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鼓戏版《宇宙锋》：一次激进又成功的锐意创新

眼下正值夏日酷暑，蝉鸣声中，一出好戏《宇宙锋》，正在仙桃市流潭公园里沔阳花鼓剧团的假日剧场中上演。

早就已有京汉豫“宇宙三锋”珠玉在前，大多数观众对这个忠奸善恶之辨的故事已是熟稔在心。三大剧种《宇宙锋》的主演，都是戏曲界赫赫有名的元老级人物，这次沔阳花鼓剧团排演的《宇宙锋》，所有演员都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演员，能完成得如此之好，实属难得。

花鼓戏版的《宇宙锋》是由同名汉剧移植过来的，承继了汉剧典雅庄重的气质，但是在唱腔方面又保留了花鼓戏的传统，让观众既能感觉到花鼓新意，又能重温旧调。这是一次成功的改编，究其原因，在于点到为止的悲情叙述，在于重点情节的全新演绎，更在于剧团全团上下一心对非遗文化传承的责任心。

熟悉花鼓戏的朋友都知道，花鼓戏擅长表达沉郁的悲情，在传统的花鼓戏剧目中，几乎每一出戏都有大段大段的悲腔。可是这次移植改编的《宇宙锋》，悲情的部分却是点到为止，只在赵艳蓉劝夫逃走避祸时，悲戚的情绪才满溢出来，但也没有过分渲染，而是留与观众自行感受。这样的改编，使得花鼓戏慢慢脱离了“悲情”这个舒适区，在寻求多样表达的路上，迈出了勇敢的一步。

花鼓戏的前身，有“沿门花鼓”之说，土地上无有收成的人们，只能沿门乞讨，以艺糊口，所以这样成长而来的花鼓戏，必然是带着悲戚血泪的。她诉说着饥寒交迫的痛苦、生离死别的悲惨，戏中常有弱女被卖、被抛弃、被背叛，贫穷人被轻贱、被羞辱、被践踏，有人流浪，有人放逐，有人走投无路，有人深情错许，这些痛击人心的悲惨故事，是花鼓戏里一遍一遍述说的，可能就是这种剜肉刺心的疼痛感，让这片土地上的观众，能够在发泄完悲伤情绪之后，获得了一种补偿性的生命力与力量感。

可是，如果花鼓戏一直不遗余力地渲染这些人间悲苦与世道人情，在立意和叙事空间上，必然会大大受限。每个剧种都有自身擅长表达的方面，三国故事、世族逸事在京剧里精彩绝伦，儿女情长在昆曲和越剧里温柔缱绻，不同剧种的音乐样式、舞台置景以及服化道的区别，导致了特定剧种的长板与短板的出现。荆州花鼓戏虽来源于乡土民间，但在发展的过程中，也不断吸收了不少其他剧种的特质，所以花鼓戏也是有大气雅致的一面的，只是有待发现与挖掘。仙桃花鼓剧团这次移植同名汉剧《宇宙锋》的尝试，就是在发掘花鼓戏的另类气质，沔阳花鼓剧团青年团的成功演出，就是在告诉我们观众，花鼓戏在宏大叙事的背景下也会很出色的表现。如果花鼓戏依然一如既往步履不停地渲染苦难、深化苦难，刺激观众的痛觉神经，久而久之，很有可能会导致观众心灵的麻木，对痛觉脱敏。《宇宙锋》移植的成功，为探索花鼓戏今后发展路径做了一次勇敢且有所建树的尝试。

在“洞房”一折中，花鼓戏版本相比于汉剧，赵艳蓉的唱词有了较大的改动。汉剧版本为：“蒙盖头懵懵懂懂匡家进/下花轿草草拜堂冷清清/不闻鼓乐无花烛/爹爹呀/你怎知儿在洞房孤零零/新娘都将此刻盼/此刻到来却忧心”“我爹爹屈意联姻求和解/却招来儿受冷落爹挨骂/梦呓犹把爹爹骂/爹爹呀枉将掌上明珠送与他/推醒他来理论难顾羞怯/又见他愁容满面/且把怒气压/匡郎啊/奉旨成婚非情愿/你我彼此同尴尬/不是冤家不聚首/猛觉凉风多萧飒/只恐冻坏这冤家”。而花鼓戏版本为：“赵艳蓉做新娘洞房寂冷/春心倦似浮萍随波飘零/遵圣旨从父命匡家嫁进/不知匡郎样不知何性情/盖头无人揭/合卺酒不斟/为人妇纲常礼不失毫分”“老爹爹屈意联姻忠君事大/他梦中呓语骂爹爹/爹爹呀/枉将掌上明珠嫁与他/羞怯怯叫醒他理论高下/他愁眉锁我犹似雾里看花/匡郎啊/匡门忠勇朝野佳话/赵家忠贤同藤结瓜/寒夜潇潇凉风飒飒”相比之下，花鼓戏版的唱词更加突显了赵艳蓉这个人物的贤德，如“为人妇纲常礼不失毫分”“匡门忠勇朝野佳话/赵家忠贤同藤结瓜”这两句在汉剧中是没有的，说明改编者对于前期赵艳蓉人物形象的理解是一个深明大义的贤德女子，这也使得后续情节中赵艳蓉背父救夫变得更加合理。另外，花鼓戏版的“洞房”一折将对赵艳蓉小女儿情态的刻画更多地交与演员用动作和神态去呈现，这部分几位青年演员凭借扎实的手眼身法步功底都完成得不错。在唱腔方面，“赵艳蓉做新娘洞房寂冷”这段唱腔，用的是花鼓戏的“西腔”，曲调悠扬缠绵，两位赵艳蓉的扮演者梁弯和龚渼璐对这一段的演绎都十分动人，有的自带一种柔韧低回、宛转幽咽的情思，有的如泣如诉、百啭千声，这样的嗓音表现在这样的剧情中，都显得尤为恰切，丝丝入扣。

在“金殿”一折中，由张子怡扮演的赵艳蓉，能让观众感受到其被迫装疯的难言之隐和悲愤、心酸的心情，演出了赵艳蓉这个角色的特别之处，即映射的是有气节有骨气的中国传统士人的形象，这样的精神理想来自儒家士人的道德理想。身虽羸弱，心比石坚，不畏强权，殊死一搏的勇气，这些都是儒家所推崇的士人之德。在君权、父权的重压下，赵艳蓉以碎衣毁容、口出秽言、颠倒人伦的出格行为骗过赵高、秦二世以及满朝文武，这与前期赵艳蓉名门之女的形象反差巨大，而正是这种强大的戏剧张力，使得戏剧的主题得到升华，弱女与强权的力量悬殊，却最终逃出生天，这样的情节扣人心弦，感人至深。

                                （赵艳蓉扮演者龚渼璐）

这次花鼓戏版《宇宙锋》，由全班底青年演员的出演，也说明了剧团培养新人、重视新人、敢用新人的胆识和决心。这一次激进成功的锐意创新，也说明了非遗文化的传承，不仅仅应该心系一方百姓的血脉记忆，还应该用独到的艺术理解与创新演绎，带领着这片土地的群众，走向不一样的、别具一格的艺术欣赏的路途，以焕然一新又不失自我的灵魂，抚慰千万人心。

（作者简介：张曦，武汉大学文学院研究生，青年诗人，一个喜欢花鼓戏的90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