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吃,你要谢谢我呀!从此你就没有痛苦啦!”
这是小樱最爱的口头禅,每当吃完一个人的梦,她都会重复一次。
三年前,有位画家把小樱画在了纸上,但也从此放下笔,不再创作,因为他的梦被吃了!
掀开落满灰尘的遮画布,不妨让我们一起欣赏一下他的大作,纸上画得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条麻花辫,脸颊肥嘟嘟的,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前方,似乎还带着笑意,女孩嘴唇上的弧度也足以证明,观者的推断是正确的,她确实在笑。
苦海无涯
画家的名字叫李权贵,今年三十八岁,留一头微卷长发,薄嘴唇,金色眼镜后面藏着一双幽怨的眼睛,他一生都在追求艺术,但直到如今仍一事无成,因为愧疚,已经快五年没回过家,他觉得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自己的这个名字——李权贵,毕竟里面寄托着上一辈的愿望,那就是希望他跻身上流社会。
如果一个人不喜欢追求权贵该怎么办?画家正是这样的人,尽管出身贫寒,但他还是继承了父母的高智商,无论学习成绩还是人情世故,都样样精通,那时候,他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别人家的孩子,亲戚朋友们都把李权贵当作榜样来对待,在身边人的奉承与赞美中,他慢慢长大,毕业后走入职场。
在所有的教育体制中,几乎都特别强调竞争,而非合作,李权贵对此感受颇深,本以为离开校园后的日子会有什么巨大改变,可现实却无情地打醒了他。一般来说,有的人就是不适合职场,他就是如此,从坐在办公椅子上的一刻起,李权贵就感受到了束缚,他的内心很纠结,不知道是否该继续下去,无限重复的生活快要耗尽他所剩不多的热情。
李权贵长得不是很难看,甚至还颇有女人缘,在职场工作的那几年,有个叫邱琳的女孩看上了他,两人一拍即合,相处了快八年,这么长的时间,即使抗战都已经结束,可他们最后却无疾而终,女孩跟一个姓赵的小白脸跑了,李权贵后来再也没有找过女朋友。
他二十二岁进入职场,二十五岁离开职场,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一旦生活陷入绝望,困在其中的人就已经死了!李权贵明白这道理,在他小的时候,无意中爱上绘画,因父母极力反对,无奈选择了放弃。想必他家里的墙上还保留着过去的涂鸦,为此李权贵没少挨过打,这也印证了一件事,艺术的本质就是痛并快乐着,当快乐大于痛苦的时候,便是值得的。
他想成为画家的梦想从此被搁置起来,落满了十几年的灰尘。
终于在二十五岁那年,他重拾梦想,辞去苦役般的工作,在朋友的帮助下,来到一间廉价的出租房里,这一呆就是十三年,他把所有的工具备齐,准备在此大展身手。
第一年,李权贵画了十几幅油画,因为技艺生疏,不得不反复修改,直到画纸被涂烂才罢休。
邱琳不时会来到小屋看他,偶尔也会亲热一下,李权贵与这个社会唯一的联系也只剩下她,但多数时候画家并不愿理睬这个长相出众的女人,为什么呢?因为他要专注于绘画事业,不知不觉间,两人间的情感像沾水的墨一样慢慢变淡,直到完全忘了对方。
之后又过去四年,李权贵创作了将近两百幅作品,其中有风景、静物、动物、超现实、印象派等等,但唯独没有人物画,因为他不喜欢人。在奉承中长大的他一向心高气傲,从来没想过以此谋生,每画完一幅作品,他就将其堆在一边,从此不再问津。
面对父母的问询,他总是随便找理由搪塞过去,毕竟两代人的价值观完全不同,说起话来也颇为费力,即使父母表示要来看望,李权贵也会直接拒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画家每天靠着面包与泡面度日,几乎没什么生理需求,甚至连做爱也腻烦了。
分手的那天很平静,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在李权贵的心里,其实根本不在乎邱琳是否会来,因为习惯,他已经对她失去了感觉。
后来的几年转瞬即逝,疏于照料的画家很显老,不知是时光抛弃了他,还是他抛弃了时光,总之,三十八岁的他看起来像是有五十,有些懂礼貌的孩子见了他,甚至会喊爷爷!
“真好吃,你要谢谢我呀!从此你就没有痛苦啦!”
女孩的声音宛如天籁,她不请自来,闯入到了李权贵的梦里,对于早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画家来说,他根本不愿区分。
“你是谁?”
此时的李权贵像个老头子一样,胡子拉碴,穿着过时的衣服,因为绘画,眼神变得很差,小女孩的到来很诡异,他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周围很空旷。
“食梦者小樱,我是来帮助你的!”
女孩看上去很天真,说话奶声奶气的。
“你要吃了我的梦吗?”
他几乎不敢相信小樱的话,十分困惑地看着女孩。
“真好吃,你要谢谢我呀!从此你就没有痛苦啦!”
她再次重复说过的话,然后就咯咯地笑了起来,面对这奇怪女孩,李权贵竟不知如何是好,刚想提问,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小樱离去没多久,李权贵就醒了过来,因为对女孩念念不忘,于是他赶忙取出颜料,急不可耐地把脑中残留的印象画了下来,三个小时过去,画纸上出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她似乎在笑,眼睛里全是希望。
这幅名叫「食梦者小樱」的画是李权贵的作品中最生动的一幅。
黄粱一梦
“你为什么要赚钱?”
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出现了。
“因为我的父母,我想要实现他们的梦想。”
回应的似乎还是原来的声音。
“你父母想要做什么呢?”
“尊严!”
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坐在商场台阶前自言自语着,路过的人偶尔会好奇地看一眼,但他毫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地交谈。
这个落魄的男人名叫郑文,是一家艺术品公司的老板,因为今年行业不景气,他几乎把前些年赚得钱全赔了进去,对他来说,男人必须要扛下一切,于是选择一个人忍受痛苦。
他今年三十二岁,平头,长着一张国字脸,看上去憨憨的,非常值得信赖,之所以创建公司,全是因为他的父母,在郑文五岁时,家里出了变故,本来优裕的家境一落千丈,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件事给他的童年蒙上了一层阴影。
每当讨债者上门,他的父母都会躲起来,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好像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孩子似的。面对突然出现的凶恶男人们,郑文很害怕,每次都会大哭,大汉们见状,甚至会主动过来哄他,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无论债主多么丧心病狂,想必也不能拿一个无助的孩子怎样,他的父母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把他丢在家里。
相比于一般人,郑文的成长经历更加艰难,他不仅被父母忽视,同时还要遭受陌生人的羞辱与威胁,随着慢慢长大,他的眼泪也早已流干,讨债者们把怒火全部倾泻在他的身上,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他替父母承受的还是太多了!
在如此糟糕的家庭境况下,郑文总是提不起精神,学习差不说,还常常跟人打架,因为发育不良,面对强壮的对手,每次都以惨败收场,然后带着一身伤回家。当他快要崩溃的时候,就会忽然绕进某个隐蔽的角落偷偷哭泣,他的痛苦无人抚慰,悲伤无人理解,绝望也随着身体剧烈颤抖,因为哭过太多次,他的眼眶里再也无法汇聚泪水。
人生是一个循环,有好的,有坏的,而郑文的生活则是恶性循环,成绩差、身体差、精神极端...在他的身上,似乎隐藏着一切劣根性,几乎所有人的都看不起他,甚至包括那个叫王雯的女孩,她漂亮、学习好、性格温顺,又有修养,对于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杀伤力可想而知,他喜欢女孩,但追求她的男孩太多了,郑文完全没有机会,直到中学毕业那天,他才鼓起勇气表白。
“要努力哦!我们以后还会见到的。”
对于他的表白,女孩并没有表态,而是留了个来日方长的念想,对此,郑文也只能无可奈何,毕竟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女孩顺利进了一所名牌大学,而他则成功落榜。
在郑文二十七那年,事业已经颇有起色,从事艺术品行业的他如鱼得水,不仅还清家里的债务,甚至还为父母买了房子、车子,但他们的关系却还是像陌生人一样无法交流,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说,情感本就是奢侈品,他无法去爱自己的父母,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名字:王雯——那个曾鼓励过他的可爱女孩。
但很遗憾,毕业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郑文对女孩的思念渐浓,但他的生意却每况愈下,没过几年,他就欠了银行很多贷款,因为全世界的经济都不景气,艺术品行业自然也损失惨重,为了维持公司的运营,他几乎变卖了全部家产。
有一次,他来到为父母买的房子里,却发现他们都躲了起来,郑文感到一阵心酸,所谓人心难改,他的父母果然与他撇清了关系。
郑文一个人来到户外,看着阴沉的天空发呆,想到自己已经三十二岁,既未成家,如今又事业落寞,活下去的理由还有吗?他不断自问,长痛不如短痛,他突然就想到了自杀,对于心无牵挂者来说,这样最干脆不过,可这时‘要努力哦!’这句话再次萦绕在他的耳际,郑文听到了王雯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柔和、让人留恋。
“真好吃,你要谢谢我呀!从此你就没有痛苦啦!”
坐在广场上的郑文不知何时睡着了,然后就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在哪里?”
他对女孩的话毫无反应,正尝试着走出去,但周围一片漆黑,即使睁大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到,除了脚下的大地,似乎全是空的。
“食梦者小樱,我是来帮助你的!”
女孩出现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说着。
“我想死,可我舍不得她,求求你不要吃掉关于雯的梦好吗?”
郑文突然跪地哀求起来。
“真好吃,你要谢谢我呀!从此你就没有痛苦啦!”
小樱把口头禅又重复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醒来后,郑文突然不再感到难过,并决定从此为自己而活,他不再执迷于金钱,也忘了那个叫王雯的女孩,一年过去,从事小生意的他跟一个很普通的女人结了婚,同一年,一个叫李权贵的人住进了他的出租房里。
情深不寿
邱琳与画家分手后,便跟一个叫赵慕颜的年轻人在一起了,那是一个喜爱穿和服的阴柔男人,面目清秀,细长眉毛,讲起话来总是轻声细语、有条不紊的,不得不说,他长得很好看,与李权贵相比,明显跟邱琳要适合得多。
所谓男才女貌,才子佳人,假如旁观者见到两人,一定会一脸倾羡的祝福他们,试问谁不想拥有美好的爱情呢?
但般配跟相爱本就是两码事,有时候看到的未必可信。
在赵慕颜的心里还藏着一个叫做温睿的人,除了他,他谁都不爱,之所以跟邱琳在一起,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他年轻帅气,她漂亮优雅,如果不在一起简直就天理难容,可赵慕言一点都不爱她。
为什么呢?因为温睿太有魅力。
两人于四年前在话剧社相遇,那时赵慕言二十三,温睿与他同龄,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博学多才,剧团里正演出「罗密欧与朱丽叶」,温睿负责饰演罗密欧,他则反串朱丽叶。
“名称有什么关系呢?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
“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
“适当的悲哀可以表示感情的深切,过度的伤心却可以证明智慧的欠缺。”
“没有受过伤的人,会嘲笑他人身上的疤痕。”
...
狂风暴雨般的台词震撼了所有参与演出的人,赵慕颜不知怎得,心开始剧痛起来,看着温睿昂扬的姿态,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嗓音,饰演朱丽叶的赵慕颜甚至相信,话剧里的都是真实的,他还记得,两个人贴的很近时的那种感受,他甚至快要哭了出来。
常言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可他每次见到温睿,都像初见。
烟花落幕,繁花凋谢,恋人分手,万事万物周而复始,快乐与悲伤形影不离,对赵慕颜来说,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两人在话剧社只一起呆了不足半年,周围的人全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有时候兄弟情好到一定程度,难免会进入知己的领域,所谓爱情也不过是寻找知己罢了!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几年,可赵慕颜却还是忘不了那个男人,经过话剧社半年多的相处,他很确定,温睿就是对的人。
二十六岁那年,赵慕言终于来到“好兄弟”所在的城市,两人于下午时间再次重逢,他还是忍不住表白了。
“你过得好吗?”
赵慕颜艰难地开了口,此时他们正在一家咖啡厅的外面,相对而坐。
“嗯!我最近正在写小说,忙得不可开交。”
温睿假装抱怨,但他粗大的眉毛却上挑了一下,显然口是心非。
“快三年没见了!你会想到我吗?”
因为羞赧,赵慕颜不知该如何表达。
“别这么严肃,都是好兄弟,况且我们还这么处得来。”
温睿说话很豪放,完全一副大老爷们形象,根本不曾考虑过暗恋者的感受。
“我想你,于是就来了!”
赵慕颜拼命暗示,只差说出‘我爱你’三个字了。
“额!你没事吧!”
说话间,温睿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我...我...”
他话未说完,一个高挑的女人就走了过来,然后不经意的在温睿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下,看到这里,赵慕颜什么都明白了。
那一天仿佛静止一样,极其漫长,因为温睿的背叛,他被困在了痛苦的深渊里。
“真好吃,你要谢谢我呀!从此你就没有痛苦啦!”
一个活泼、空灵的女孩声音出现了。
“没有痛苦?真是荒唐!我不远千里而来,如今空手而归,我为什么会爱上他?为什么?”
赵慕颜的情绪很混乱,他不仅不在乎女孩,同时也没发现周围的空间很奇怪。
“食梦者小樱,我是来帮助你的!”
尽管没人问,她还是语气轻快地自报家门。
“帮我?你能让温睿回应我的爱吗?如果做不到,就快点滚!”
他几乎在嘶吼。
“真好吃,你要谢谢我呀!从此你就没有痛苦啦!”
重复一次后,小樱就消失了,赵慕颜醒来后,发现自己正在回程的航班上,他茫然四顾,好像忘了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