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没有爱，我该依靠什么活？

无法言说的，总是折磨人。看着那个五十岁的男人，一个人蹲在沙滩边的树林里，浑身抖动着哭嚎的背影，谁能想象地出来，人前的他是多么儒雅风趣，干练细腻，让人如沐春风。

小新当过兵，这个摸过枪的汉子被离自己几百米远的情景给震慑了，在这月黑风高的夜，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蹲在地上的男人手里拿着铁锹一样的器具在铲着沙土，大概挖了一个深深的洞后，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朝着小新喊叫：“过来，拿着打火机！”

小新强压心里的忐忑，点了一支烟压了压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打火机送了过去。洞里放着一个桶，小新认出来，那是常年放在男人车后备箱的一个铁皮桶，燃烧的黑色痕迹与这个男人洁癖般的干净格格不入。里面装着厚厚的一叠黄纸。

男人没有看小新，伸出右手接过小新递来的打火机，低哑地说：“去车上等我。”这弄的是什么鬼玩意儿？深更半夜，男人一个电话把小新从被窝里薅了起来，让他亲历了一场难以言状的惊悚“表演”。小新两步并作一步回到了车边。男人瘆人的哭声伴着清冷的海风阵阵传来，一闪一闪的光亮更如同磷火般增添了诡异的色彩。

小新仿佛看到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暴戾可怕。他怎么也不能把这两个人重叠到一起去。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男人提着铁桶从树林处走了回来，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淡淡的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这么晚叫你，不好意思，我喝酒了，没法开车。”

“没……事儿，这不是我分内的事吗？”小新强压紧张的情绪，用一种陌生的眼光从后视镜里看着男人。“我不回兰溪花园了，把我送御海园吧。”男人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异常，若不是小新远视的眼睛和刚才不懂事的海风送来的哭声，小新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陪伴了六年的领导竟然有这样的一面。

之后的日子，小新就将此事翻篇了。可领导从这晚之后，却对小新改变了态度，让小新受宠若惊，同时又极为不适。领导把小新带到了自己老婆孩子面前，说这是自家兄弟，还让老婆帮着给小新张罗女朋友。领导有个男孩儿，上初中，非常喜欢小新，总愿意缠着他，让小新带他上这儿上那儿。

小孩儿是真心喜欢小新，一起去吃昂贵的饭菜，还把自己的新手机都送给小新，小新不喜欢手机屏保那一串字：没有爱，我该依靠什么活？他挺心疼这个男孩，平时高管忙，根本没有时间陪伴他。孩子的母亲有些敏感，孩子又是青春期，两人碰撞到一起全是对抗和眼泪。男孩说：“我家有钱可没有温暖。我爸就像个假人，我妈就像个怨妇，我宁可像我同桌小宁家那样，家里虽然条件不好，但每天能坐在一起吃饭。”

说这话没多久后的一天，高管老婆打电话给小新：“你快来吧，齐齐犯病了。”男孩有严重的焦躁症，犯起病来六亲不认，眼睛都是白的，可怕得很。在小新的安抚下，齐齐慢慢恢复了，抱着小新大哭起来：“小新叔叔，你带我走吧，我不想生活在这个家了，一点爱都没有。”原来，齐齐写了一封信给小宁，被他妈妈发现了，就说他早恋。

其实信上没说什么，就是约了周末图书馆见，让小宁给他讲讲她的家。小新咬着嘴唇，欲言又止。高管得知消息也回了家，他劈头盖脸地骂了老婆一通，那吼声把小新的心脏都震得轰轰作响。接下来，就是老婆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天地泣鬼神。

小新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揽过齐齐的肩膀，想把他送回到房间。齐齐挣扎着：“让我去死吧！我不喜欢这个家，我不喜欢我的父母，我也不喜欢我自己，像个孤魂野鬼！没有爱，我感觉不到爱，还不如死了好，呜呜……”

高管拽着老婆衣领的手一松，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喃喃道：“原来，你和我一样。”

晚上，高管喝了酒。他心底的沉疴在作痛，憋了几十年的话终于无法压制地吐露了出来。在小新面前，他退回了一个无助的孩子，彻底失去了防备。高管坐在地上，手里提着一罐啤酒，泪流满面：“兄弟，你知道吗？我是被抱养的，亲生父母早逝，我的童年没有爱。”小新恍然。

“都说我父母是多么光鲜，可他们终究是我的养父母。他们对我好，我也一直在扮演着他们的好儿子，我跟父母都是客客气气，逢迎着他们一切的想法和安排，包括接受他们理想的门当户对的伴侣。在我心里，我必须这么做，不然我就成了忘恩负义的杂碎，不！是杂——种！”他把最后两个字说的重重的，像把锤子砸在小新的耳朵里。

“我得到的是父母的满意和认可，这种感觉就像董事长对我的工作很满意那样，不是发自心底的爱，他们从没有像责备妹妹那样责备过我……待我像客人。有一段时间我想为我自己活着，或者实在不行就为我自己去死，可又觉得自己没良心。即使没有爱，我还没有责任吗？”高管仰头灌了一口酒，黑色的泡沫顺着嘴角混着眼泪流了下来，如同一条被污染的沟渠。

小新默默地听着，他继续倾诉着：“没有爱，我依靠什么活到现在？刚开始是为了报恩，后来就为了齐齐。你知道吗，我给孩子起名叫齐齐，就是想让他齐齐美美，开开心心，在自己父母的爱中快乐成长，可现在……小新，为什么？我们是他亲生父母啊，怎么就感觉不到爱呢？！我那么爱他！”

小新点起一支烟，缓缓地说：“我也没有父母，没享受过父母之爱，我吃百家饭长大，没有钱，我和弟弟为了生计去卖过烤毛蛋。可我们活得一包劲儿，一切都会好起来，只要不放弃，一切都有希望。”高管抬起头，目光定定地落在小新身上。

“每天陪齐齐吃顿饭，一家人，聊聊家常，让齐齐说说小宁，就都好啦！”

第二天，小新照常来拾掇高管的车，他发现后备箱的铁桶不见了。高管上了车，两人无言。停车的间口，小新手机上闪过一条微信：谢谢了，兄弟，放下过往，过好当下，靠希望活着。

是啊，依靠希望活着。有希望，日子才闪亮。

小新的手机屏保亮起，上面赫然写着“风乍起，会当奋意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