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沉湖(4)

我们的沉湖

(之四)

文丨甬上话

1、见到了“一号”

      一军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120师在山西敌后战场上发展壮大而来的部队,所以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团以上军官中山西籍的人很多。六团入湖时的团长便是,他是刘发耀团长。

      刘团长在沉湖时,我还在二营部通信班。一个小“新兵蛋子”,自然不关心也无从知道团里首长,直到看见他独自出现在大堤上,才知道他团里的“一号”。有知情者剧透说,刘团长是武汉军区警卫营营长,到坦桑尼亚当军事顾问回国后“空降”到六团任团长的。

      七十年代初我们当兵时,野战部队团以上带兵的指挥员是有代号的。这种代号沿袭自战争年代的称呼。团长、师长、军长这类军事主官代号为“一号”,团以上政治委员称“二号”,副团长、副师长、副军长称“三号”,副政委称“四号”,参谋长称“五号”,政治部(处)主任称“六号”,副参谋长称“七号”,政治部(处)副主任称“八号”,后勤部(处)长“九号”,没有“十号”。

      通常称呼“一号”和“二号”这些主官时不带姓,只称代号。“三号”“四号”八号”“九号”这些副职则因为有好几位,为区分清楚,则用姓+代号来称呼。这就有情况了,如果一位政治部(处)副主任姓王,称呼起来就很尴尬,有时叫不出口。按规则称呼的话,正规叫法为“王八号”。各部队都闹出了许多的笑话,因为有很多的“王八号”。

      六团的“一号”很严肃,不苟言笑。很多次看到他一个人,背着手,低着头,旁若无人慢悠悠地在沉湖主干渠的大堤上踱步,在思考什么问题的模样。大堤下面的这群小新兵知道团长在大堤上,都悄悄聚拢来,仰起头想看个仔细。在我们的心目中,团长,是个很大很大的官,像隔着万水千山,高不可攀,今天被我们看到了,很是幸运。有人给家里写信说,我看到团长了。

      六团的“二号”首长是政委严明忠,不知多大年龄,看起来很老,皮肤有点黑。私底下都在传,说严政委是“国军”的俘虏兵。团里似乎是政委当家。严政委是被南京军区树立为“焦玉禄式的领导干部”。

      到了八十年代前后,这种沿袭自战争年代的称呼方法,不知什么原因逐渐在部队中消失了,改用姓+职务的称呼。许是和平年代久了,指挥员们的信息不需要保密了吧。

      部队调防江南后,“刘一号”当了副师长。1979年我从南京步兵学校毕业在师里当参谋,宿舍旁边就是刘副师长的家,我们下班后天天在他家门前的蓝球场打球,他也时不时地上场打打。后来他和二师王云政委成了儿女亲家,女婿很优秀,当过二师通信营长,一军通信处参谋,军通信团团长,江西九江军分区参谋长、司令员。刘团长后来退休住在无锡干休所,2019年他孙子辈在杭州结婚时,我和夫人专门去参加了婚礼,那时他还和以前一样精神。

      六团去沉湖的前后,还有一位山西籍的团长叫杨效成。后来杨团长转业回了原籍山西太原,当了省人民银行的保卫处长。 有一年我休探亲假时,他正好到我父母亲工作的城市里检查工作,我们还见过一次面。

2、班长方金安

      当过兵的人,无论他以后是有出息还是没出息,走到天涯还是海角,官大还是官小,有钱还是没钱,最感激最难以忘怀的就是自己的班长。

      班长是“兵头将尾”的官,是直接与士兵打交道的人。士兵们通常十七八岁,在家还是孩子,到了部队就要独立生活,人情世故,世间冷暖,洗衣叠被,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全靠班长一点一点来教来带。班长,实际上就是兄长、师长、家长的概念,尽管他只比自己带的兵大不了几岁。

      我的班长叫方金安。他是二营营部的通信班班长。他是1971年入伍的兵,只比我早当兵两年。

      方班长是广东东莞人,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深眼眶、浓眉毛、厚嘴唇,大脚片子,走路时步速很快,并向左右晃动,像沿海渔民。有着很明显的广东人的所有特征。印象中方班长从未犯过任何错,什么事情都是深思熟虑后的自然而为。营里所有的领导,不管是难伺候的还是很随意的,不管是有主意的还是没主意的,都很信任他、依靠他。当然,我们这些人更是如此。营部当时编制有一名书记,姓郭的山东人,烟瘾很大。此书记非领导意义上的书记,类似于营部“秘书长”的角色,排职干部,是领导班长的。但他基本不管事,营部的内部事务都是方班长在操办。

      方班长非常阳光,是遇到事从不知道愁、什么时候都是带着笑意、干活从不知道苦累这种类型的。经常把胳膊弯起来,鼓出疙疙瘩瘩的肌肉块来给我们卖弄说,你看!

      方班长给我们上课,讲通信班的职责和干好工作的方法技巧,带广东味的普通话很好听。

      方班长给我们讲道理,传授在部队怎样当兵,遇到事情怎么处置。他生起气来并且是很生气的时候也会骂人,经典的格式是:TMD,你怎么能这样呢?

      方班长干活很卖力气,不怕脏不怕累不怕吃苦。种稻子、放鸭子的所有技术他都知道,手拿把掐。

3、赶集卖鸭蛋

      我对方班长印象最深的动作和形象是他挑鸭蛋去卖。

      吃不完的鸭蛋剩余很多。于是卖鸭蛋成为他的一个专项工作。满满装上两大筐,蹲下身子,扁担上肩,两腿一使劲,打着赤脚就上路了。这事基本上他一人就干了,有几次我想去集市看看,也要求和他一道去,他乐呵乐呵地就答应了,结伴去到老百姓聚集比较多的二河镇,或万福闸的集市。人来人往的集市很热闹,不一会鸭蛋就卖光了。拿着卖来的钱,再去买肉、菜挑回营部改善伙食。

      我和方班长俩人有一段时间一起放过鸭子。穿上标准三件套,拿一根长长的竹杆子,背一顶大竹帽,光着大脚丫去到鸭棚。鸭子们只要看有人来了,嘎嘎声顿时大起来,争先恐后前呼后拥地迎上前来。打开圈门,鸭子们扑腾着翅膀,摇摇摆摆地鱼贯而出。我们一前一后,赶着一大群鸭子去下河吃鱼虾、去稻田吃收割时剩下的零星稻子。吆喝鸭群的声音我记不得了,反正嘴也不闲着,用吆喝声和长竹杆指挥鸭们向前向后向左向右,过河下田,鸭子们也很听指挥,好玩极了。

      因为太优秀了,没过多长时间方班长就提干了。开始是营部书记,后来又下连当排长。排长是带兵的,出路好一点,营里领导可能就是想让他去带带兵,有资历有经验了就可以再重用了。后来我离开营部调到团轮训队后,因为离得远,联系就少了。部队出湖返回商丘,然后从中原调防江南,然后我又去上学,就断了联系。

      几十年后他的去向有点众说纷纭,有的战友说,方班长转业后去了深圳市,在罗湖区公安局政委任上退休。也有消息说他转业后回到东莞,在这个改革开放的热土干得风生水起,成了大老板,有自己的房车,上世纪九十年代未自己有房车的老板还不是很多。但不管哪个消息确切,他都干得不错。所以部队有句教育人的话:在部队干的好的人,到地方也不会差到哪去。

4、大米饭管够

      在沉湖劳动虽然很苦,但吃饱饭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是白花花的大米饭管够。

      入湖之前在河南商丘营房训练时,多是吃面食或“二米饭”。面食以馒头、面条、窝窝头为主。“二米饭”就是把大米和小米混合起来蒸熟,一半白一半黄,白的软,黄的硬,口感不是很好。一旦听说吃纯大米饭,兵们都很高兴,尤其是湖北、四川兵更加兴奋。饭前集合、唱完歌,一进入饭堂便开始抢饭。还有人发明了能多吃点米饭的窍门:第一碗少装快吃,第二碗装满压实。为节约粮食,连队有时周日便只吃两餐。

      每逢休息日一天只吃两餐饭,这个办法在驻北方的部队比较常见。以至到了1984年至1986年我在石家庄高级陆军学校读书时,学校亦是如此办理,还经常吃所谓“二米饭”和“窝窝头”,同学们意见很大。

      沉湖沉积多年的淤泥肥沃无比,根本不需要施肥,秧苗就能茁壮地成长。到了沉湖后,吃自己种的稻子,彻底消灭了“二米饭”和“窝窝头”,官兵们自然很高兴。再加上养猪、种菜多种经营,伙食肯定比在河南时强多了。只不过那时连队饭堂没桌椅,开饭时一个班围成一圈,中间放两个铝盆盛着全班的菜,大家都蹲在地上吃。

      入湖生产的两年间,营部养了一大群鸭子,各连队也都建有鸭棚,养有大批鸭子,每天能收很多鸭蛋。除了拿出一部分上集市卖给老百姓之外,绝大多数是保障部队自已的,所以在沉湖吃鸭蛋是放开来吃的。二营营部食堂每天都炒一大盆上桌,这种盆大小如老百姓过去广泛使用的铝质洗衣盆,是炊事班用来盛大锅菜的军需品。以至于有段时间一看见炒鸭蛋就反胃。

5、最喜欢帮厨

      营部炊事班人比较少,所以实行了轮流帮厨制度。我最喜帮厨,轮到帮厨,可以外出采购,监督给养员采购食材的数质量。还可以跟老炊事兵学习刀工、配料、炒菜。所以切片、切丝的所谓“刀工”虽然不是很精,然一旦上身就一直伴随到如今。有时帮厨的任务是烧火,蹲在大灶台后面,用柴火、煤炭烧大锅菜。掌勺的兵不断喊着“大火”!“小火”!“压火”!“撤火”!听到口令,及时用煤铲、铁钩调整火势大小。有时候炒好一个菜,老兵就让尝尝,这时刚炒好还在锅里热气腾腾的菜最诱人,就专挑一点肉片、肉块、肉丝来尝,感觉真得很好。

      自已种菜品种比较少,有些菜品自然供应不上,所以冬瓜在一段时间内成了每餐的主力下饭菜,餐餐离不开冬瓜饨粉条。不知是其它菜少了,营养不均衡,还是什么原因,战士们有段时间个个得了“烂蛋皮”的毛病,小伙子们个个裆部脱皮发痒,不得已地搔来搔去,又不好意思就医。大家都说是吃冬瓜多了闹的,称这种菜为“烂裆菜”。

      后来我离开二营部调到团轮训队工作,这个单位人数很少,没有生产任务,也不养猪种菜放鸭子,伙食比营部和连队下降不少。这也难不住,有办法。轮训队离团部直属的各连很近,打听到哪个连吃包子、有好菜,就去找老乡或相熟的兵们要一点吃,有时这些人还会主动向你通报情况。实在没办法了,到自己食堂的后厨,倒点酱油,或者伴点生菜油,居然也很好吃,一碗米饭稀里哗啦就下肚了。很多年之后到了宁波工作,发现酱油伴饭居然是宁波的一种特色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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