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腻与情结——读《漆黑清晨》

周四和小伙伴约好要做读书分享,每周一次。当时想的挺丰富,结果还是拖到了周末才动笔。

第一篇读书分享就写点相对轻松的内容吧,关于最近刚读完的一本自传——《漆黑清晨》。传记的作者是英国摇滚乐队Suede(山羊皮乐队)的主唱,布雷特-安德森。这本出版于2018年的传记作品,以深情且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一位音乐人的成长历程,给70年代以来的英国社会添加了一笔动人的脚注,获得了当年英国媒体相当高的评价。

《漆黑清晨》 by Brett Anderson

人们说,了解一个人从听他说话开始,了解一个作家便应该读他的作品。那么,了解一个摇滚乐手就该听他的歌才对啊。老实说,买这本自传之前我并不了解这个乐队与他们的主唱,其作品也只耳闻过一两首。所以无论从阅读还是听音乐的角度而言,这都是一次非典型的经历:从读主唱的个人传记开始了解一支乐队,进而看到一个时代人们的精神面貌。在我过去的阅读经验里,传记是比较少触及的一个门类。这或许因我对它抱有刻板印象,认为它相对个人化,传达的信息并不具有普遍性。《漆黑清晨》很大程度上扭转了我的这种印象。

安德森在书的开篇写道:“这是一本关于失败的书。它关于贫穷、家庭、友情以及陈旧的美妙青春,无可避免地,它也关于爱,关于失去。”而书的结尾在乐队走上正规的那个时刻戛然而止。这意味着整本传记里并没有多少关于辉煌与成功的描写,反而是填满了那个时代年轻人成长轨迹上的挣扎。尽管故事发生在70-90年代的英国,你依然能轻易从中得到跨越时空的共鸣。困扰过一代年轻人的问题可以随着他们的长大与老去而淡化,却不会从这个星球上消失——没错,就是那些永恒的话题。

关于童年。这是时下最被频繁提及的话题之一,另一个很时髦的词叫作“原生家庭”。安德森在书中坦诚地讲述自己怎样在一个贫穷的底层家庭里长大,在贫瘠的物质生活中接受不怎么恩爱的父母最初的音乐启蒙。他写道:

“父亲向来既无物欲亦无野心,必定是在焦虑与经济压力的连绵阴云笼罩之下,他心里才渐渐显现诸多缺口和裂隙。每当他与母亲发生激烈冲突,我和姐姐就蜷缩在各自的卧室里,深深陷入恍惚,无力自拔。卧室外电闪雷鸣,我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想躲避这声声指责与讥讽,但沉重的怒骂声、此起彼伏的砸餐具声、摔门声仍旧穿透薄如纸片的墙壁传来。如今我自己也知道,养家有时感觉何其任重道远,父亲的工资其实在贫困线上挣扎,他的努力具有一种无私而崇高的色彩,当时我对此一无所知,只埋首沉浸于足球装备及数学课程的孩童世界。”

尽管父亲的喜怒无常给安德森留下了不愉快的童年回忆,他还是坦言自己无可避免地继承了父亲的一些特质。这大概就是“原生家庭”的力量吧,越是厌恶、越想逃离的那部分最终还是融入了个体的生命,我们这一代依然在为此反省,却似乎仍旧无计可施。

由此安德森写到了父子亲情。有两处令我非常触动,一处是:“理解爸爸自然也是一种理解自己的方式。”另一处是:“随着为人父的画面慢慢明朗,这样的想法已默默地深植我心:我只是我父亲通往我儿子路径上的一点。”我想这两句话是值得保留记忆的,或许在未来能成为我人生中的一点养分。

进而是青少年时期对自我身份的探索。他写道:

“我觉得,在心智成熟、有信心做自己之前,我总是琢磨着成为他人,试穿不怎么适合我的衣服,生出层层易碎的外壳。许多男人终其一生维持着这种脆弱的矜持,奋力成为近乎虚构的人物——糅合了从偶像、父母及同侪身上得来的种种特点。”

天啦,这不是高中和大学时期的我自己吗,只是不同性别的版本。巧的是,我在前段时间结识的一个高中生刚好向我诉说过这方面的烦恼,渴望拥有标杆人物身上优秀特质,同时疲惫地与内心的不情愿做着斗争。我曾以过来人的视角想过,如今时代的繁荣与便利为青少年提供的可能性是前所未有的;现在看来,他们依然像过去每一代人那样茫然不知所措,同时狂妄自大,守着狭小的空间却以为拥有了整个世界。哈,这样说是有点不公平。寻找自我本身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心智的成熟与年龄的增长并不完全同步,有些坑是你想绕也无法绕开的,只是撞上得早与晚的问题。年少时犯傻总比年老后凄凉的成本要低得多,明白这一点,其他的都值得去包容。

关于成败。安德森写道:

“路途中总有不少死胡同和弯路。有时候,发现不想去的地方与找到想去的地方一样重要,和成功一样,如何战胜错误与失败最后定义了你是谁,最迷人的也终究是那些差错。每个人的童年都略显尴尬,每个人初涉音乐领域也是如此。我很想在此写道,我们初来乍到就羽翼丰满,强而有力,富有意义与表达力,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那些疲弱无力、缺乏创意、奇形怪状的歌曲以及凌乱丢脸的琐事也是必经历程,它们同样是我引以为傲之事。”

安德森不是天才。他和他的乐队挣扎了很久才收获世俗认可的那种成功,日后的金曲也不全是灵光一现的产物,而是他们反复琢磨出来的成果。这也是他之前许多摇滚明星和音乐人走过的路。

突然感觉这么写下去好像快要变成一篇社会学读物的读后感了……我们魅力十足的摇滚乐队主唱去哪了?!

Suede主唱兼主创Brett Anderson

要说安叔这个人呢,国内乐迷喜欢评价他为“妖孽”,从他早期的举止来看也确实如此:永远穿着二手女上衣登台,扭动腰肢甩着话筒,雌雄莫辨的打扮,暗示双性恋的言论等等。他本人这样解释,在经历了父母离异、母亲去世、恋人移情别恋等种种变故之后,“它们微妙地渗透进我的性格,痛苦终于消失之后,我用一种张扬的女性气质来化解失落……我确信自己这么做,只是以仿造的替代品来填补生命中女性人物的缺失。这听起来离奇又自欺,自然也让人觉得华而不实或荒诞无稽,就像许多‘山羊皮’作品一样,其中蕴含的感情是一种悲伤。”

一种文化现象总是一个特定时代特定社会的产物。老实说,头一次看他现场演出的视频时我还挺震惊的,那种大胆的台风大概在我们这个国度里是很难见到的——起码在正式舞台是不行。而Suede在“英国格莱美”之称的全英音乐奖直播演出时,面对满场西装革履的矜持观众,安德森裸露的胸口、妖娆的舞姿与乐队张狂的表演未见丝毫收敛。这些对于1993年的英国社会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冲击?

在《漆黑清晨》这本自传中,你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那个时代的死气沉沉,政治上的保守蔓延到人民的日常生活,高失业率下的青年一代无所适从,在叛逆与颓废间摇摆。一个从贫穷家庭中走出来的年轻男人,身着一副远离主流的伪装,用夸张的姿态和嗓音勾勒着底层与边缘人群的精神状态。或许安德森和他的乐队不是那个时代最具反叛意识的代表,但他们无疑是音乐领域里最初刺破沉默的那一声尖叫,随后吸引了无数人的追随。

对此安叔是颇为自傲的,他写下这样一段话作为自传的结尾:

“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尝到被媒体肯定的滋味,多年来我们抵抗着冷遇与漠视,而今这滋味是如此快意。至于我们身上那为人渴求的东西,它突然令观众蜂拥而至,容我自夸一句,它似乎非同寻常。它只属于我们——我们破碎的吟咏,我们失意的咆哮——一首诗歌,献给失败与失去;一曲颂歌,记录眼前贬值而冷漠的英国。我们挥舞手脚反抗时代的庸常,这反抗带着一种风格、一副灵魂、一股力量,冲破重重大门,为一种音乐奠下基石,这种音乐最终定义了一个年代。”

——这出自一个摇滚乐队主唱的文笔哎!你品你细品。

Suede主唱兼主创Brett Anderson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其实也只是想把我的感受表达出来,没什么中心思想可言。既然是音乐人的自传,那么不妨以书中关于音乐的内容作结,安德森的这段话也说出了我喜爱摇滚乐的部分原因:

“像音乐这般改变人心、催人奋进、妙不可言的东西,为何不应具有超越日常琐事的分量与重要性?我向来厌恶音乐中的讽刺,将之视为一种懦弱、一副面具,供那些没有勇气或决心袒露真实自我的人躲藏其后。我继承了父亲过于炽烈的热情,感谢自己有时的确太过严肃地看待音乐,感谢在各个漫长的人生阶段中,音乐对我而言意味着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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