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红楼给你听(二)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话说甄士隐(真事隐)正在后悔没有问问二位仙人来历,忽然看见隔壁葫芦庙内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

大家看,这段文字非常重要,甄士隐住葫芦庙隔壁,为后文遭遇火灾埋下伏笔。姓贾名化,号时飞,别号雨村,即预示真事将隐去,假话乱飞,假语存世。此书主旨系以假乱真,假中存真。这雨村又是湖州人士,即胡诌八扯的意思,承接满纸荒唐言之说,告诉世人,所写之事都是胡诌,不能当真,看似洒脱,实则无奈。

贾雨村原本也是诗书世宦出身,后家道衰落,人口衰丧,只剩下一个人,在家乡无益,所以进京考取功名,想东山再起。此类人必然根基不错,无亲无故,石头缝爆出来的,所以才无情无义,无规无矩,奸诈油滑,才能做到唯利是图。贾雨村所到之处必然悲剧环生,先与甄士隐结交,英莲走失,甄家遇火灾,家业尽毁,遁入空门。后在江南甄家教书,甄家败落。然后在林家做教习先生,林家遭难,贾敏亡,黛玉寄人篱下。后结交贾家,贾家抄家,而此人却一路高歌猛进,加官进爵不断,不由人不想起金庸的吸星大法。

从前年到此,穷困潦倒,寄居庙里,卖字谋生。笔者认为,这人虽然潦倒,但有野心,善谋划,住在此地一为免费食宿,二为与甄士隐接触,谋取赞助。甄士隐是纯良之人,全不知雨存葫芦里藏的谋算。从贾雨村身世我们还可以想到冯渊(逢冤),两人经历颇相似,雨村判断葫芦案时竟然无半点同情之心,令人痛恨。

雨村道:“老先生在此观望,街上有啥新鲜事吗?”士隐道:“刚才小女啼哭,带她出来玩玩,正无聊的很,兄来得正好,到我书斋坐坐吧!”说着,让人带英莲进去,自己与雨村进书房喝茶。两人刚谈了三五句话,忽然家人来报:“严老爷来访。”这里严即影射“炎”,火的意思,是极险语。严老爷来访,并且留了饭,暗示火灾即将到来,而且火势极猛,时间又长,士隐半世基业俱毁,真可谓假语存时真事隐,隐的百般无奈,万般痛心。

贾雨村正在翻书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咳嗽。雨村探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摘花,生的仪容不俗,眉目清朗,虽无十分颜色,却也有动人之处,雨村不禁看呆了。可见这雨村也是一色鬼,落魄至此,还非常自恋。丫鬟猛然看到窗内有人,忙回避了,想这个人长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剑眉星目,直鼻权腮,肯定主人所谈贾雨村了,虽然穷困潦倒,倒也是个人物,如此又回了两次头。

从全书看来,雨村绝非善类,却长的一表人才,此处也在暗示真假难辨,作者高明。现在的影视篇或文学作品中,凡恶人必獐头鼠目,猥琐不堪,实属浅薄。

雨村见那丫鬟频频回头,心下大喜,自认为那丫鬟慧眼识英雄,是风尘中知己。雨村听闻前面留饭,从夹道中出门走了。

待到中秋佳节,士隐是爱才惜才之人,置席邀雨村小聚。那雨村自从见了甄家丫鬟,时刻放在心上,中秋时节,正在对月吟诗: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瞅。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若有意,先上玉人楼。又想到自己客居他乡,不能施展平生抱负,仰天长叹,高声吟出一联: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从诗中可以看出雨村渴望飞黄腾达的强烈愿望,这里的对联也可以理解为黛玉一直在寻找一个爱她怜她懂她疼她的人,宝钗的结局与贾雨村有关,因为雨村号时飞。真让宝钗嫁给贾雨村,肯定有很多人哭死,但宝钗行事做派与贾雨村有相同之处,皆为入世有谋算之人,为了实现个人目标,可以置他人利益与不顾,拿到现在来说就是三观相合。

士隐笑着说:“雨村兄的抱负不凡!”雨村忙说:“不敢!不过偶吟前人诗句,承蒙过奖。”士隐说:“今夜是团 圆节,尊兄寄宿庙中,难免寂寞,请兄到敝斋小酌。”雨村也不推辞,与士隐同到甄家书房。二人落座,先是细斟慢饮,渐渐谈至兴浓,就换上大杯喝起来。雨村乘着酒兴,说出远大抱负,哀叹只因无钱,不能进京求功名。士隐当即命小童封五十两银子,取两套棉衣,资助他进京赴试。雨村谢了,二人直饮到三更方散。士隐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想起该给雨村写封书信,到京城也好投个官宦人家权且安身,便让小童去请雨村。小童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五更已进京去了,留下话让和尚转达对甄爷的敬意。”士隐也就作罢。

贾雨村一旦目标实现,立刻动身,一点谢意礼节都没有,看似读书人的洒脱不羁,实则无情。

光阴迅速,转眼又是元宵节。晚上,士隐让家人霍启(祸起)抱英莲去看花灯。霍启要解小便,把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回来时不见了小姐,急得寻了半夜,不见影踪,吓得逃往外乡。士隐夫妇忙差人四下寻找,没有一点儿音讯。老夫妻几乎哭死,相继患病,卧床 不起。三月十五日,葫芦庙的和尚炸祭神的供品,不小心泼了油锅,引起大火,把一条街烧得火焰山一般。甄家首当其冲,烧成一堆碎砖烂瓦,万幸老夫妇和家人都逃得性命,士隐夫妇就住到乡下田庄上。偏偏这年闹灾荒,盗贼蜂起,田庄也难安身,士隐只得把田地变卖了,带上两个丫鬟,投奔岳父家去。应了和尚的话了。

贾雨村进京赶考,假话抬头。甄士隐连连遭受打击,真事从此处隐藏起来。

他岳父名叫封肃,又可以理解为风俗。士隐把银子一交一 给他,托他代买些房产土地。这老儿竟从中克扣许多,只给女婿些薄地破屋。士隐是读书人,不懂庄稼生理,过不上一二年,越来越穷。封肃就人前人后说他好吃懒做,不会过日子。士隐贫病交 加,渐渐不想活了。这天,他拄着拐杖到街上散心,忽见一个跛道人,脚蹬烂草鞋,身穿破道袍,如疯如狂地唱着: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 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好了”就是好好了结的意思,前半部分讲升官发财,功名利禄都是靠不住的,都是身外之物,不要贪得无厌,反丟了性命。后半部分讲的是伦理道德,人情冷暖,世事无常。不要迷醉其中,劝人早早看破红尘,大彻大悟。

士隐迎上去问:“你说些什么,只听见‘好了,好了’?”道人笑着说:“你能听到‘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世上万般事,好就是了,了就是好。要不了,就不好;想要好,就是了。我这歌儿就叫《好了歌》。”士隐已大彻大悟,说:“我把你这《好了歌》注解出来怎样?”道人笑着说:“你就解解看。”士隐说: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译文如下:如今的空堂陋室,就是当年高官显贵们摆着满床笏板的华屋大宅。如今的枯树衰草,就是当年高管显贵们喝酒享乐的歌舞场地。

曾经豪华的房屋已是蛛丝遍布,可惜那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往日富贵无双,如今怎弄得两鬓白如霜。

旧人故去新人来,逢场作戏到头一梦的荒唐无聊。

金银满箱,转眼沦落成乞丐受人指责。还在感叹他人命薄,哪知自己也落得这般下场。

虽然对儿子教导有方,也不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做土匪强盗;为女儿寻求好的女婿,谁能想到女儿却最终流落在烟花巷呢?

不满足官职大小,最后只把枷锁扛。昨天还一贫如洗,只有破袄难以御寒。今天却大富大贵,紫蟒都嫌长。

人生如戏,一场接一场上演着,你刚卸妆,又该我登场了。曲终人散后,蓦然发现,自己忙忙碌碌一生都是在给别人缝制嫁衣,白忙活一场。

道人拍掌大笑,说:“解得贴切!”士隐说声“走吧”,也不回家,与道人飘然而去。众街坊把这事当成新闻传说。封氏得知,哭得死去活来,让她父亲派人寻找,却没有音讯。到了这一步,封肃也只好让女儿跟他度日。

看官们细想,甄士隐为何能大彻大悟,就因为先是女儿走失,痛不堪言,正可谓: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又遇火灾,转瞬穷困不堪,也应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之意境。老丈人不但不体恤,还侮辱刁难他,介于妻子,又有苦难言,人间冷暖尝遍,世态炎凉看透,万念俱灰,正中下怀,于是撒手而去了。

这天,甄家的丫鬟在门前买线,只见新任的县官路过。她抬头看去,大轿内的太爷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就转身进门,也没放在心上。待到晚上睡下,忽听一片打门声响,许多人乱嚷:“本县太爷的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吃了一惊,忙开门出来,赔笑问有什么事。那些人只说:“快请甄爷来!”封肃说:“小人姓封,只是小婿姓甄,已出家一二年了。”公差说:“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假’,既是你女婿,你去跟太爷说。”封肃跟公差去了,直到二更才回来,说:“原来新任太爷姓贾名化,跟女婿是旧一交一 。他从门前路过,见娇杏丫头买线,以为女婿也在这里,所以派人来传。我把缘故说明,那太爷叹息一阵,要派人去找英莲,临走还送我二两银子。”

次日一早,雨村派人送来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又送封肃一封书信,托他向甄家娘子讨娇杏当二房。封肃正想讨好太爷,乐得眉开眼笑,一力撺掇女儿,当夜就用一乘小轿把娇杏送到县衙门。雨村欢喜万分,封了百两银子赏给封肃,又送甄家娘子许多礼物,让她自己过日子。

此处可以理解为,你方唱罢我登场,士隐出家,雨村入世。落魄的穷书生平步青云,普通的丫鬟摇身变成了官员夫人。与甄家小姐甄英莲呢恰恰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个痛失爱女,家业尽毁,看破红尘被疯癫道人带了去。一个千金娇躯,下落不明,落入拐子之手直至被转卖为薛蟠的侍妾。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此警示后入:世事无常,瞬息万变,人生如幻境,转眼俱成空。

红楼第一回有浓厚老庄思想,人只有不断的去常知、忘情欲,内心虚静明觉时,才能获得完全的精神自由和开放独立的人格。只有摆脱名利外物的困扰,超越自我的存在,才能做到“无累”,也才能实现精神的无限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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