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2

  丽华在厨房准备晚饭。吸油烟机、燃气灶上的炒锅、客厅里的电视机同时作响。在这如同一场战斗的声音里，丽华隐约听见一段微弱的钢琴曲、执着地响着……“是不是妈妈手机响了！”丽华拿着菜铲子冲客厅里的女儿喊。“妈妈，我没听到电话响啊。”丽华扒拉着锅里的菜，那声音还在，“她爸，我来电话了吗？”老公划着手机：“我忙着在手机商城里看热水器呢，你电话没响！”“哦。”丽华想可能是电视里的声音吧。

  晚饭结束后，丽华忙孩子、忙家里琐琐碎碎的事，忙到快睡觉了，她看了一眼手机。有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响铃57秒，时间刚好是晚饭前。铃声音量因为白天工作的原因调小了——不过这个号码怎么这么熟悉呢？认识的人她会存到手机通讯里，长期不联系的她会删除。这个号应该是曾经认识的人吧。响了这么久，找她什么事呢？为什么不拨打第二次呢？

  丽华拿着手机正疑惑着，微信发来一条消息：“丽华姐，我太累了，明天开始去业务部做科员。”

  是晓楠。

  晓楠是丽华共事过的同事，发展不错，现在是公司的中层干部，以后要到集团竞聘副处的。但近来关于她的传闻不少。“晓楠参加业务资格考试了！”“部门领导还考岗位资格？她想下来干员工的活儿？”“那怎么可能！不过听说她神经衰弱，一宿宿睡不好觉。”“就她那个部门，底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虽说她是部门领导，根本指使不动底下人，活儿都她一人儿干！”“哎呦呦，真可怜……”“她部门都谁啊？”“关丽芳、王艳春、赵冰、张琪琪，号称四大“金刚”，你们都领教过哈……”“那个老关和艳春还有两三年退休，俩人就在机关里混着，问啥啥不知道！”“可不，我上次问她们部门要操作手册，关丽芳推王艳春，王艳春推给关丽芳，把我当球呢！”“对啊，她们最后就会说你横向问问，让我去问别的公司！”“那赵冰还算明白点，她还不到五十。”“她倒是明白！总公司下发的所有邮件她一概不看，原封不动的转发给底下公司。她的活儿也从来不干，她全向下转发，咱们们挨个儿干完了发给她，她再汇总发回总公司，她就是个邮件中转站。”“那琪琪呢，她90后，最年轻了。”“她啊，自从给公司做了一回直播带货，成天化浓妆走网红路线了。我们给她打电话，她不等我们讲完就挂断电话，二十来岁的人这么没教养。”“对啊，一次我们部门给她打电话，她说正在外面见客户不方便。我们过去送资料的同事看见她在工位上坐着呢！”“为接电话的事她和全公司的人结了仇，科技处总去她的办公桌接电话线，她说有人拔她电话线，说不定她贼喊捉贼呢！”“就是，就是……”

  时间不早了，丽华也有些累了，她想起晓楠刚入职，成天追着自己喊“大姐头”。“大姐头什么意思？喊得我像在江湖似的。”“这个就是，姐你很厉害的意思！”丽华又好气又好笑：“当我是你大哥呗！”“不，你是大姐大，哈哈——哈哈……”

  丽华睡前给晓楠回了条信息：“你做得好，累了就要好好休息。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停一下的时候，只是每个人停下的时间不一样，但都会来临。休息好了才能重新出发。”

  第二天丽华去公司机关参加业务培训。午饭在公司食堂解决。丽华在食堂入口拿了餐盘，排队等着取餐。食堂重新装修了，像个大教室。黑板的位置是一排玻璃餐柜，里面是炒菜、主食、水果……“课桌”部分是一排排餐桌，小长方桌配四把椅子，两两相对，一桌四个人。丽华目测这个食堂能坐下百八十个人。“教室”后面空间很大，放了一架跑步机、一张乒乓球桌。

  “呦，你是今年新来的？”盛饭大姐接过丽华的餐盘，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并不急着给她盛饭。“她可是老人了，虽然干新人岗位，来了快20年了，一直在下面小公司干——长的是真年轻啊！”王艳春皮笑肉不笑地，边说边斜眼瞅着丽华。“嗯，艳春姐说得没错！艳春姐也一样不显老，年轻时就长现在这样！”王艳春白眼一翻：“哎呀，怎么还不派人来和我交接啊，我还有27个月退休。”盛饭大姐偷笑着，抖了抖手上的饭勺，丽华餐盘里的菜只有王艳春的一半，薄薄地铺了一层，倒也盛“满”了。

  丽华端着餐盘看每张桌上三三两两的坐着人，自己选了离餐柜最近的一张桌子，一个人坐下。坐下的那一刹那，丽华犹豫了，是面对她们呢还是背对她们呢？最后她决定在“班主任”的位置，面朝她们坐下，看着她们吃。

  四大金刚名不虚传，方桌坐不下她们，她们呼朋引伴的，六七个人把饭端到乒乓球桌上吃了，说说笑笑，吃得一团和气。“琪琪啊，给我拿个馒头——琪琪，也给我捎碗粥——琪琪我要水果——”丽华坐在餐柜前面，看这个90后网红此刻化身为食堂waiter。她们就是那些让晓楠累到停下来的人。

  丽华刚夹起一筷子菜，彭一航突然从她身后过来，端着餐盘转身坐在她对面。彭总多年前和丽华共事过，当时还是青葱少年，再相遇两人都已年过不惑。丽华看着身穿白衬衫，样貌几乎没什么大变化的一航，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今天还真是，不显老的人都聚齐了。

  丽华还夹着那筷子菜，彭一航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你还是老样子，敢坐这个位置。”“我看这离餐柜最近，打完饭就坐下了。”“这是公司领导们的位置，虽然没明说，但大家都不坐这。”他还是那样子，说话从来不看她，低头吃着，一边吃一边对着餐盘讲话。“你去年轮岗调走了，今年是第一次来吧？新公司还适应吗，比这面业务轻松吧？挺好的，你过去不会累……”看他絮絮地讲着，丽华慢慢放松下来，她把那筷子菜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听一航讲着。

  “嗯，的确轻松不少。但是我看人事变动表的sheet1，名单上不是我去现在的地方。”“嗯，以最终稿sheet3为准。可能是公司催得紧，人事那边原稿没删，连同新表一起公布了。唉，低级错误。”

  两个人都低头吃着，偶尔抬头，丽华看见乒乓球桌不知什么时候变安静了，王艳春时不时斜眼瞅瞅这边，关丽芳和赵冰使着眼色努着嘴的。

  “那个，我自己坐这儿没关系——”“没事儿，老总他们不认识你，一会儿过来，看我在这，他们就不过来了。”“那倒没什么，我也快吃完了。”

  “下午，你来吗？”

  “……”丽华一头雾水。

  “下午有个竞聘，晓楠转岗了你不知道吧。她们部门缺人，公司要组织竞聘。她们部门琪琪竞聘，还有其他公司的人。我是评委之一，你来，我会第一个向你提问，其他评委就不会在这个环节难为你。如果有意外，我会替你挡下，把问题接过来。我本想着提前和你说，不过，你也知道咱公司的人事比较复杂。我并不能保证你能聘上。说了你还负担。我又不好直接把你要到我们部门来……”

  “你能这么为我着想，我已经很感谢了。你们客户部是精英部门，带着精力充沛的新人做吧。”“你过来不用做什么……”“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你能想到我，我真的就很感谢了。”

  “你下午来不来？”

  “……”

  丽华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总公司为什么同意琪琪参加竞聘？”

  “你是说她选不上吧。”

  “嗯，公司上下对她意见很大，但公司坚持要这样的人来参选，你不觉得是在给他们要推荐的那个人扫清障碍吗？”

  “哈哈，你这意思是说等下午无记名投票，唱票时就是对她公开处决了？”

  丽华轻轻地笑了：“嗯，让那个当选人以压倒性优势获胜。”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来——我吃完了，我们一起走不太好……”

  “好，你先走吧。”

  “那，我走了。”彭一航说着站起身，“你吃完了也快点走吧，一个人在这个位置不太好。”

  丽华收拾着餐盘，猛然想起来那个电话号，手机通讯里的每个号保存为联系人姓名，谁还会记得手机号呢？什么样的数字会让人熟悉？等待过的？看了又看的？花心思记忆过的……

  竞聘结果当天下午就公布了，琪琪三票，以压倒性优势夺得票数最少的一位。琪琪那三票应该是她在食堂服侍的三大金刚投的吧。她们四个就像个笑话。丽华感觉公司还是存在公平正义的，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也算是公开为晓楠报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