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大结局):剑影刀光黑娃冤死,波诡云谲命运沧桑

      农历四月,白鹿原进入初夏季节。满原的麦子从墨绿中泛出一抹淡白色,一方一绺已经黄熟的大麦和青稞夹缀在大片的麦田中间,大地呈现出类似孕妇临产前的神圣和安谧。突然一场温腾腾热燥燥的南风持续了一夜半天,麦子竟然干得断穗掉粒了,于是千家万户男人女人大声叹送着“麦黄一晌蚕老一时”的古训涌向田野,刈断麦秆的声浪喧哗起来。就在那神秘的短促的一晌里,麦子熟透了;就在那神秘的一时里,蚕儿上蔟网茧了…

      公元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成为白鹿原社会气候里神秘短促的一晌或一时,永久性地改变了本原的历史。

      身为十五师联络科长的鹿兆鹏首批强渡渭河,涉过古都西安的最后一道天然水障。渡河并没有遇到什么强硬的抵抗,士兵早趁着黑夜潜逃了,机枪和步枪扔得遍地都是。部队长驱直入,在西安地下党的安排下立即进城。守军的阻击不过像一道木桩腐朽的篱笆,很快被攻破。一个强大的王朝临到覆灭时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他终于亲自迎接了五月二十日的这个早晨,亲眼目睹了一个旧政权灭亡和一个新政权诞生的最初过程。面对钟楼上迎风招展的红旗,他流下一行热泪,这正是祭奠无数烈士的最珍贵的东西。巨大的欢愉和紧绷的心弦使胃肠处于一种休眠的状态,兆鹏甚至忘记了饥饿。直到天黑,师长亲自召见分配新的任务,命令他回到白鹿原策动滋水保安团起义。

      佩戴着少校肩章一身伪装的鹿兆鹏突然来到黑娃的营地。两个久违的朋友紧紧拥抱在一起,临时凑合一顿菜饭后,鹿兆鹏向黑娃简单介绍了西安解放的消息并鼓动黑娃起义。黑娃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并向兆鹏介绍了保安团的布防情况。俩人在策动起义的具体方法上不谋而合,就是先跟把兄弟二营长焦振国接触,愿意起事剩下一营的孝文就好办。愿意了一搭干,不愿意就把他的御林军拾掇了。孝文愿意起事,张团长就不是问题,孝文要是说不通,就把他俩一道拾掇了。

      一路凯歌,完全按照他们设想的最好结果,二营长焦振国一拍即合,一营长白孝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最好和最坏的结局中轻而易举地选择了最好的结局。今日的胜利与十几二十年的艰难曲折悲壮凄凉一样合情合理。四人胳膊互相箍抱着肩膀达成默契。白孝文命令部下卡死城门,防止有人外逃。孝文和振国去动员张团长一起起义,先礼后兵。张团长一见一营二营营长一起来就满面狐疑,听到他们要起义,张了张嘴没说话,虚汗布满脸孔,只是请他们看在多年的交情上,让他卸甲归田。还未等焦振国说上一句话,孝文枪声已响,击中团长的左胸,随即又对他扬起的脸孔射了一枪,张团长像一堵孤墙倒了下去。岳维山也同时被黑娃带了到兆鹏面前,面对这个交手了二十多年的老对手,说什么傲慢和蔑视的话已经没有意义,实施怎样的报复也很难产生报复的痛快,这个人与他效忠的政权已经不可挽回的完蛋了。兆鹏走到岳维山跟前,解下捆绑着胳膊的细麻绳,让他坐下来旁听滋水县保安团起义的备细事项,让他看看这个自己惨淡经营的反动政权是怎样被摧毁的。

      起义的仪式是第二天午时举行的。鹿兆鹏没有参加这个激动人心的起义,他把一切安排妥当后于黎明时分回城去了,听说只在西安待了两天又随部队西进,最后是死是活火下落不明。

      起义后的第三天,二营长焦振国来找黑娃,他对白孝文颠倒黑白,独吞起义成果的行为大为不满同时又非常忌惮孝文补打在团长脸上的那一枪,执意还乡务农,半月后终于在中共滋水县县委第一任书记秦继贤同志手里磨缠到一张起义证明,回他那个陕南闭塞的小县去了。

      多半年后,副县长黑娃鹿兆谦在他的办公室被捕,任何人禁绝探望,罪状有三条:一,土匪匪首残害群众;二,围剿红军三十六军,三,杀害共产党员。他在监狱里蹲了不足一个月。这期间黑娃只被提审过两次,就按照全部取证充分被宣判死刑。他的逐条辩解反而成为可笑的抵赖。两天后,妻子高玉凤领着独生儿子前来探望,这是自他被囚二十多天以来见到的唯一一位探监的人。黑娃嘱咐妻子要去寻兆鹏,她寻不着死了,儿子接着寻。看着儿子在洞孔里嵌着的小脸蛋叫出的一声“爸爸”,黑娃突然转过身,不忍心再见那张酷似自己的眉眼,便像一棵被齐根锯断的树枝一样栽倒下去。

      白嘉轩得悉黑娃被囚禁的消息,竟然惊慌失措起来。他走进儿子滋水县县长白孝文的办公室,扬起脑袋,满脸肃杀,语言端出直入, 愿意担保黑娃。白孝文叫父亲不敢再乱问乱说,这都是违反政策的,新政府不瞅人情面子,绝不会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镇压黑娃的集会是白鹿原上乡民现存记忆中最浩大的一次,时间选在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白鹿镇传统的古会日。遵照县政府指示,各村男女老少一律不许自由行动,擅自逛会,要由村干部和民兵队长召集排队前往。会场设在白鹿镇南边与小学校之间的空场上。当一对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压着三个死刑犯登上临时搭成的戏台以后,整个会场变潮涌起来。

      黑娃被押到台上的时候,才知道和他一起被处决的还有岳维山和田福贤。他站在台口,微微低垂着头,胸脯里憋闷难抑,他不愿和岳田二人一路挨枪,可没人搭理他单独执行的请求。白孝文发表了讲话,四名各界代表做了控诉发言,最后由军事法庭宣布了死刑判决和立即执行的命令。

      白嘉轩一反常态地参加了这个声势浩大的集会。他背抄着手,走进会场。远远瞅见坐在高台正中位置的儿子孝文,忽然想起在那个大雪的早晨,发现慢坡地里白鹿精灵的情景。在解放军战士压着死刑犯走向戏台的混乱中,他浑身涌起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挤到台前,头一眼就瞅见黑娃焦躁干裂的嘴唇和布满血丝的眼睛。黑娃瞅见他的一瞬,垂下头去,一滴一滴清凉的泪珠儿掉下来。白嘉轩没有再看,转身走掉了。他背抄起双手离开会场,走进关门闭店的白鹿镇,似乎脚腕上拴着一根绳子,绳子的那一头不知是攥在黑娃手里,还是孝文手上?他摇摇摆摆,走走停停,磨蹭到冷先生的中医堂门口,听到一串枪响,眼前一黑就栽倒在门坎上。原来他“气血蒙目”,左眼眼球像铃铛儿一样鼓出眼眶,完全是一包滴溜溜的血。

      一月后,白嘉轩重新出现在白鹿村村巷里,只是鼻梁上架起了一副祖传的水晶石头眼镜。往昔里强盛凛然的气势消失了,微茶色的镜片保护着右边的好眼也遮住了左边被冷先生的刀子挖掉了眼球的左眼。他的气色滋润柔和,脸上的皮肤和所有器官不在绷紧,全都现出世事洞达者的平和与超脱,骤然多的白发和那副眼镜更增加了哲人的气度。他自己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黄牛到原坡上去放青,站在坡坎上久久凝视着远处暮霭中南山的峰峦…

      鹿子霖已经丧失了全部的生活记忆。他在那场镇压反革命集会上作为陪斗不堪重负,浑身轻如纸灰,屎尿顺着棉裤裤筒流下来,灌进鞋袜,流溢到脚下的地上,恶臭迅速扩散到会场。冷先生的中药和针灸全部无济于事,他的有灵性的生命已宣告结束,没有一丝灵性的生命继续延缓下来,他大小便失禁,身上的新屎陈尿令人窒息。农历四月以后,气温骤升,鹿子霖常常脱得一丝不挂满村乱跑。鹿贺氏只得把他锁在柴火房里,整整半年之久。他每到晚上,便嚎着叫着哭着唱着,村里人已经习以为常了。入冬后第一次寒潮袭击白鹿原的那天夜里,前半夜还听见鹿子霖的嚎叫声,后半夜却屏声静气了。天明时,他的女人鹿贺氏才发现他已僵硬,刚穿上身的棉裤里屎尿结成黄蜡蜡的冰块······

  本书大结局!

  特别声明:

    1. 本书的人物、情节均源于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版权归陈先生所有。笔者的缩写仅是出于热爱,本书也仅用于粉丝之间的交流学习,不涉及任何商业用途。

  2. 本书的回目,归笔者版权所有,如有借鉴,请联系作者:远洋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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