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奴

老杨姓杨。我本来不知道老杨叫什么名字,是东街的李婶在一次牌局上说出来的。东街的李婶,是村里有名的“八婆”,“八婆”这个词文雅点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粗俗点讲就是好说闲话的长舌妇,再加上李婶一把年纪,便成了村里很多风闻野史的出处。

那天是村长家开的麻将局,村长媳妇坐在东头,屁股底下压着厚厚的一叠钱,手里把玩着一件手串,听说是黄花梨的,村长花了大价钱弄来的。王寡妇坐西面,屁股底下的钱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原本就白皙的脸上不知抹了什么粉,惨白得吓人。南边是刘铁匠的媳妇,不知道名字,只听村里人都管她叫铁匠媳妇,我便也随着村里人这样叫了。翘着二郎腿坐在北面的就是李婶,李婶今天赢了不少,心情不错,嘴上像是泄了闸的黄河水,张家长李家短的说个没完。

这种麻将局本不是我们小孩子喜欢待的地方,只因村长媳妇“乐善好施”,每次自摸胡牌都要撒些零钱给我们,我们一帮孩子就整天围着麻将桌转,等着村长媳妇自摸胡牌给些赏钱,领了赏钱再奉上几句“村长早日升官”的阿谀奉承,便可拿着钱去村头的小卖部“逍遥快活”。但胡牌又不能把把都胡,大多时候我们都是窝在炕头听她们说话。

那天正好是老杨放羊回来,村里人放羊多是手中拿着鞭子驱赶,或是嘴里发出一些类似“去”、“怯”发音的驱赶声,老杨却不同,他是一边唱歌一边放羊,村里人笑他是放羊的做着放牛的梦,老杨听见了也跟着咧着嘴笑从不反驳。老杨唱的歌也不是普通的山歌,听起来有种怪怪的味道:

“巧儿的那个脸呦,向着太阳喽;瓜子的那个腚呦,对着西山喽;喜儿的那个蹄呦,踩着黄土喽;蛮子的那个角呦,顶着老杨喽。”

老杨唱的算不上多好听,可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像一阵疾风在村子里呼啸而过,悠扬的歌声从村头响彻到村尾。

李婶正夸夸其谈地说着老吴家儿媳跟婆婆吵架回娘家的事,老杨的歌声打断了她的话。她停下来顿了顿,眯起眼睛低着头小声得说:“你们听说过老杨名字的事么?”李婶每次说些秘密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铁匠媳妇和王寡妇一下子来了兴致,她们麻将也不打了,聚精会神地听李婶说话,村长媳妇倒是不以为然,手里不停地盘着黄花梨手串。我们这些孩子也想听,但每次都会被村长媳妇痛骂一顿,她警告我们“小屁孩子不准偷听大人的话”。于是每逢李婶要说什么“机密”,我们就窝在炕头上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都在竖着耳朵偷听。

“二十多年前老杨逃荒来咱们村的时候,村里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死活都不说,只说他姓杨。因为是外来人,名字不用上村里的族谱,也没人因为这种事跟他较真,所以大家都叫他老杨。这老杨叫了二十多年,也没人知道他本名,不过去年的时候,因为一件事,老杨说了自己的本名。”李婶顿了顿,抬头看了看我们几个,像是怕我们听到,见我们没在偷听,又低下头继续说。

“老杨的儿子想参军,参军得有户口本,老杨去镇上申请户口的时候说了自己的名字,原来他叫杨根生。”李婶特地重重地说了最后三个字。

“杨根生咋了?”铁匠媳妇没听明白,王寡妇也不明就里。

“杨根,生!”李婶这次分开说。

我那时候小,听不明白李婶的话,但我看见王寡妇的脸刷地红了,像是一抹胭脂顺着白嫩的脸蛋一直抹到细腻的脖颈。

“杨根生咋了?”铁匠媳妇一脸茫然,又问了一遍。

村长媳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妹子,你晚上回家问问刘铁匠就知道了。”

李婶的秘密没换来她想要的效果,心里有些不高兴,嘴上就转了话茬,“哎?后来老杨他儿子的户口本办下来了没?”

“户口那么好办的?镇上、派出所那都是需要打点的。”村长媳妇漫不经心地说道。

正说着话,老杨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正站在门口看着她们。村长媳妇有些不高兴,嘴上开了腔:“挺大个老爷们一点规矩都不懂,进门都不会叫人的吗?”

老杨有点手足无措,本就有些驼着的背压地更低了,一双小眼睛不停地眨巴,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不敢说话。

村长媳妇瞥了老杨一眼,“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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