还有就是老伴总是在叨叨，说喝粥的时候转着碗喝才对，这样一来老张觉得更不雅观了。但出门前老张还是按老伴说的把米和老大送的大枣提前放进锅里了。

老张最近心情不怎么好，可是他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在麻将桌上一直输钱，也可能是因为看着儿子这么大了还不结婚发愁，或者就是刚捉回家的小狗晚上太吵，晚上休息不好。总之他决定要出去溜达溜达了，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陪陪孙子，带着他去村后面的小路上溜一圈，两个人开开心心就回来了。孙子开始上学后他就很少去溜达了，偶尔去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

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老张已经锁好大门，走了老长一截了。今天的天气也好，秋高气爽，虽然现在才六点多可是却感觉比夏天的早上还要暖和。村子里面很喧闹，到处都是拖拉机的呻吟声。走到路口的时候老张看见卖菜的老孙头骑着三轮摩托往村口走。老张看着摩托车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老孙头戴着个破头盔坐在上面，整条街都是摩托车的轰鸣声。老孙头也没停下车来跟老张打招呼，只是很着急的摆了摆手就呼啸而过了。说是呼啸而过，其实速度很慢，老孙头可能也想快点，只是摩托车实在是老了。老张甚至觉得老孙头不够意思，也不说停下车来跟老哥们寒暄两句。老张一下子想起来自己的农用三轮车了。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到处借钱买了辆农用的三轮车，还是“五征”牌子的，可把他高兴了一阵子。他每天早上开车到十几里外的砖厂拉砖，干的很是有劲。那个时候老孙头还骑个自行车去进货，老张跟他遇见过好几次，每次老孙头都给老张好烟抽，一来二往两人熟络起来。后来干脆老张出去拉砖的时候就带上老孙头，老张去砖厂装车，老孙头去菜市场买菜，等老张装好车以后再去接上老孙头和他的菜，回来的时候不管顺路不顺路老张都会把老孙头送到家门口。两年后老孙头卖菜挣了钱，在老张的怂恿下就买了辆三轮摩托车，专门拉菜。两个人还是顺路，只不过老张也不用再着急上火去接老孙头了，老孙头也自然不用焦头烂额蹲在菜市场门口等老张了。偶尔两个人还是会闲下来喝两口，老孙头也不吝啬，总是把家里最好的酒拿出来喝，两个人在一起一会就醉了，侃侃而谈的时候都是些互相奉承的话。都说酒后吐真言，老张现在也想不起来当时自己说了什么真话。想不起来的时候老张就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是没说真话的，因为没人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慌，可是真话这种东西不用回想也应该第一时间出现在脑袋里的。也可能是自己老了。

老张顺路去买了包烟。平时在家里他是不敢抽烟的，老伴和孩子们管的特别严，好几次都把他藏起来的烟找出来给扔了。商店的老伴一听说老张要买烟一脸惊讶：“老张，不怕你老伴儿回去收拾你啊？”，边说边把烟递给老张。老张笑呵呵接过烟回了一句“偶尔抽一次不犯错！”，付了钱以后悠哉悠哉往村后的小路上走去。

让老张惊讶的是，他居然不知道原来那条泥泞的小路什么时候铺了柏油，路中间还划了线。原本特别熟悉的路感觉一下子陌生了，他还是很高兴的，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上坡还是其他的原因自己的脚步就是提不起来，也可能是觉得还是踩在松软的土路上更踏实。老张买上三轮车以后经常走这条路，有一次雨下的太大，车上拉的货也太多，也快到家的时候车陷在了泥坑里，他叫上老孙头和几个邻居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车拉出来。后来他就再也不抄近路了，宁愿走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也不走这边了。

手机响了好一阵子老张才回过神来赶紧接电话。电话是老四打来的，老四支支吾吾在电话里面说了半天老张也没听出个长短来，但是老张知道儿子是要钱的，毕竟昨晚睡觉的时候老伴还嘀咕儿子最近怎么没跟家里要钱，还想着今天要不要给老四打个电话问问，谁想到今天早上老四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这么一想，老张真是觉得还是老伴这个人对孩子们好，老张很少想起来什么时候给老四寄钱。只是老四打电话要的时候老张才告诉老伴，然后拿上钱赶紧到村上的邮局给孩子寄过去。

挂了电话以后老张觉得有点累。放下手里面的拐杖想找块石头休息休息，也是奇怪，平日里到处都有的石头今天居然怎么找也找不见，索性坐在刚修的马路牙子上。老张费力地俯下身子擦了擦马路牙子上的树叶和灰，一屁股坐上去的时候还感觉有点凉。

坐下以后老张想点根烟抽，所谓山高皇帝远，反正老伴也不在，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最多也就是被叨叨几句，再严重也不过是跟孩子们告告状，孩子们再挨个打电话劝劝老张。说着老张就把手伸进口袋，烟拿出来以后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买烟了，没有打火机。这可是气坏了老张，好不容易有机会抽个烟结果没带火。

把烟收回口袋后老张看着眼前光秃秃的土地，莫名伤感起来。年轻的时候老张不管种地还是干活都是一把好手，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名声大了自己也干的更有劲头了，没日没夜的干，累了晚上就喝口酒解解乏，偶尔喝多了还跟老婆孩子吵吵架，想起这些的时候老张嘴角稍微抿了一下。老张觉得自己已经很光荣了，他没有辜负过这黄土地，也没有亵渎过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一阵风刮过来的时候老张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里想着这秋天的风就是没有夏天的好，居然这么凉。老张想起来锅里还煮着粥赶紧起身回家。

刚进家门口老张就看见老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心想坏了。可就是不知道哪里坏了，是火上的粥煮坏了，还是买烟的事情被发现了，还是其他什么事情。老伴给老张端过来粥的时候老张下意识摸出了口袋里的烟交给了老伴，老伴也没说什么就把烟放在了抽屉里。

“你怎么把咱爹的拐杖拿走了？”老伴问，老张这才意识到出门的时候居然把老爹的拐杖拿走了。“咱爹生气了？”老张一脸害怕地问老伴，“没有，就是着急去厕所，家里没人，也找不见拐杖，尿在床上了。”老张心想也不是个什么大事，待会跟老爹认个错就行。

喝粥的时候老伴絮叨了两句，出门的时候老张说去村后的小路上溜达溜达，可是邻居说在村南边的小路上遇见老张了。本来就不想喝粥的老张一下子紧张起来。“是吗？我走的是村后的路啊，那路现在修的可好了......”。“那是村南边的路。”老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老张的手心一下子潮湿起来，饭也不想吃了，起身进卧室躺在床上看电视了。

没看一会老张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见老伴给儿子打电话。

“老大，你爸今天又走错路了，这个月已经好几次了，要不咱再去医院看看......”

老张起身就去抽屉里翻东西，半天才找到昨天用过的笔和纸，对着纸和笔发了半天呆，然后低头洋洋洒洒写个几个字，转身又回卧室接着睡觉了。

老伴拿起纸一看，上面写着“给老大寄学费”，然后坐下来用笔把“大”改成了“四”，放回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