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残,冷风如刀,大地荒漠。
剑芒闪过,只听一人说道:“你输了。”
雾色凄迷,一男子手持一柄四尺三寸的利剑傲然挺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的情绪已变得有些嘶哑,脸部的肌肉也开始抖动起来。
倒在地上的男子看着他却忽然笑着说道:“输了就是赢了,赢了就是输了。”
方才说话的男子听了这话,眼神突然变得狠戾起来喝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看轻他的付出,为了今天这一刻究竟牺牲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见那倒地的男子慢慢爬了起来,他将手中的剑一抖,剑顿时被这一震之力截成三段。
他将手中剑柄扔在地上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宿命。”
说完这句话他的人已转身投入了黑暗,黑夜中他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月白江清,他的背影显得既萧索又迷人,也许这是一种洒脱亦或者说这是一种寂寞。
(2)
老酒是一种很老的酒,很多人都说酒是越老越好,因为老酒不仅纯,而且香。但其实大家都忘了,老酒其实还有一点酸。我的名字叫做老酒,也许我以前是个江湖人,可是现在呢?现在我只是个小酒馆的老板。
这家酒馆我开了已有十余年,有些人有些事,你本以为你可以逃的很远,但人生就是这样,你越不愿意面对的,它就偏偏要让你面对。
黄沙漫天,消磨醉眼,酒馆在塞外的边境,你说我是逃避也好,是躲藏也罢。其实我只是厌倦了以前的一切,不过都是梦一场,如今也是。如果人生若真的如梦,我想也许人会活的更快乐一些。
“嘎吱”一声,陈旧的木门被推开,这是今天门被推开的第一次,我没想到的是,原来这只不过是第一次。
他手中提着一柄剑,两鬓已有些微微泛白,但他的眼睛却如要弯弓射雕的成吉思汗一般充满慎人的英气。
他坐在了离门口不远的角落处,倒了一杯茶,茶略烫,他只在舌尖舔了一口,就已全都吐了出来,只听他大声喝道:“掌柜的,难道你们这里只有茶没有酒么?”
我苦笑了一声走了过去说道:“酒自然是有的,却没有什么好酒,不知烧刀子与老白干客官要哪样。”
那人眼睛瞪了一下哼道:“我喝酒不管酒的品种,只要老酒就好,不知道你这里最老的酒已有多少年?”
我笑了一声道:“最老的酒有多少年,连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哈哈笑了一声道:“你记不清,我记得,最老的酒已有四十三年,不仅香醇而且喝下去说不定还会死人。”
我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会死人的酒并不好喝。”
他盯着我一字字道:“我若一定要喝呢?”
我只能叹口气说道:“那你就只有死了。”
他的剑很好看,好看的剑一般都不太好用,就如他的人一样,我虽然厌倦江湖,但却并不代表我想死。有人若要喝下我这杯会死人的老酒,那么他的下场也只有一个。
(3)
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江湖就是这样,就像他只知道他要喝酒,却不知道喝下去会有什么后果。我想他不会在乎,他只会在乎杀了我以后他也许会扬名立万吧。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很多年,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人来找我,就像现在,我的对面又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高八尺,面色暗黄,一身横练的肌肉看起来就如一头洪荒猛兽一般,他的身体微微躬起,像是已蓄势待发。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刀,那把刀看起来很衬他的身材,江湖上不认识这把刀的人很少,就像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五虎断门刀,彭家家传刀法,一个门派若是能在江湖中传承很久就证明他一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但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在我所知的江湖故事中,彭家五虎断门刀担任的角色一直都是配角,而且他们就好像天生是为了衬托别人而生似的,所以我一直怀疑为什么这个家族能够传承这么久。
他的名字叫彭烈是这一代断门刀最出色的人,他说他要用他的刀来证明给别人看,五虎断门刀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主角。
我能明白他想丢掉配角光环的心理,但江湖有时候却是很残酷的。
烈日下,彭烈一双虎目盯着我说道:“我知道你的剑很快。”
我说道:“我已有多年不曾用剑。”
彭烈哼道:“你难道准备赤手空拳跟我打?”
我摇头说道:“我实在不懂,这是为什么。”
彭烈道:“为什么?因为你是天下第一剑。”
我看了看他然后突然笑了,因为我只感觉他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一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这是你的理由,那么我想你找错人了。”
“没有找错,我知道你输在了他的手里,但如今他已死了,天下第二自然就变成了天下第一。”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彭烈的刀已经让我没法子再开口,刀色淡淡,如远山的望梅,夕照的依稀。
五虎断门刀并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的刀确实很快,也很稳,至少比我以前见过的彭家人都要快的多。
我的确已经有很久没有用过剑了,但不代表我忘了怎么用,因为有些事情是你永远也忘不了的,他早已经刻在了你的心里甚至你的骨髓里,与你整个灵魂都已经融为了一体。
那柄漂亮的剑还在,那不是我的剑,但他现在在我的手里。
我一向不喜欢杀人,当剑穿过彭烈喉咙的时候,血溅出来的一瞬间我只感觉胃里一阵收缩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当然,我不可能吐出来。
(4)
五月初八,夏至。
荒漠上的烈日和黄沙都和平常一样,仿佛总是带着种无法形容的神秘压力不但随时都可能把一个人身体里的水份和血液压干,甚至连他的灵魂都可能被压榨出来,压入地狱。
自从彭烈死了以后,又连着来了三个人,他们来的目的当然也是与彭烈他们一样的,他们想喝酒,喝一种很老的酒。
我这个人其实很怕麻烦,但奇怪的是麻烦却偏偏总是找上我。
所以我想走,但去哪儿呢?听说他死了,这的确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不仅为他难过,也为我自己难过。
这段时间江湖上的风声传的更加迷离,大家都说天下第二剑的剑还是很快,没有人躲的过,还说不久后他就会返回中原,那时候世上就再也没有天下第二剑了,只有天下第一!
对于这种话我除了苦笑之外,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
木门又被推了开来,发出一声如长笛般的呜鸣,像是在宣泄它独有的历史痕迹。
一个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了进来,风衣遮住了他的全身,看不到他身上的任何一寸肌肤。他坐了下来,抬起了手,将手中的剑就那样随随便便的放在离他手三寸的地方,我想那是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这是我看到他身上的第一处部位,他的手。
他的手修长且干净,指甲剪的很短,他绝不会让任何东西影响他的剑,手背上的皮肤看起来有些枯燥,青筋却一根根凸起,那是常年使剑的人惯有的标志。
我盯着他那双手看了很久,不禁有些发怔。他突然开口说道:“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似乎还有些颤抖。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半天吐出一口气方才说道:“托你的福,最近过的并不太好。”
他将风衣脱了下来,露出了他的一张脸,这张脸还带着十年前的轮廓但却比十年前显得苍老了许多,额前的几缕发丝已变成了灰白,十年并不算太长,一个人也不会老的这么快,除非是他的心已经老了。
他抬头看向了我,他的眼睛还是很清亮,感谢老天,还好他的眼睛没有变。
他看着我笑道:“不好意思,这的确是我的错。”
我摇了摇头提着一壶酒坐在了他左边的位置。
“你也是过来喝酒的?”
他笑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喝酒。”
看着他的笑,我知道他变了,变的更加深沉,如果说十年前的他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剑鞘,所有的锋芒都已内敛,但却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沉稳。
我笑道:“你变了。”
他说道:“人总是要变的,何况十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人和事。我也不例外。”
我点了点头说道:“他们都说你死了。”
他深吸了口气说道:“我不想死的,但是我别无选择,活着太累了。如今我才明白你当初说的那句话,输就是赢,赢就是输。”
我盯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因为我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我自己,原来所有的故事都一样,不论过程如何,结局都一样。
他看向我接着说道:“你当初走的真洒脱,却留下我来背负这天下第一剑几个字,这几个字太重了。”
我说道:“你当时不就是为了这几个字而活着的吗?”
他哈哈笑了一声,我不知道那是笑还是哭,但他那表情却难看极了。
“如今我也为了这几个字死了。”
我良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响又是他开口说道:“我今天突然想喝两杯。”
我看着他道:“你也想喝老酒?”
他笑了说道:“当然是老酒,却并不是会死人的老酒。”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有多少我也记不清了,就连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原来他一直不跟我喝酒只不过是不想灌醉我,他在我最自豪的地方赢了我。
他走后,没有人再来找过我。因为江湖上又传来消息说,天下第一剑原来没有死,但很快又死了,听说这次他是真的死了,死在了一个叫做花千客的人手里。“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别人用来形容他的话。
这次我没有为他的死感到难过,我想他应该是解脱了。对于他来说,这已经够了,我甚至有些庆幸,我至少比他要幸运多了,只因我比他要先看清楚这天下第二剑的好处究竟有多少。
“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天下第二剑,或者说除了天下第一剑以外的每个人都是天下第二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