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暖半张床》第一章 老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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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北方A城,还没有从夏季的蒸炉里逃出来。

早上,整个城市依然被浓重的热气层包裹着,头顶上方灰蒙蒙的一角天空分辨不清为雾气还是工厂废气所致。经过了一夜喘息,饱受昨日太阳曝晒而有些寥落的街巷随着几家商铺的开张逐渐热闹起来。稍感凉爽之意,一群麻雀便闹到街路旁的银杏树上叽叽喳喳个不休,仿佛宣泄着内心对这种叫霾的不平。商铺以西不远的地方是一处矗立着几座高层楼宇框架的建筑工地,搅拌机对惊扰他人香甜晨梦已经不再顾忌,正轰隆隆地抓紧作业着。道路中间有辆出租车为了多拉趟儿生意一个劲儿地响动着喇叭,然后迅捷地在车流的缝隙中钻来钻去,而赶超过后又免不了挨上后面司机的一通叫骂。此时,人声、鸟叫、机鸣……组成了A城喧杂的晨曲。

在通往师范大学的路上,佳诺颦紧眉头,猛地踩下刹车。塞车,又是塞车!每次途经园安路几乎都会遇到这恼人的塞车,唉!真是没法子,这年头到处在修建扩路,可园安路还跟十年前一样,窄小落魄,坑洼不平,不塞车才怪呢。

佳诺心里嘀咕着,眼见前面的车动起来,忙跟行在后,可没行几步又不得不停下。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操作盘上的时间表,“7︰16” 。还好。佳诺长吁了一口气,落下车窗,习习的晨风从窗外透进,很是爽心沁肺。

视线里,作为这条街巷标志性建筑的伪满时期小红楼已经被崛起的座座高楼所替代。“标志性建筑是一座城市的记忆,应该无条件地施加保护,如果在城市行进中大肆拆扒,就等于将这座城市毁灭性地湮没,与信手扼杀城市悠久的历史文明无异。”佳诺记得曾以此与身边很多人争辩,却招来他们的不屑和嗤笑。如今这条街巷的旧时景象已经一去难回,诸多美好印象也只好停留在记忆中了。

佳诺叹了叹气。稍顿,车窗里的景象被徐徐驶上来的车辆所替换。

“嗡……”手机一阵蜂鸣,佳诺忙关上车窗。

“喂,起床没?”手机里飘来莫子乔慵懒的声音。昨晚酒酣兴浓,佳诺与她聊到很晚,两人从酒吧离开已过午夜时分。

佳诺笑骂,“起床?也不瞅瞅现在都几点了,原来我们家懒猫还赖在床上啊。” 

莫子乔打着哈欠,“我是怕你迟到才叫你,可你倒说起人家懒猫。 ”

佳诺看着前面仍未动的堵塞车辆掩饰不住内心的气恼,“世道真不公平,同样是上班,你可以睡到自然醒,我却得早早地爬起来,更糟糕的是还赶上园安路塞车,堵在这儿足有十分钟,糟心透了!”

电话里边传来莫子乔的嘿嘿笑声,“你不是整天喊着要保留城市历史嘛,那就好好尝尝旧路带来的肠梗堵吧。”

“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儿!”佳诺大声辩驳。

一看佳诺的斗鸡架势上来,那边的莫子乔赶忙转换话题,“昨晚喝的洋酒啥破玩意儿,到现在我的头还生疼得要命。”

佳诺趁机回敬一句,“活该!我昨天就说酒吧里的洋酒大部分是贴标的,可你偏不信这门儿邪。”

“是酒就OK,要的就是一个酩酊,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是一次尝试结束。”

“可哪有像你这样还未牵手就主动从台上撤退,岂不白去了嘛。”

“那是因为你不懂。”莫子乔突然把话锋一转,“哥们儿,我劝你对老路还是换一种打法吧,别整天死扳着脸像人家上辈子亏欠你债似的,这男人嘛就跟孩子一样,需要哄的时候绝不能吝啬……”

还未等莫子乔敦敦教诲完,佳诺不耐烦地拦住话,“那还要我怎样!”突然瞥见前面的车辆终于动了,也管不得电话那头的莫子乔乐意与否,“啪”地一声断然挂断手机。其实也是,一个连婚姻门槛都没踏入的小青年竟教唆起已婚妇女的御夫术,不啻于鸡要给鸭子上一堂游泳课,也太不量力了吧!

车过了路口开始加速前行。  

莫子乔刚才所提到的老路,名叫路希明,是佳诺的丈夫,现任景华区政府副区长,人长得帅不说,且仕途铮亮。可最近一段时间佳诺跟他无端生出芥蒂,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反正动不动就跟他怄气。昨晚在红磨坊音乐酒吧,佳诺一进来就跟莫子乔约法三章,说这次只准聊你电视相亲和其他的一些事儿,再不要把我和他牵扯进来,家里的问题由我们自己解决,请你别再瞎掺和。结果倒好,聊天的后半程,莫子乔还是把机关枪的火力点集中在这路希明上了。

这不,莫子乔又要来了。

但别说,莫子乔所说的头痛,自己还真有同感。佳诺昨晚那个点儿回家后睡意全消,干闭着眼睛就是睡不着,好不容易把天蹭到泛白,困意才慢慢袭来,总算是迷迷糊糊地眯了两个小时,醒来后感觉脑袋发晕,浑身酸疼,很不自在。佳诺用力地拍打着太阳穴,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最近一个时期,她觉得睡眠严重不足,每天总是昏昏沉沉的。前几天到兰蔻丽人做护肤时,美容护士就一个劲儿地劝她要多注意休息,保证睡眠质量,并吓唬地说睡眠不足可不容忽视,会使人加速衰老,让皮肤变得干涩、粗糙和晦暗的。尽管护士小姐的这番好意换的是佳诺购买了美容院里新上的一份补血养颜产品,但佳诺还是为她的话所动,你说哪个女人能不珍爱自己的皮肤,何况是颜值和气质自恃俱佳的佳诺。

佳诺今天穿了件清爽得体的白衬衫和一条深蓝色牛仔裤,比起那些性感魅惑的打扮,她的装束向来都这样自然随性,虽然看似极简、朴素的搭配,却能成就她巨大的气场,气质不显高贵,也未见多么端庄,但却微妙非凡。佳诺耸耸肩,弯指向后梳了梳披于肩上的栗色长卷发,基于涵养和自信的一股清淡书卷气顿时在她周身弥漫开来。

佳诺的脑子里开始出现昨晚在酒吧里的情形。

屈指算起来,莫子乔参加电视相亲节目的录制一共有六次。每次出发前,莫子乔都信誓旦旦地跟佳诺电话约定要回来小聚,借机好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佳诺充电补脑。可事与愿违,莫子乔回来后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那个,小聚总在搁浅,佳诺的“涨姿势”也就始终未能成行。

莫子乔昨天下午从N城回来,还没等走出飞机舱口,私信就给佳诺输送了过来:今晚老地方见。佳诺笑着回复:一定?莫子乔立刻又回过来:一定!看来,这次应该是得到小聚的准信儿了。莫子乔所提及的“老地方”,是两人以前常去的一家叫红磨坊的音乐酒吧。

夜幕初降,佳诺早早地赶到酒吧。酒吧内轻缓的美国乡村音乐在斑驳的灯光中舒展、摇曳,一股淡淡的柠檬香在空气中弥漫。见是熟客,老板娘面带着一贯的招牌式微笑,直接领到她俩常坐的位置。那是个靠里间的由高背皮面座位合拢一起的空间,很适合聊天。

刚坐定不久,莫子乔风尘仆仆地从外边进来,一看到佳诺,好是一番打量,弄得佳诺很不自在。莫子乔皱起眉头,问佳诺怎么了,为啥脸色这般差。佳诺急作掩饰,说是灯光问题,你可能没看清。莫子乔白了她一眼,净胡扯,你状态好不好,我还能看走了眼。佳诺连忙应答,那就是睡眠问题,这阵子总睡不好觉。莫子乔轻问,是不是还在跟老路斗着气。佳诺摇了摇头。莫子乔郑重地说,如果是的话,你可就是自己折磨自己。佳诺赶忙把莫子乔摁到座位上,说你能行不,我俩时隔一个月才见次面,能不聊我跟他的事儿吗。莫子乔瞅了瞅佳诺,说不聊可以,但我得告诉你,很多痛苦都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佳诺说,这个我知道。莫子乔恨恨地说,你知道就好,别明知故犯就行。说完,两人相视好几秒钟才转而一笑了事。

莫子乔开始讲述电视相亲经历,还没提上两句,就被一脸茫然的佳诺断然止住,不对呀,我昨晚在电视上看到的内容,怎么与你说的不同呢。弄清佳诺的疑惑后,莫子乔的嘴丫儿都快扯到耳根子了,“额的神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节目都是早先录制好的。”佳诺尴尬地笑了,“我哪晓得这些,我就以为是直播呢。”莫子乔眉毛一扬,禁着好看的鼻梁,“你如果真连这点小儿科的常识都不懂,那我倒是非常、非常、非常怀疑你的IQ内存,还能否HOLD住你那些思维活跃的学生。”她把三个“非常”说得一板一眼,只是故意地把“非”字咬成了“hui”音。

佳诺作嗔怪状,“我们家大美女快嘴下留德吧,每次看这档节目,我眼睛眨都不敢多眨,生怕稍不留神错过你台上的表现,可你倒是见面就对我一通猛烈炮攻,不是批评我和路希明斗气,就是赤裸裸地鄙视我无知。”

莫子乔咯咯笑起来,“好吧,那我现在正式向你老人家道歉,停止一切炮火。”说完,嘴角微扯,鼻孔视人,又拿出一副故作嚣张的架势问起佳诺,“哥们儿,依你所见,本小姐在台上的表现如何呢?”

见此,佳诺假装正襟危坐,小脖一挺,迅速翻动起头脑中储存的词汇,然后把一堆赞美词像挤牙膏似的一个个挤出来,“要说你的表现嘛,可以用巨带派、巨够劲、巨霸道、巨牛ⅹ、巨……还巨什么的来形容呢。 ”佳诺一时想不出词来,嘴巴微张,表情极其夸张地卡在那儿。

莫子乔禁不住大叫一声,“锯你个头。”

哈哈哈!两人随后都笑了起来。

尽管两人嘴上这样拌着,但心里都像盛开着花,洋溢着无比快乐。

粗看莫子乔这个人,她属于嘻哈一族,开朗健谈,大大咧咧,引用常遛在人家嘴边上的话说,就是“很不女人”。其实仔细端详,她倒是蛮具小女人气息的。一来,长相不赖,天生一副丽质,尤其是细眉小眼、樱桃小嘴、英挺小鼻和瘦削小脸,这“四小”颇为精致,兼具红楼梦里林小姐外形之范儿,却鲜有其“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二来,个子虽不高挑,但杨柳细腰,臀部微翘,身段也是蛮佳。只是有一点算作自然灾害,那就是她的胸部平平。

为这事儿,害得莫子乔私下里没少抱怨自己身材的“没前没后”,甚至还向佳诺提出过抗议,“求求你,别在我眼前炫耀你的那条事业线好不好。”每到这时,佳诺通常会故意地气她,“羡慕的话,就在你一马平川的飞机场上刨道小垄沟吧,它一样会金光晃眼的。”气得莫子乔直叫,“谁飞机场了,我怎么飞机场了!”说着,她双手用力地把罩罩合拢,冲着立时显现的效果向佳诺证明,“鲁迅他老人家讲过,这女人的事业线嘛,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用力挤,它总会有的。”

嘚!敢情莫子乔把鲁老爷子那句“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偷梁换柱到这儿来了。

这就是莫子乔的性情,豪放中不失可爱,可爱中又不失任性。该扬高气势时,她会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架势,来者不惧,谁都敢惹;该放下姿态时,她又作温顺依人的小鸟状,可爱可亲又可人;等到发嗲时,她更不拖泥带水,不嗲到你神经错乱、骨子疏松,不嗲到你服软认输、缴械投降,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在很多人眼里,莫子乔这样的女人就是“万能油”,但佳诺喜欢像别人一样称她为“白骨精”。理由是莫子乔身处高学历高收入的白领阶层,又天资聪颖,能力超群,是单位的业务精英骨干,加之一直待字闺中,就成了老妖精。有一回佳诺戏谑地以“白骨精”跟她打招呼,不想老妖精不干了,开始替“白骨精”们打抱不平,说“白骨精”咋的了,“白骨精”碍着你们什么了,“白骨精”完全靠自己打拼,就比你们这群成天寄生在男人身上的“白富美”们强。佳诺也不示弱,据理回驳,你也别这样片面评价“白富美”好不好,我们的“白富美”可是洁身为白、自立为富、修身为美。

这笑骂归笑骂,但莫子乔被剩下的事实一直未能改变。有一种主流的观点认为,像莫子乔这样的剩女都“太过于挑剔”,她自己对此也俯首承认不缺男人,但实则是缺一个暖心的男人。也难怪,一方面娘里娘气的小鲜肉、怪咖们很难博得她的芳心,另一方面稍能撬动心思、令她心旌荡漾的几个暖男,还未等决意下手,就可能被人家抢先在民政部门给注册掉了。

唉!真是时不我待,莫子乔内心偶尔也着急过,甚至禁不住会跟佳诺慨叹:这世上入眼的好男人真像厕所里的卫生纸,怎么越扯到最后越少了。佳诺抿嘴一乐,借机奚落她:但上厕所没有纸真不行,生活中没有男人更不行;你的尖酸刻薄虽成就了你的事业,却也吓跑了一群围拢你的男人。

两人像这样的争来吵去司空见惯,但一般总会在笑声中收场,也许这样才正显示出她们之间的亲密。

说到亲密,还得多说几句。有一次,佳诺亲切地称莫子乔为闺蜜,不想却被她呲之以鼻,断然给否了。佳诺笑问她,那叫你啥,你不是讨厌我叫你“白骨精”嘛。莫子乔说,那也不叫闺蜜,闺蜜听起来有些俗气,应该换一个时尚味浓点儿的称谓。想了好半天,最后竟然说我们既为同学,又是同龄,毕业后恰还在同一座城市工作,那不妨就彼此互称为“老同”吧。佳诺听后直摇头,不行不行,这跟“女同”没什么区别,很容易让人误解的。莫子乔斜睨了一眼佳诺,说肖老师你不至于这么没文化吧,古时候立誓结拜为姐妹的才互称为“老同”,表明人家是最亲密的关系,可你倒把它理解成基友了,算了,你爱叫啥就叫啥吧。

后来还是在佳诺的建议下,说你子乔侠骨情长,为人又那么仗义,倒不如我们就互称作哥们儿吧,这样还能显示出你的豪气和硬朗。豪气和硬朗?莫子乔当然喜欢被这两个霸气的词罩着了,于是,“老同”终于被“哥们儿”所替代。可奇怪的是,“哥们儿”虽是佳诺所提,却很少见她这样称谓莫子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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