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天一大早，75岁的老程正扶着老伴在外面散步，口袋里的老人机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提示着他有电话打进来。
老程摸索了几下，才把手机拿到手，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儿媳妇柳芳打来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电话刚接通，那头传来柳芳硬邦邦的声音：“爸，程远是不是回家住了？”
柳芳异于平常的冷漠让程恩心里闪过一丝不解，他顿了几秒才回答：“程远没回来啊，怎么，他跟你吵架了？这小子太不像话了，都是当爸的人了，也不知道让着点媳妇。”
柳芳听完后，冷冰冰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寒暄都没有，直接把电话挂了。
老程张着嘴巴，还未来得及问候宝贝孙子，就听到那边传来的忙音，只能讪讪地将手机放回口袋，把问候咽回肚子里去了。
左思右想，老程心里涌出一丝不安，索性扶着老伴转身往回走，懵懵懂懂的老伴自然不会反对，乖乖地跟着老程回家了。
两位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走得慢，等他们走到家门口时，老程就看到柳芳正在门口一脸不耐地来回踱步。
还没等老程开口呼唤，柳芳一抬头看到老两口，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伸手就想过来扶老程。
“爸，妈，你们回来了？爸，我有件事找你商量，我们赶紧进屋吧。”柳芳迫不及待地说。
老程被儿媳妇拉得快走两步，连带着老伴也跟着一个趔趄，老程心里有些不满，柳芳不是个莽撞的性格，今天怎么这么反常？他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拿钥匙打开门。
刚进屋，柳芳坐都没坐，开门见山就对老程说：“爸，我最近有件急事，急需用钱，您可以把咱家这套平房卖了吗？”
老程一听，眼睛一瞪，什么，让我卖房子？难道她不知道这套房子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吗？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柳芳却非常固执，坚持要老程卖房，还嚷嚷着这都是老程欠她的，就该把房子卖了还她，不卖房她就跟程远离婚。
可老程追问她，到底是什么事急需用钱时，柳芳却支支吾吾，死活不肯说出原因。
老程急了，一拍桌子喊道：“程远呢，你要我卖房子，跟程远商量了吗？你让他来跟我谈！”
谁知提到程远，柳芳脸上的冰霜更重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那个没用的男人丢下我们娘俩，十几天没回家了。”
02
程远是老程的小儿子，两年前娶了山东姑娘柳芳。老程对儿媳妇很满意，这姑娘个子高，身体结实，一看就是个好生养，而且很能干的好姑娘。
一年前柳芳怀孕了，一家人都乐坏了。因为平房面积有限，又没有空调，柳芳提出回娘家养胎，老程忙不迭地答应了。只要儿媳妇顺利给老程家生个儿子，她就是老程家的大功臣。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柳芳果然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乐得老程合不拢嘴，出门散步时走路都带风，儿媳妇一出院，老程就赶过去送了一万元的营养费。
老程一个月也就能领1500元的劳保金，这一万元也是存了好久才存下来的。
柳芳希望老程卖掉的这套平房，是老程攒了半辈子的钱，好不容易盖起来的，如今住着老程老两口和他们的大儿子。
如果把房子卖了，他们三个人只能流落街头了，老程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
可小儿子结婚前，老程一时高兴，对儿媳妇夸下海口，等他们两个结婚了，他一定会小两口买套房子。
然而两年过去了，房子的事还是遥遥无期，没想到今天被柳芳拿出来当做借口。
可是这两年他见柳芳也没提这事，私底下还偷偷松了一口气，甚至跟邻居聊起天来，还夸这个媳妇懂事。
现在柳芳态度强硬地要求老程卖房，老程气得吹胡子瞪眼，哪里还记得起儿媳妇的好，第一次对她摆起长辈的威严，把她赶出了家门，连儿子去哪了，他都忘记问了。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一个星期后，意外发生了。
这天早上，老程照例带着老伴出门散步，没想到前一刻还晴朗的天气突然下起雨来。老程半扶半拉着老伴，慌慌张张地找地方躲雨，走进了一条不常去的街道。
两人站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下躲雨时，老程无聊地左右张望，竟然看到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张房屋出售广告。
定睛一看，这上面的介绍和地址怎么那么眼熟，再往下一瞅，联系人一栏里儿媳妇柳芳的名字和电话赫然入目。
这下可把老程吓得不轻，柳芳怎么就把自己家房子挂出来卖呢？他突然想起前天邻居不经意地告诉过他，柳芳在他拒绝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他家，但等邻居转个身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柳芳那天到底做了什么？老程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赶回家看看，好不容易等雨停了，他拉着老伴赶紧往家里快步走，老伴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什么，老程也顾不上了。
刚到家，老程就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自家的房产证。果然，房产证不见了，老程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03
老程脑子一片空白地呆坐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给柳芳打电话。他哆哆嗦嗦地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眯着老花眼，好不容易找到了柳芳的号码，拨过去竟然是关机。
也是，儿媳妇偷了公公的房产证，肯定很心虚，不敢跟公公对质。老程气得手发抖，接着又费劲地找出儿子程远的号码，还是关机。
难道他们两口子合起伙来对付自己？之前柳芳说程远离家出走，其实是骗我的？还是说儿子不同意卖房，跟柳芳起了争执，气得离家出走的？
为了要回房产证，老程顾不得考虑太多，把老伴和大儿子托付给邻居后，他急匆匆地出了门，直奔儿媳妇的娘家。
儿媳妇的娘家是十几年前从山东搬过来的，家境比他家好一点，在城里买了一套二居室。老程换乘了几趟公交车，在午饭前赶到了亲家所在的小区里。
老程站在亲家的家门口，顾不上擦汗，把门拍得山响，一边拍门一边喊着“亲家母，开门啊！”拍了好几分钟，老程的手都拍红了，那扇门却依然稳如泰山，门那边也悄无声息。
老程心想，莫非他们知道我今天要过来兴师问罪，所以躲出去了？不可能，我出来前谁也没打招呼。
更何况，孙子还小，现在又是午饭时间，家里怎么着都会有人，不开门恐怕是故意躲着我呢。
想到这里，老程心里的火气更大了，不顾手掌疼痛，更加用力地拍起门来。拍了十分钟，手掌生疼，嗓子也快要冒烟了，门那边还是没动静。
好家伙，够能忍啊，老程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正要不顾一切地把柳芳偷了他的房产证一事嚷嚷出来，住在隔壁的邻居打开门，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老程。
老程眼睛一亮，赶紧向邻居打听柳芳一家人在不在家，怎么敲门都没人应。谁知邻居的回答让老程大吃一惊。
那个50岁左右的胖女人一开口声音洪亮地说：“嗨，你说柳芳啊，她家已经不在这里住了，房子都卖了。卖得很急，都没跟我们这些邻居打招呼。”
胖女人的话让老程迷惑了，他灵光一闪，问胖女人房子什么时候卖的，胖女人挠了挠头，想了几秒，一拍手说：“应该有大半个月了吧。”
大半个月？那应该是在柳芳偷房产证之前，这就说明他们卖房子不是为了躲我，那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老程百思不得其解。
胖女人突然补充了一句：“我听说有人看见过柳芳，她每天下午在市二中门口卖煎饼果子呢，你要找她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老程心中一喜，赶紧道谢，从小区走出来后，他随便找了家小餐馆胡乱吃了一顿，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打了个盹。
醒来后就四处打听市二中怎么去，好不容易把路线问清楚，坐上公交车就赶了过去。
04
等老程气喘吁吁地走到市二中门口时，正值学校放学时间，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和一批批涌出校门口的学生。
老程在人群中挤出了一身汗，眯着眼睛四处搜寻柳芳的身影。
正当他着急的时候，一个孩子举着一个香喷喷的煎饼果子从他身边走过，他赶紧顺着孩子走过来的方向看过去，终于看到了柳芳忙碌的身影。
老程心想，可算是抓住你了。他怕惊动了柳芳，不敢出声，悄悄往那边走过去，等他站在柳芳面前时，柳芳正专注地做煎饼果子，没注意到老程的存在。
她甚至以为老程是来买煎饼果子的，手里忙着，嘴里还在问：“几个，加什么？”老程忍不住了，大喝一声：“柳芳，你看看我是谁？！”
柳芳抬起手肘，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诧异地抬起头来。在看见老程的一瞬间，原本被热气熏红的脸蛋，刷的一下就白了。
她慌乱地扔下手里的工具，准备推起车子跑路。老程哪能让她得逞，他稳稳地拦在车子的前头，一副“有本事你就撞死我”的悲壮表情。
本来这会校门口的人就特别多，不论柳芳怎么换方向，老程都毫不示弱，柳芳急出了一头大汗。看老程死活不让，柳芳犹豫了几分钟，竟然手一松，准备扔下车子先跑路。
这回换成老程急了，他几步冲过去，拉住柳芳的衣服就喊起来：“别跑，你偷了我的房产证，今天必须还给我！”
柳芳的脸白了又红，她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想把衣服扯回去。老程不肯松手，两人这样拉拉扯扯几个回合，引起了周围人的好奇，很快就围起来一个松散的圈子，围观了起来。
眼看着柳芳扯回衣服正要跑，老程一咬牙，豁出脸去，往地上一躺就开始大哭。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儿媳妇偷了我的房产证啊，要把房子卖了，把我们老两口赶到大街上去啊！不肖子孙，要遭天打雷劈啊！”
一听这两人是翁媳关系，而且儿媳妇还偷了公公的房产证，旁观者都沸腾了。柳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蹲下身子想把公公扶起来，却被公公甩开了。
哼，让你之前那么强势，现在想让我罢手可没那么容易。老程心想，既然老脸已经丢了，干脆丢光算了。
这一闹腾，就是一个小时过去了，群众中有人报了警，警察赶过来，好说歹说把老程拉起来，连着柳芳一起带到派出所询问。
柳芳在派出所里坐立难安，不停地看时间，问警察她到底什么时候能走。警察说一时半会走不了时，柳芳的脸色非常难看，老程却感觉出了一口大气，非常痛快。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急匆匆地走进派出所，径直走到柳芳面前，老程抬头一看，这不是亲家母吗？
还没等他向亲家母兴师问罪，亲家母却“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老程吓了一跳赶紧躲开。
他连连挥手：“亲家母你这是干嘛，柳芳偷了房产证我是生气，但也不至于跪下来求我原谅吧！”
柳芳也惊呆了，赶紧上前想扶起妈妈，可柳芳的妈妈却不肯起来，柳芳只好陪着跪在妈妈身边。
柳芳的妈妈满脸羞愧地对老程说：“亲家啊，你别怪芳芳，她是有苦衷的。”
从亲家母的讲述中，老程才知道柳芳偷房产证的真正原因。柳芳的儿子检查出先天性心脏病，而柳芳的身体不允许她再要一个，医生告诉柳芳，要想把孩子治好，保底治疗费就要准备20万。
柳芳害怕爱孙心切的老程接受不了这个坏消息，一直瞒着老程四处筹钱给孩子治病。
她借遍了娘家那边的亲朋好友，还把娘家的房子卖了，可是钱还是不够，无奈之下，她才打起了老程那套平房的主意。
不料这个关键时刻，程远却离家出走了，十几天都找不到人。柳芳又气又急，先去老程那里试探能不能卖房，被拒绝后，急着救孩子的她，一时糊涂偷了老程的房产证。
可房子一时半会卖不出去，孩子在医院每天都要花钱，她只能托妈妈照顾孩子，自己出来找事做。
柳芳给老程磕了个头，哭着说：“爸，对不起。我知道您特别爱这个孙子，您身体不好，我怕您知道后受不了，所以我宁愿背着不孝的骂名，也要瞒着您这件事啊！”
按理说，疼爱孙子的老程一定会答应这个合理的要求，可是他却犹豫了。
05
老程这辈子没什么本事，老伴在年轻时受了惊吓，脑子一时糊涂一时清醒，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把两个儿子拉扯成人。他性子要强，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肯向亲友开口求助。
不幸的是，大儿子20岁时遭遇车祸，命虽然救回来了，但脑子却受了伤，智力下降，只有五六岁的智商。如果非要他卖掉房子，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哪？租房子也不现实。
老程无法给出承诺，心情沉重地扶起亲家母，沉吟片刻，他说：“孩子在哪，我先看看孩子去。”
三个人出门直奔医院，当老程看到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时，他的眼睛湿润了，那是他心心念念的独苗苗啊。
大儿子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指望他结婚生子是不可能呢，小儿子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结果又碰到这种事。
老程的大手垂在身体两侧，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始终下不了决心。就在老程痛苦纠结的时候，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三个人同时扭头望去，竟然是脸色苍白的程远，十几天不见，程远憔悴了很多，走起路来甚至有一点摇晃。他慢慢走到柳芳面前，几步路的距离，他竟然有点喘不过气。
柳芳仇恨地瞪着他：“你去哪了？你不是不要我们，自己跑了吗？！还回来干嘛？！”程远不说话，只是从裤兜里掏出一叠卷得紧紧的钱，递给柳芳：“这是两千块钱，先拿去用，不够我再想办法。”
三人都愣住了，柳芳傻傻地接过钱刚准备说什么，程远晃了一下倒下了。
一阵慌乱后，医生对三人说，程远失血过度，可能是卖血去了，现在他的身体状况很差，不能再卖血了。
听了医生的话，柳芳满脸愧疚地大哭起来，亲家母的双眼也黯淡了下去。老程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儿子，一跺脚，转头对柳芳说：
“芳啊，爸决定了，卖房！你说你这个傻孩子，难道不知道卖房子时，光有房产证是不行的，还要业主到场签字吗？！”
柳芳惊讶地停住了哭声，看了看老程，又哭了：“爸，对不起。我一定给你们找个房子住。”
老程摆摆手：“不用了，我带着你妈和你大哥回乡下老家，家里那栋老屋修修补补还能住人。再不济，我就厚着脸皮去你二叔家挤挤。”
说完，老程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焦躁不安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宁静和坚定。只要人都在，家就在，钱没了还能挣，家散了就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