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已是深秋,雨打芭蕉,残红遍地。

京都建平侯府内,冯宜之孤坐窗前,静看满地落红。贴身侍女冬葵自身后走来,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冬葵,世子可回府了?”

冬葵为她系披风的手略微一顿,回道:“世子……还未回府。”

冯宜之缓缓阖上好看的双眸,一言不发。冬葵见状,想出言安抚几句,却被冯宜之示意退下。半晌,房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冯宜之听着窗外的雨声,眼底也渐渐潮湿一片。尽管三年未曾回到西疆,但她仍记得每至深秋,西疆的睦边城总会下几场秋雨。但奇怪的是,那边陲之地的雨,却没有京都的雨熬人。

三年前,冯宜之作为镇西将军张广延的外孙女,是西疆最恣意的少女。她自父母亲去世后便在张广延身边长大,无论是兵书策论,还是骑马打仗,她都学。张广延将她当作了张家军的下一任首领来培养。下至三岁孩童,上至八十老妪,西疆无人不知镇西将军府那位生的貌美如花,又性子火热的贵女。

“呵。”

冯宜之睁开了眼,精致艳丽的脸上神色晦暗。

若不是三年前那一眼相视,若不是她动了心,主动救下酒醉落水的赵亭河,西疆最瑰丽的花或许不会如今日一般,被他指着鼻子骂“挟恩求报”,落得个独自凋零的下场。

“世子妃,世子回来了……是……是丞相府的管事亲自送来的。”

冬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冯宜之冰冷的心本有了一丝雀跃,但在听到“丞相府”三个字时,又倏尔冷了下来。

冯宜之到的时候,侯夫人刚要离去。

“宜之,亭河醉得不省人事,今夜还要劳烦你了。”世子虽待冯宜之冷淡,但侯夫人却给她留了面子。

她点头称是,向侯夫人福身退下。

房中,赵亭河躺在榻上,酒气冲天。他清俊的面容一片绯红,一看定是没少饮酒。

冯宜之有些看愣了。这是多久了呢?她再次看到他安静歇息的模样,而不是对她冷眉竖目,也不是与她唇枪舌剑。这般倒令她生出些许陌生。

她走近,为他脱下鞋靴,再想帮他盖好被子。赵亭河无意识地一动,却从他怀中掉下来一方手帕。

那手帕有兰花暗纹,在其中一角上绣了一个“元”字。冯宜之认得,这是丞相千金李元元的手帕。

在初到京都之时,冯宜之就听过李元元的美名——京都第一才女,丞相的掌上明珠。更重要的是,她是赵亭河的心上人。当年赵亭河师承李丞相,与李元元颇有往来,他还曾赞她“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他们成婚那日,她也来了。不得不承认,李元元确实是才情高洁,身姿动人。那日她一出现,赵亭河的眼睛就不再留给冯宜之半分温柔。

而今日,自己的丈夫喝得不省人事,怀中还藏着其他女子的贴身之物……他们做了什么,又没做什么呢?

哦,对了,今日似乎是李元元的生辰。侯夫人似是知道自己儿子和李家千金的龃龉,怕冯宜之多想,便未让她操办送礼之事。

思及此,冯宜之的神色已然冷若冰霜。


两日后,京都接到急报,戎狄大举进犯西疆,镇西将军请旨迎战。皇帝一声令下,张广延率领张家军英勇迎战。

冯宜之知晓此事,心中焦急不已。她知道,外祖虽骁勇,但年事已高,而战场上刀枪无眼,难免伤亡。

“世子妃,刘公子命人急送家书一封。”

正是忧虑之际,冯宜之收到了刘皓送来的信。

刘皓是张广延已故部下之子,被收养膝下,自小与冯宜之一起长大。他在信中让冯宜之放心,他已随张广延上战场,西疆有亲信留守,必会大胜归来。

寥寥数字,让冯宜之红了眼眶。

又过了半月。

那日赵亭河深夜才下职,一回府便进了澜亭院,寻冯宜之的身影。

世子前往澜亭院实属难得,但看世子的神色却似在压制怒气。下人们噤若寒蝉,只是面面相觑。

“冯宜之!”

房中,冯宜之半倚在美人榻上看话本。赵亭河一声怒喝,吓得她手中的话本都落在了地上。

赵亭河见美人半倚榻上,雪腮云鬓,娇若芙蓉,她神色还有些吃惊,似是被吓到了。

他只愣了一瞬,又厉声质问:“你和刘皓到底是什么关系?张家军节节败退,密报言军中出了奸细通敌,而那人就是刘皓!”

“……不可能,此事可查证清楚了?”冯宜之心下震惊,面上却不显。

“有何不可能?!陛下正着人调查,还截获了你日前写给刘皓的亲笔信。我不管你与刘皓到底是何关系,但你要记住,既已加入建平侯府,便要记得你已不是张家人!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心思!”

赵亭河甩袖离去,并命人将冯宜之软禁在府内。

“世子妃……小姐……”

冬葵在门外将二人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见自家小姐立在那处无声垂泪,心疼不已。

她是冯宜之的陪嫁丫鬟,冯宜之在西疆有多么恣意,在京都受了多少委屈,她最清楚不过。她还记得小姐待嫁之时的欢欣雀跃,也记得成婚之日,小姐因世子宿在书房而哭泣的模样。

她的小姐可是镇西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哪知到了京城却被贵女们嘲笑是来自西疆的野蛮人,受了委屈却只换来世子的冷眼和嘲讽。那瞎眼世子不知,她可是心知肚明,若没有李元元在宴会上的挑唆,哪有人敢多次针对小姐。

冬葵不由得哭了出来,冲进去跪在冯宜之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小姐,刘少爷不会做这种事的,我们回西疆吧……您在京都受了太多委屈了……呜呜呜呜……”

冯宜之身形晃了晃。

她以前还曾担心赵亭河误会她与刘皓的关系,为此特意解释过,只换来一句“我不关心”,如今主动问起二人关系,却是因为可能影响他的仕途。

她终是没说话,只是缓缓握紧了冬葵的手。

翌日,冯宜之在赵亭河书房外侯了许久,希望他能帮忙为张家,为刘皓之事探听一二。

“世子妃,请您回吧,您滴水未进,已在此侯了半日了。”管事于心不忍,再次开口劝诫。

然而冯宜之面色惨白,却仍立在门外。

她心下戚戚,若是当年的自己,定是拼了命也要自请查清实情。而如今,她已成为后院的一只鸟雀,断了翅膀,没了利爪,只能依靠投食者,乞求一点怜悯。

渐渐地,下腹传来一阵阵的绞痛,冯宜之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榻上,只有冬葵哭肿了眼睛,在一旁守着她。

“……冬葵,世子可还在?扶我起来。”

“小姐,您来了葵水,又一日未进食,晒了许久,可千万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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