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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安宁提前托人带话给李烨涛,周六要去看他。
天气很好,一下课就急急穿过鲜花一条街,边啃馒头边忐忑,真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怎样的结果。若是能让彼此的成绩更上一层当然是好,可要是……忽然明白老师们为什么对学霸们的恋爱睁只眼闭只眼,却对影响成绩的恋爱请家长了。
能看到淼城中学了,金黄的校名烫眼。想当初也是拿了通知书的,只是如今自己身上是蓝色的校服,掉在一片红色的校服里,真像“万红丛中一点蓝”。擦肩而过的淼城中学学生少不得扭头看一眼,目光异样。
安宁目不斜视,谁怕谁,我又不是没考上!抬头只见李烨涛等在校门内,焦急地朝外张望,看见安宁的身影后立即跟保安说,“我同学,麻烦待会让她进来。”保安似笑非笑点点头。
李烨涛一只脚跨出大门摇摇手,“安宁!”
“嗯,”安宁紧走几步跨进校门,心跳得厉害。又去看操场上奔跑的学子。
“你本来也该在这里读书的。”李烨涛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微微惋惜。
安宁将满身的刺找回来,“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啊,你说的。不过自己成绩下降这么厉害,看来某人也不在意啊?”
李烨涛敛了笑容,“嗯。”
安宁皱眉问:“听说你们班主任很严的,最讨厌你们学霸跟淼城二中的学生来往。要是你被看见,写检讨逃不掉吧?”
李烨涛忍俊不禁,“没那么容易被看到,别怕。”
“那有没有写过检讨呢,为这种事?”这话直奔主题了,安宁忍不住笑了。
“有的。”
“那要是你运气不好就被看到了呢,我可穿了二中校服呢。也可能被你同学看到哦。”安宁挑衅问。
“那就写呗,反正长这么大没写过。”李烨涛不以为然。
“你当然是没关系啦,可要是爸妈被请来在家长会念检讨,不怕?”安宁继续施压。
“不怕!”李烨涛扬扬头,安宁的脸烫了。
两人相视一笑,又赶紧别过头。
“你成绩下降厉害。”安宁心里有了底,不再兜圈子,“而且不是正常的起伏哦。”
“嗯。”
“为什么!”安宁停住脚步逼视他,“原因呢?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掉下过前三名?”
“嗯。”
“你爸妈赚钱那么辛苦,你姐姐为你放弃求学,你成绩下降这么厉害,他们会伤心吧!”安宁狠狠心。
“嗯……”
“嗯……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期末考如果你进不了100名……我会离你远远的。如果进了100名,你可以来我学校告诉我……”彼此有好感的淼城中学和淼城二中的小情侣们,唯有周末能相互串门。所以如果你被异性找过了,大家就默认你谈恋爱了。如果是淼城中学的男孩子/女孩子来淼城二中找异性,那更是爆炸性新闻了!
李烨涛心里愁云散开,认真地拦住安宁看着她的眼睛,“还有一个月,放心。”
“我能放心?”安宁傲然激将他,扑哧笑了,“听说成绩掉下去容易回来可就难了呢。”拿出散发着油墨香的《蓓蕾》,“给,上次你问我要的。”
“好,”李烨涛轻轻抚摸封面的“主编安宁”几个字微笑,“我认真学习下。”
“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李烨涛是住宿生,只能送到大门口。安宁出了大门,回头微微仰着头,眯眼,轻轻说,“君子一言?”
李烨涛秒懂,笑,“驷马难追!”
出了大门才松口气,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刚出淼城中学一百米,又遇见了走读生陈振宇,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
“安宁,你来淼城中学干嘛?”陈振宇热情地迎上来,看看安宁身后。
安宁跟随他的目光看过去,李烨涛早没影子了。“反正不会是来看叛徒的,陈振宇,我在淼城二中一样考出来,你信不信?”生怕被他看出什么,言毕转身就跑。
“哎……”陈振宇看安宁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既好笑又闷。叛徒,哼,叛徒,咳……原来你就这么看我的啊,哎。
2000年春,多雨。
起床铃还没响,安宁先醒了。雨滴争先恐后打在车棚上,敲鼓似的,“当当当当”。安宁怕雨,因为没钱买伞。听这雨声,怕是还没到教室就成了落汤鸡吧。
洗漱完毕,站在一楼出口发憷。
“让一下让一下。”大家急急忙忙撑开伞冲进茫茫雨帘,只剩下安宁望着铺天盖地的雨叹气。一咬牙,也冲进茫茫雨帘。
雨在脸上纵横,安宁慌不择路,记不清踩了多少水洼。好不容易到了教学楼的屋檐下,一握头发,水顺着手腕流。使劲一拧衣服,春雨带着寒气裹遍全身,鞋子湿透了走路都“吧唧吧唧”响。抖得什么都听不进去,才过了两节课鼻子就堵了,上午最后一节课只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困得只想睡觉。
数学老师看她趴在桌上,过来轻声问,“安宁,怎么了?”
安宁有气无力,“可能发烧。”
数学老师一摸自己额头,再探探她的额头,惊叫,“哎呀,赶紧去医院啊!”
安宁一动不动,数学老师愣了愣,掏出一百元钱悄悄塞进她手里,“快去吧。”顺手拍拍,又惊叫,“天啦,怎么湿成这样?”
“嗯,忘带伞。”安宁眼圈红了。
下午雨停了。安宁晃晃悠悠地去挂号。
“怎么了?”医生问。
“可能是感冒发烧。”安宁答。
“还有什么不舒服?”医生的笔刷刷地在病历本上游走。
“嗓子疼,鼻子堵了。”安宁的眼光跟着他的笔,“吃什么都没味道。”
“几天了?”
“之前一次感冒是自己扛过来的,也有可能是没断根……”
“那先验血,再拍个X光,判断下什么原因引起的感染,看看肺部有没有问题。”医生不容置疑地将处方单递过来。安宁顿了顿,暗暗叹气,只好去验血和拍照。一个人等结果的时候百无聊赖,恍惚想起上次是陪欧阳来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又想起寒假姑姑们的嘲笑,“安宁,你在二中都只能考一百多名,考得上大学才奇怪呢!”
“安宁,你看你表姐岳敏晨,在淼城中学都是前一百名,班级前五名,人家那书读得才有盼头呢,你就是浪费爸妈的钱……”
一下子心里更加沉甸甸了。
“有点炎症,吃点消炎药吧。肺部没什么问题,注意防寒保暖。”医生对着光看拍的片,回头又叮嘱安宁。
“48元。”窗口内的收银员面目表情。
“啊?”
“48元。”收银员皱眉重复一遍。
验血拍片加药费都86元了,拎一包药慢悠悠回来,可怎么跟爸爸要这笔钱呢?早知道病了要花86元,怎么也要花10元钱买把伞啊!哎,防寒保暖,剩下的76元也够买件棉袄啦!自怨自艾地往学校挪,居然看见那熟悉的破自行车停在校门口。
安为国单脚点地坐在座位上,本想等吃晚饭的时间去找安宁,这会儿看见安宁从外面回来,很惊讶,“去哪里了?”
“医院。”安宁叹气,“我感冒了。”
“一个感冒还要去医院!药店买十元钱药不就行了吗!你有那么金贵呢?”安为国劈头盖脸一顿骂。
“爸爸,我也不想的嘛。”安宁很委屈,“还是数学老师借了100元给我的呢。”
安为国翻着白眼从兜里掏出一把毛票,数出来100元,“这个月生活费。月考怎么样?”
“年级前100,班里前十名。”安宁很沮丧,看看一百元,不接,“100不够的,爸爸。”
“又没得妈又把自己看这么娇,备用一点感冒药不会?快20岁的人了!”安为国气咻咻的,“成绩也一直上不去,老子简直不晓得你一天到晚在搞什么!”又翻遍了裤兜,掏出36元5毛,“我就这么多了,老师的钱你自己从生活费里省出来。”
安宁病怏怏地看着安为国气冲冲地扶起自行车,奋力蹬上斜坡,向左一转,消失在人流里。使劲晃晃手里一堆药,刚才不取药就好了。能不能退掉啊?可是退掉了不还得去买药吗……哎,心烦意乱地捏着一堆毛票去办公室。雨后的水杉林,枝头已经开始冒绿芽。枯黄的草下星星点点冒出一点绿意,迎春吐出一两朵鲜黄的花儿。如果是陈振宇或者李烨涛感冒了,他们父母会这样骂不?哎。
突发奇想,还90元给数学老师行不行呢?嗯……10元又够自己三天生活费了,老师应该也不会怪罪的……可是,不是辜负了老师的信任啊?而且老师那么善良……那么95元呢?也许老师并不会清点,就不会发现了呢?毕竟,5元钱也够一天半了啊。这刚去医院花了这么多,不知道爸爸又得去哪里东拼西凑了,哎,早知道不去医院好了……左手提药物,右手捏毛票,将10元钱从左手塞到右手,又从右手塞到左手……
“以后无论到了哪里,记得不要做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外婆的叮嘱如雷贯耳,安宁被邪念吓出一身冷汗。“10,20,30……”赶紧将100元数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无误后,挺直腰杆走进办公室。
“老师,我回来了,钱还给你。谢谢。”安宁一边打招呼,一边将毛票递上去。
“医生怎么说,没事吧?”数学老师刚急急忙忙赶回家一趟,将自己读大学的女儿的旧棉衣搜出来几件,想着怎么送给安宁。
“没事,吃点药就好。”安宁看着手上一堆药,苦笑,“谢谢。”
老师看看安宁提着一大包药,知道没少花钱,“这个……我也不急,你先用吧,有了再给我就行……”
“没关系的老师,”安宁赶紧打断,固执地递过去,“您数数。”
“那行吧,”老师轻轻接过钱一把塞进办公桌,“需要帮忙跟我说哈。”
“好的,您不数啊?”安宁的眼神跟着老师刚才塞钱的抽屉。
“不用数,我信你。”老师一笑,“那个……安宁,我家苗苗有几件旧棉衣,我都洗干净了,你看你需要的话,拿去吧,这么冷还穿校服外套……”
我信你……安宁的脸刷地红了,心里激烈地斗争,“不要!”
“可是不要怎么办?回了寝室也没厚衣服穿!”
“……”
“不走邪道吃饱穿暖,而且是老师一片好心,为什么不能要?”
“……”
“身上的旧毛衣还是亲戚给的呢,看起来很厚实际上不保暖,而且就连这样的,也没有第二件!”
数学老师见安宁皱眉沉默,也有点不安,“其实没什么的,课堂外我们也可以是朋友,不必拘泥的……”
“谢谢老师。”安宁泪打转,后退一步深深朝她一鞠躬,“我需要的。”
仓廪实知荣辱易,饥寒交迫知荣辱则不易。饥寒交迫却能坚持本心,那是一生的底气。
安宁抱着一大包外套和毛衣,一离开办公室,眼泪就下来了。
期中考开始了。
李烨涛本来基础就好,答应过安宁一定要恢复成绩,更是废寝忘食,好几次单科测验成绩都恢复了前几名。
不管大考小考,淼城中学的惯例是要张贴光荣榜的。周六下午第四节课一下课,他就三步并作两步去主教学楼看光荣榜。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还得了“进步奖”。来不及吃饭,拔腿就往淼城二中跑。
陈振宇是淼城二中尖子,这次考进前100名上了光荣榜,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住宿生安宁到了周末只有周六下午的七八节课休息,再就是周日不上早自习。淼城中学也是。出去买点生活用品,慢慢悠悠回来,却见李烨涛含笑在淼城二中的合欢树下打转。蹑手蹑脚走到他面前,“喂!”
“啊,安宁!”李烨涛很惊喜,笑微微看着安宁,“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
“是……”安宁不敢肯定。
“我这次月考年级35名,班级第二!”李烨涛很骄傲,“我说话算数哦。”
“啊……恭喜!恭喜!”安宁掩住唇却掩不住笑,“太好了……你,吃饭了吗?”
“没关系,我不饿,我一下课就来了,就想跟你分享。可你不在教室呢,我一边找一边问,又去女生寝室楼下托人去叫你,也没看到,然后你的同学告诉我你刚走……”李烨涛眼里都是笑。
“可能我们擦肩而过没看到对方。”沉默内敛的你,居然找到我教室来,还找到我寝室去……好了嘛,这下全校都知道我的男友在淼城中学了。想起他等了这么久,又马上要上晚自习,有些心疼,“饿吗?我去食堂帮你打饭。”
“不饿!我来就是告诉你,”李烨涛赶紧伸手拦,认真地一点头,“安宁,我们……武大见。”
“啊,好……武大见。”安宁差点跌倒,急忙收住脚后退半步,少女的心如小鹿乱撞,装作撩起耳边的碎发,低眉微笑。
李烨涛看着她笑,“我得回去上晚自习了。”
“嗯。成绩只能上不能下哦!”安宁撅嘴。
“好,答应你。”李烨涛重重一点头。
“那个……这次月假我等你。”安宁想了想,“一起回去。”
“好。”李烨涛深深看一眼安宁,大踏步上了斜坡,待走上了小桥,看见安宁还在原地,挥挥手,头也不回进了人群。
送走李烨涛,陈振宇在教室门口团团转,“安宁,你可回来了。”
“有事么?”安宁扫一眼他红色的校服,问。
“有!我期中考进了前一百名呢。”陈振宇很得意,“怎么样,我没给我们二中丢脸吧!”
“你已经不是二中的了,”安宁指指他的校牌,一挑眉,“淼城中学高一(六)陈振宇,请记得自己的身份。”
陈振宇低头看看校牌,有些沮丧,“学校要求每天穿校服嘛。我不是叛徒,真的。”
安宁一听,想笑又怕惹他想更多,索性吞了笑,绕过他坐下来做习题。
“哥们儿。那我走了。”陈振宇失望地冲孙超虚答一言,看看时间,“我都没吃晚饭呢,哎。”
孙超瞟瞟安宁,大声回应陈振宇,“慢走哈,欢迎下次光临哈。”
“那我真走了?”陈振宇见安宁没反应,悻悻地往外走。
孙超一捣安宁,冲往门外走的陈振宇扬扬头。
安宁无动于衷,眼神余光看见陈振宇的红校服闪过窗外,心里有些小小的怅然,“他真没吃晚饭?”
“谁啊?”孙超冷冷地装傻。
安宁拿起铅笔尖作势要戳,吓得孙超赶紧双手拦住,“当……当然啦,我请他吃饭,他怕吃饭的时候跟你错过。教室又不准吃饭,饭菜味不容易散,你知道的。”
安宁眨眨眼,依旧低头写字。
“陈振宇说得没错,你跟汪涓的心思一样难猜!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孙超叹口气,嬉皮笑脸开始唱歌。
“果然在追汪涓。就没一句话是正经的,叛徒。”风言风语得到孙超的印证那就是板上钉钉了,安宁在心里有点看不上陈振宇了。高中就忙着谈恋爱的人,有什么出息!
春天来了,淼城中学门口的梧桐飞絮漫天飞舞,像四月雪。
安宁捧着《古文观止》斜靠在梧桐树下,梧桐絮随着微风时不时淘气地落在书页里,鼓起腮帮子“呼”一声吹老远。看看时间,下课还早呢,换个姿势斜靠着树。来去的淼城中学红校服偶尔投来一撇,安宁眼皮也不抬。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安宁看到苏轼的《留侯论》,想起这一年一意孤行要读书,胆战心惊会辍学,化学拖后腿成绩无法拔尖……这也算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欧阳一定也知道这些言辞吧,可她还是选择了放弃。诚如她所说,“忍字头上一把刀”,总不过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给我看看。”一只手捏住安宁的书,抬头一看,是李烨涛。“《古文观止》啊,”他一边翻一边感叹,“难怪你写文章总是顺手拈来。”
“嗯,”安宁红脸将书抢回来,“大家都没出来,你怎么先下课了?”
“我有急事啊,我跟体育老师说先走。”李烨涛笑了。
“急事?那还不快点,别耽误了。”安宁赶紧往公交来的方向张望。
“哎哎,”李烨涛低头一笑,“现在没急事了。”
“你耍我?”安宁眨眨眼悟过来,忍笑环顾四周,“哎,我真怕我爸看见。”
“怕什么,我们又没怎么样。”李烨涛也环顾四周,被安宁逗乐了,“胆小。”
“我爸说叫我别耽误男孩子成绩。”安宁想起安为国上次莫名其妙的责骂,“上次我跟一个高瘦的女生说话被他误会谈恋爱,骂得我要死。”
“哦。”谈恋爱这三字太敏感,李烨涛偷笑,不好接话。
“不过被我呛回去了,”安宁得意得捉弄李烨涛,“我反问说你不怕别的男孩子耽误我的成绩吗?”
“……”
“我想好了,要是我们今天被我爸看到,我就说是你找我的。”安宁捂嘴偷笑,“你不怕检讨我可怕呢!”
李烨涛宠溺地看着安宁笑,“推我头上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里都是欲说还休的心事。
暑假来了。
大姨第二天就匆匆赶来,接安宁去山里玩儿。
“大姐,不是我说你,你来接安宁去玩,村里人还以为我对安宁不好呢!”继母刁难。
“妹子,你不要多想了,接安宁暑假就去我家玩玩,没别的。”姨小心翼翼地赔笑。
“我晓得你是没什么坏心啊,安宁这么大了正好帮做家务的,别人要说你让她去给你洗衣做饭喂猪扫地的呢!”
“妹妹,没有的事,我心疼还来不及呢!这不跟我自己的伢一样嘛!”姨笑得有点尴尬。
“我就说呢,你宠安宁么!难怪她喜欢去你家。我可不怕人家说我后妈坏,我该管的就要管,免得以后人家说安宁妈死得早,没教养!”继母咄咄逼人。
“严一点是好事,妹妹你是为安宁好呢。村里谁敢嚼你的舌头,我首先不答应……”姨艰难地应付。
正说着,安宁赤脚端着一盆衣服回来了,脸晒得通红。表哥见继母自己的女儿在房间看电视,安宁在烈日下干活,心里更忿忿,摩托车“轰隆隆”响个不停,冲安宁一点头,“走!”
安宁看看一脸寒霜的继母,看看陪着笑脸的姨,赶紧回答,“哎!妈,我去姨妈家玩几天哈?”
“你就是个野物,跟你爸样。”继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就是不想在家做家务么,不做家务吧,成绩好也行啊,成绩不好又非要读书,读书呢,成绩又差。安宁我告诉你,命里有时总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命里没得的,你犟有屁用!”
“妹妹!快点,要是衣服收漏了,你姐还有衣服换。”表哥皱眉。
安宁站在原地屏息凝气听完继母的骂,见她没直接反对自己去,赶紧溜进去收拾衣服。跟继母打个招呼就飞奔出来跨上表哥的摩托车,表哥问,“稳了吗?”
“好了!”安宁和姨同时回答,表哥听了,头也不回地跟继母打招呼,“走咯,小姨!”“轰”一声窜出老远。
穿过县城,一条土路蜿蜒进山林里。顺着山路走,空气变得很清新又凉爽,蝉声如瀑,还有若有若无的野花香。
小小的盆地里,半个山丘被炸开盖了房子,红瓦白墙,门口的稻场边,长满了李子树,桃子树,柿子树,梨子树,樱桃树等等。旁边的斜坡上,圈起来养了好多走地鸡,正屋边上趴着几间矮矮的小砖房。家里猫狗猪鸡鸭羊牛都有,这个动物园园长就是大姨一家人。
“真是看不惯那个装腔作势样,”表哥愤愤道,“自己的姑娘在屋里看电视吹电扇,就知道使唤安宁那么大热天去干活。”
“少说几句!”大姨低低地制止,又向安宁宽慰道,“养姑娘不就是心疼妈么,你说是不是呢,安宁?”
“我知道呢,家家说就算我妈在,我现在也该要做家务了,也该要下地干活了。”安宁不以为意。
“妈,安宁来了,我们做点好吃的吧。”表哥又提议。
“这夏天本来就没得什么菜,”大姨叹口气,“你爸当个村长,一天到黑看不见人影,回来就是带领导来检查工作。最近我们家客情重,家里没什么存货了,我给你们做馒头吃吧!”
“好呢好呢!”表哥欢呼,“妈,你叫爸爸再买点肉回来,鱼我去小沟捞,还有螃蟹。不然再来客人了吃什么?”
“客来了杀客吃!”大姨半真半假道。
安宁一听,吓得吐吐舌头。
早晨,安宁还没起来呢,圈里的羊就“咩咩”叫。
“小懒猫,快起来,羊在叫你呢,‘宁……宁……我要出去吃草啦!宁……宁……’”小表姐拉着安宁的耳朵学羊鼓噪。
安宁睡眼惺忪,翻身打掉表姐的手,捂住耳朵,“吵死啦!姐!我好不容易睡个懒觉!”
“那你不起来,我就要去抢那只老羊啦……”小表姐作势要走。老羊是头羊,没了它,自己就得跟东跳西窜的羊群斗争一上午了!安宁赶紧气急败坏爬起来。
每次安宁一来就住一两个月,山里的地贫瘠且地少,添了一张口,米经常不够吃。姨就将南瓜混在饭里,或者煮了米粥,将嫩得能掐出浆的玉米掰回来煮了吃。山里都用土灶,隔三差五还得去山上砍柴,抓松针。
安宁最喜欢穿了小表姐旧的长衣长裤,扎紧袖口裤脚,喜眉笑眼地跟去山上。山鸡骄矜地一晃而过,五彩的羽毛惊鸿一瞥。松鼠在树顶悄无声息地跳跃,躲避着人。
“看,毛老鼠子。”大姨嫌弃地说。
安宁顺着大姨的眼光看过去,笑,“那是松鼠哎!姨,你怎么这样讨厌它,多可爱!”
“书呆子,可爱狗屁,偷我的包谷吃,偷我的花生吃。你不招呼好,它们能给你吃光!”姨愤愤的,惹得安宁忍不住笑。
“安宁,你要好好读书啊,争取考出去啊,你看我们农村人多辛苦啊……”大姨没读过多少书,不会用孔孟文绉绉来教导安宁,总是在汗流浃背劳作的时候,用最朴素的话言传身教。
“知——道——啦!”安宁拖长声音撒娇,“别谈恋爱别分心,好好读书好好考,争取考出去吃皇粮,就不用地里刨食了……”学姨将后面的话倒出来。
“嗯嗯,晓得就好,说多了又要嫌我们烦了。”大姨欣慰地叹气,“以后不要谈太远哈,跟我们近一些就能经常走动,亲热点……”
“哦。”安宁想起陈振宇和李烨涛,脸红了。大姨和大姨夫感情很好,大表哥善良聪明,小表姐古怪机灵。有时候很恍惚,如果这是自己家多好呀!
山林从外面看,荆棘攀缘在一起密不透风,无路可走,其实砍出一条路来,里面豁然开朗。粗壮的树木撑出足够的空间,只是很阴暗。冷不丁看见耸立的小小包上几朵触目惊心的纸花,倒是吓出一身冷汗的。若是下了雨,就该捡橘红的松菇了。瞅准本该平铺的松针微微有点鼓就去挖,那一点橘红,在棕黑的林地里煞是耀眼。挖出来用鼎一样的火锅,配上腊肉咕噜噜煮,嘿,那才是人间美味呢!
山里简直是天堂,粘知了,捡螃蟹,抓小鱼,去山上寻野果摘野花,大姨去地里给稻田灌水,冷不丁就带回来一只乌龟或者几只活蹦乱跳的鲫鱼。而最好玩的是钓虾,表哥他们要提前几天贮备材料,砍野竹找来细绳缠上做钓竿。去山外买点纱网,找个竹竿,找一段有韧性的金属圈成带尾巴的圆圈,竹竿顶端劈开,将尾巴塞进去再用铁丝紧紧绑起来做虾网。
至于诱饵,嘿,田里的青蛙,招待客人后的鸡肠鸭肠放起来半日,臭不可闻,正是虾子的美食呢。再带上一只竹篓,出发。
水库在三面环山的地方,人工劈开的山体垂直地插进水里,山顶绿树葱郁,坡体是土黄色,环绕着一湖碧水。岸边开着百合和其他野花,顺风飘来一阵香味。
表哥表姐各自找到钓虾的地方,聚精会神开始劳作。安宁没经验,又性急,丢下去稍微动一动,哪怕是跟着水流颤动都忍不住提,半天才钓了两三只。看着表哥竹篓里爬得满满的虾,心痒痒去偷他的钓竿。
“安宁,偷我钓竿干嘛?”表哥发现钓竿少了,嚷嚷。
“我的不好钓,跟你换换。”安宁嘻嘻笑,将自己的塞给他。
奇了,安宁依旧钓不到,表哥的还是一钓一个准。你看他左手提钓竿,屏息凝气,右手的网早沉在水里,刚拉到能看见贪婪趴在诱饵上的虾,右手已经“哗”跟过去,一只虾就在网里垂死挣扎。
一招不行再来一招,安宁蹭表哥的地盘,被他赶走,“去去去,你一来我的虾子全跑了。”
“可我的地方不好嘛!”安宁很沮丧。
“去,”表哥踢踢自己的竹篓,“想要自己去拿。”
“好咧!”安宁就等着这句话,表哥在湖里钓,她就在表哥的竹篓里钓。
回来时山峦已经笼罩着薄雾,山里孩子野,路又熟,早追跑没影了。安宁深一脚浅一脚跑,在逐渐暗下来的树林里吓得浑身冷汗。为了壮胆,两个少年一边急急赶路一边拌嘴虚张声势。
“哥哥,等我。”
“快点!”
“好,你要等我!”
“你快点,黑了我也怕了!”
“你怕?你是男孩子啊!”
“哦,男孩子就不兴怕鬼的?”
“你以后要娶嫂嫂的,你这么胆小我会告诉她!”
“瞎想,在学校不许谈恋爱晓得不!小心考不出去!”
“晓得了,哥哥,你简直像个婆婆,多多多多……话真多!”
“再说我婆婆我不等你了!”
“哎哎,你不是婆婆嘴,不是啦!小气!”
……
蝉噪林逾静,夕阳隐没了最后一抹光亮,只能隐隐绰绰看见表哥的影子罢了。两个人终于在夜幕完全降临前出了林子,大姨夫和大姨已经焦急地带着手电唤着名字迎过来了。
“回来了?”大姨夫看见他俩松了口气,“你妈就等着你们的虾子炒给你们吃呢。”
“好,爸爸,我钓了好多呢,安宁不会钓,偷我的。”表哥嘻嘻笑,一开口就漏了安宁的底。
“婆婆嘴!”安宁气不过。
“胆小鬼!”表哥毫不客气顶回来。
门口的大树上,喜鹊叽叽喳喳不停。姨冲它嘀咕,“门前喜鹊叫,必有贵客到,看来我们家又要来客人了呢。”
“客人来了我们弄什么好吃的,妈?”表哥笑嘻嘻问。
“没好吃的,杀客吃!”姨没好气。
不一会儿,屋后的大路上传来摩托的轰鸣,表哥扭头就往后面跑。山里实在太安静,除了蝉声如瀑,鸟鸣悦耳,人声反而成了稀罕物。一声摩托或者小轿车的轰鸣,都会被山里人琢磨,“这是谁家来客人了?”
“妈,妈,家家来了。”表哥欢天喜地地拉着外婆的手回来。
安宁一看是外婆,赶紧迎上去,又想起姨说“杀客吃”,笑个不停。
“妈,你今天怎么来了?”姨也赶紧迎出来,“热不热?热的话我去开电扇。”
“姨,你说杀客吃,算话不算话?”安宁躲在外婆身后挤眉弄眼。
“呸呸呸!”姨哭笑不得,“小心我撕嘴!”
“你们说什么?”外婆一头雾水。
“哈哈哈……”
在家里不仅要做家务,还要随时夹着尾巴,因为不管是安为国还是继母,心情不好就是一顿臭骂。在学校,安宁不仅要操心成绩,还担心没学费没生活费,还要刻意远离男孩子,还要担心李烨涛的成绩,精神随时紧绷。
只有在姨家,一家人说话都是软言细语,空气都是野花野草的味道。在这里,安宁才有16岁女孩儿的娇憨,撒娇,帮姨捏背,上山捡蘑菇,下河打渔摸虾,上树找果子下地收花生,完全是土生土长的野丫头。
暑假很快完了。安为国骑着破自行车慢悠悠来了。安宁躲着他走,手脚不停地喂猪,扫地,喂鸡,扯猪草,挑水……好似这样,就不用回到那个冰窖一样的家似的。
“安宁,过来,”大姨偷偷塞给她50元,“拿着,争口气,考出去!”
“好!”
“在家听爸妈的话,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骂你打你也是为你好的。”姨眼圈红了。
“我知道。”
“想姨了下次来玩,寒假再去接你哈。”大姨不放心,跟着安为国的自行车送。
“姨,你回去吧,我会乖乖的。”安宁忍不住泪,“我一定考出去。”
“慢点啊……”都老远了,安宁还听到姨恋恋不舍的送别声回荡在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