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归途
有时觉得时间格外漫长，有时又觉得相当短暂，不多一会儿，却已日头西斜，血红的夕阳照在某个树顶，发出耀眼的金光，晃的人睁不开眼。
从竹林脱身以后，大家都默不作声的只管赶路，剑刃上没有沾染一滴血，毫无生气的任由僵直的手紧紧控制着。
林纸和钟离的脚步声轻的一点儿也听不到，这一刻异常宁静。
“日头斜了。”月儿看看天，又看看我。
“嗯。”我心事重重的随口答应。
“该找地方落脚了。”月儿又提醒说。
我倒希望她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到天黑，接着到天明，又到天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天，再也走不动了，就那么轰然倒下，这样倒觉得幸福些。可是我不能，她已经问了，及时又体贴，让我不至于被潜意识里的执着蛊惑，不至这么无休无止的走下去。
“是啊，该停下来了。”终于，我无法不说话了。
“离这不远，有个歇脚的地方，虽然不甚整齐，却也可用。”林纸好像也看出我慵懒的态度，赶紧接话说。
“能睡就行，哪管的了那么多，避避露水也成。”微儿倒是深明大义，可这话听着，又极度不顺耳，好似耳朵被刺刮了一下，隐隐约约刺痛起来，我再不愿听接下去的那些话了。
暮色中，鸟儿扑腾着翅膀，进了低低的巢；白天刮个不停的和风也停了，好似回家去了；太阳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最后一片薄薄的光线，树木那鲜明的绿色隐去了光芒，变得暗淡，甚至隐匿起来······
当把目光灌注在大自然中时，我暂时忘记了自己，忘记了目前凶险的处境，忘记了痛苦。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对于自己命运无法改变的时候，转移注意力，去在意身边的事情，能少一些痛苦。痛苦是感受到的，不要去感受，便没那么打紧。
“前面到了。”林纸说。
我突然回过神来，放弃那些大自然的美好，人们总是被提醒回到现实，被逼着看到真实的自己。
“到了？”我有点失望，确实不能算个好地方，但失望并不为此，而因不能再继续走下去。
那是一处矮矮的草房子，用粗壮的树干做了栏杆和墙壁，茅草松松垮垮的盖在屋顶上，栏杆和墙壁似乎已用了很多年，歪歪斜斜的摇摇欲坠，让人几乎不敢把手放上去。房子虽然破旧，屋子周围倒收拾的一丝不苟，整整齐齐，想必这主人是个用心的人，好在风稀雨少，否则房子早被掀翻了。
“你们稍等一下，我先进去会会老朋友。”林纸停下来望望茅屋，笑了起来。
“老朋友？”微儿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多年前的，够老了。”林纸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悲伤的眼神。
有故事！我心里暗想。
“快去吧，说不定他还念着你呢。”钟离看他脸色悲伤起来，便赶紧劝道。
“好。”林纸转过头看着我，好像这是对我一个人说的。
莫非，是那个女孩？心中一阵悲凉掠过，像一条冰凉刺骨的毒蛇擦着内脏哧溜而过，瞬间的凉意不禁让人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他的过去很神秘。”微儿撇撇嘴，表示不赞同林纸神神秘密的做法，他应该一开始，就把关于他平生的故事说一遍。
“每个人都有过去。”钟离波澜不惊的说。
“我就没有。”微儿脱口而出。
“你有的。”钟离像对小孩子那样温柔的对微儿说。
“真的没有，不信你问我姐。”
“真的？”钟离把头转向我，他的眼神藏着笑意，可是那么和善，一定不是嘲笑，我看得出。他把微儿的话，当成孩子的话，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说的话。但微儿一点儿也不像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她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大人，一个成熟稳重的伙伴，甚至一个稍微冷漠的杀手。
“这个······”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从出生到现在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并实实在在的过了十六年，除了那些刻骨铭心的打打杀杀和艰难困苦，还有什么值得说的？我不知如何回答，在我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我的每一天，就像今天一样，没什么分别。”微儿完全不带一丝感情，像在描述某个平淡的事实，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或者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儿，既不憎恨，也不喜爱。
钟离听的有点儿眩晕：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活？他肯定在心里想象着，每天和今天一样？那是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生活从来就这么过呀！我和姐姐从来这样，没什么可惊讶的。”微儿自己倒疑惑起来，钟离为何如此不解？
“微儿，每个人的生活并不一样。”我怜爱的看着她说，希望她不再问下去，有些真相了解了反而更痛苦，不如就活在不知中。
没得过幸福，一直在痛苦中也没什么大事，要紧的是突然得到了片刻的幸福，却又不得不一辈子置身痛苦中，那才是莫大的灾难。
“钟大哥，给我们讲讲，你的生活中都有什么。”微儿显示出极大的兴趣。
月儿听到微儿这么问，也表现出十足的兴趣，她想听听别人的生活，只是她不太对别人说，也不会主动问。
绝不能说！我心里大喊一声，我不愿她们的痛苦再加一成。情急之下慌忙对钟离挤了挤眼，表情怪异的使劲儿摇头，月儿和微儿毫不知情，就连钟离也没领会我的意思，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突然，脊背被人轻轻的抚了一下，像风那么轻，却分外清晰，我猛地回头，原来是林纸，他一定是看到我刚才的怪异表情，正有些忍俊不禁，我一时想解释，又碍于妹妹们无法出口，片刻的手足无措之后，只好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他要说不该说的话了。”我对林纸说，又指了指钟离。
“钟兄，别欺负小姑娘。”林纸轻巧的一句话，把钟离闹了个大红脸。
“胡说！”钟离不好意思的转过头，甩下姑娘们径直走到林纸身边。
我赶紧伸出指头在唇边轻轻嘘了一下，钟离顷刻明白了，他看看月儿和微儿，又看看我，他一定是明白的。
“你的朋友呢？”我赶紧转移话题。
“在这里。”林纸忽然闪向一边，一个圆圆胖胖的小伙子便出现在眼前。
“不会吧？”我大惊。
“这么小？”微儿也过来了。
“怎么不是她？”钟离好像什么都知道。
“也不是他。”林纸故作神秘的说。
“什么他他他呀？”我已经糊涂了。
“我就说他有秘密！”微儿指着林纸，不服气的说。
“这是故事前还是故事后？或者故事本身？”我突然想起林纸讲的那个故事，难到这孩子是他的？
“什么故事？”月儿禁不住诱惑，终于大声问道。
“你们两也有秘密？”微儿不敢相信的看看我，又看看林纸。
“你们？”钟离一本正经的假装拿疑惑的眼光看我。
“你们猜！”林纸倒是乐的哈哈大笑起来，我却被气的吹胡子瞪眼，他竟然不打算解释，还让他们胡乱猜，能猜出什么正经事？
“说！什么阴谋？”我立即切断大家的恐怖想象，对林纸大声喊道。
“没有阴谋，光明正大，哈哈！”
“这孩子是不是你的？”终于，我拿出杀手锏，竟敢设计我。
“你儿子？”微儿更是掉入了剧情，仿佛那孩子已经拉着林纸的衣袖开始叫爸爸了。
“什么时候的事？”不知钟离是迁就剧情，还是真不知道，更急切的问道。
“我爸爸妈妈外出了，这是我林叔叔。”突然，那孩子竟然不攻自破的说道，语气非常和善，一点儿也没生气。
“你们真能猜，连儿子都这么大了，我怎么从未见过夫人？”林纸不怒反笑嘻嘻的说。
“这叫自作自受。”终于报仇了，当时谁让猜的，心里忍不住偷笑起来。
“哈哈哈！”钟离也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被林纸狠狠的用眼睛怼回去。
“大家别取笑林叔叔了，赶紧进来吧，我给你们做点饭。”那胖小子笑眯眯的说。
“你自己也在笑呢！”微儿还在忍不住笑，对劝我们的胖小子，一点儿也不客气。
“我叫乐天，快过来吧。”还是笑眯眯的说，这下微儿明白了，人家不是取笑林纸，而是本来就一副弥勒佛的慈悲像。
这孩子真不得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想到这里，我又想到两个妹妹，她们也是懂事，只是在别处，而且从来没有这般温暖的笑容。
哎，不想了，越想越乱，我赶紧提醒自己。
光线隐去了，模模糊糊的原野，变得无法辨认，只见高高低低的树冠，组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天际线，把大地和天空清晰的分隔开来，天上人间，两个不同的世界，一定别有洞天吧。
放眼望去，未见一座高耸的房子，想必，路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