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集

我是在西安开往广州的直达车上看到的。

火车停在一个小小的，破旧的车站里。就一小会儿，连门都没来得及打开，连一个人都没来得及下车，火车便又晃当一下开动了。

它慢悠悠，吱呀吱呀地挪动时，我正坐在硬座上看着窗外。好旧好旧的候车室，好旧好旧的站台，还有好旧好旧的站牌。水泥糊成的老站牌，底色是白的，上面用黑色的颜料写着“夏集”两个字，黑色和白色也好旧好旧。

一个星期前从广州坐到西安，应该也是这里，或许是这附近，怎么没有看到这样一个车站，叫夏集的车站。只在朦朦胧胧睡醒时，抬眼看到几团紫色轻轻淡淡压在田野间，是烟还是雾？太困了，眼睛不听使唤沉了下去，脑袋也跟着沉下去。尽由思绪停在那片田野上，夏天的清晨，紫色的烟雾徘徊在麦田上，触到叶尖就成了露。空气有点湿，还带着一丝甜味。不同于南方，这是中原独特的，干燥中浸润着的一点朝露的湿，一点小麦的甜，这里已经远离海岸了，没有又咸又腥的海水味。天大亮，好像这只是一个清凉爽朗的梦。

夏集，这两个字凑在一起真好看，都是上下结构，都那么方正。黑色的字覆在白色的站牌上，不知过了多少年，一起斑驳，也还是那么好看。甚至，能从斑驳中看到来时的那个梦。

夏集，是来时那个梦的名字。在紫色烟雾和金黄麦田的尽头，能看到村庄的人们起早去赶集。叫卖声，招呼声此起彼伏，有白气腾腾的蒸笼，有刚从自家摘下来的辣椒蔬果，有背着小孩置杂货的阿婆，有提着豆腐讨价还价的妇女......这里的桃真甜，这里的阿叔会讲白鹿原和他祖辈的故事......

我再也没坐过那班车，再也回不到二十岁，再也没见过夏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