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读懂了鲁迅

年少时,每个人都向往光芒万丈、惊心动魄,怀揣的都是一呼百应的英雄梦或绚丽华美的公主梦,或者想成为侠客豪杰、将军帝王、超能力者、豪门贵族,或者想成为贡献卓著的科学家、军人、运动员,再不济,也要做个正直优秀、有能力掌控人生的人。

最厌恶的就是鲁迅笔下那些琐碎悲戚、麻木冷清、可憎可鄙、可有可无的小人物。

待少年被光阴推着长大,才发现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水晶宫和英雄剑,只有满地狼藉,而我们,不偏不倚刚好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流浪的沈巍大师在网络走红,他流浪二十余年的经历随即被扒了出来。审计局的公务员放弃工作、穿着邋遢,在街头捡垃圾。他喜欢史书,喜欢画画,有学识、有涵养,没有的是一个现代人的体面,他崇尚文学却一事无成,推广垃圾分类却穷得无处可归。

蹭热度的人们欢欢乐乐地围着他拍照,没有人从心底里尊重他,如同孔乙己走进店里,周围的人尽是欢声笑语。

孔乙己懒惰、善良、清高、迂腐,他是满口“之乎者也”的落魄乞丐,专被人打趣嘲弄,他又一边偷东西一边在酒馆循规蹈矩地还账,自己食不果腹还喜欢交孩子们写字,给孩子们分茴香豆。

只要他在,店里永远充满着欢乐的气氛。那句“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成了盗版、抄袭作家的御用名言,可笑又可悲的流传了下来。

沈巍与孔乙己一样,“是这样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这么过”。

有多少人成了闰土,校园是整个社会高低贵贱之分最淡薄的地方,允许低微的人相信“知识改变命运”。没有纨绔习气的富家公子、权贵小姐们与你别无二致,每天上课、打球、尝路边的美食。但毕业三年后,那个曾经什么都不如你的世家子弟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你需要穿过办公隔间和长长的走廊才能去见他。

你站在他的面前,低着头,谦恭地递上报表,叫了一声“经理”。那一刻,你想起了闰土恭敬地对儿时玩伴叫的那声“老爷”。闰也曾是个生机勃勃、真诚机智的少年,曾在瓜、雪地和广阔的海边快乐地长大,他自在疏旷,本该有一番不寻常的作为。但成长环境和遭遇凸显着他的贫弱与卑微,勇气和意气无法帮他打破阶层局限,他渐渐被磨平棱角,弯下脊梁,成了生活的奴隶。而屈服于命运的,从来不止闰土,还有多少个你我他。从少年意气到卑躬屈膝,多少人活成了可悲的那个闰土。

有多少人成了阿Q,你的领导是一个才德有缺的人,想出些不切实际的主意,义无反顾地要你们贯彻执行。效果当然并不好,你的同事被抓了典型,在大会上被狠批。但他敢怒不敢言,颓丧地点头认错。休息时,他在人前义愤填膺,咒骂不合理的方案、不务实的领导、没有人站出来反驳云云。最后他释然道:“又不是只有我自己,反正大家都一样。”然后悄然离开。那一刻你的脑海里冒出一个人来——阿Q——那个一边自我矛盾一边自我安慰的人。

林兴宅评论阿Q:质朴愚昧又狂妄自大;自尊自大又自轻自贱;率直任性又正统卫道;争强好胜又屈辱服从;憎恶权势又趋炎附势;狭隘保守又盲目趋时;排斥异端又向往革命;敏感禁忌又麻木健忘;蛮横霸道又怯懦悲切;不安现状又安于现状。为了平复内心的矛盾,阿Q创造了一套伟大而可笑的精神胜利法。这个蹩脚的人物和蹩脚的精神胜利法被人从20世纪打趣到21世纪,也沿袭到了21世纪。可悲的是,人们渐渐意识到,不学会这种精神根本无法再社会中立足。

从好坏分明到难得糊涂,有多少人,活成了可叹的阿Q。

有多少人成了祥林嫂,不公与委屈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流动,落在一个人头上时总是猝不及防。分手、失业、破产、离婚、亲人故去、罹患绝症……当噩运反复砸在一个人身上时,无力和委屈排山倒海般袭来。折磨得人辗转反侧、耿耿于怀、萎靡颓丧、抑郁癫狂,仿佛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倾诉才能排遣心中的痛苦,慢慢被榨干希望和生机。渐渐地,人们发现琐碎抱怨时,每个人都跟祥林嫂没两样。

朴实诚挚、勤奋传统的祥林嫂没能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抢婚、丈夫病死、儿子被狼叼走、被东家厌弃,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命运和时代的压迫,成了那个见谁跟谁诉苦的怨妇乞丐,孤身死在雪夜里。人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讽刺的是,在受到委屈和不公时,多数人又都成了她。

从厌恶别人抱怨堕落到自己抱怨堕落,从寻常人到祥林嫂,只隔着一点不幸的距离。

有多少人成了买人血馒头的华老栓和推销人血馒头的康大叔,各大网络平台、社交软件上,销售者一边喊着“包好”,一边将养生药物、化妆品、衣服、零食、信贷、保险狂推出去。

十亿网民,要么被推销,要么成了推销贩子,咨询、推广往来不觉。“包好”的产品是否货真价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说它“包好”,重要的是能换来真金白银入账。利益驱赶着人一路狂奔,满口诚挚的谎言,买卖的双方如同买人血馒头的华老栓和推销人血馒头的康大叔,有人说,有人相信。

人血馒头,对于华老栓来说是一袋子钱换来的救命药,对他的儿子来说是一个烤糊的白面馒头,对于康大叔来说是自己推销出去的精贵产品,效果质疑、追责。左一遍右一遍的“包好”、“包好”像洗脑的音符,在人群里产生了一种毫无依据的可信度,从古自今的商人,都是攻心为上的心理学家。

现在人们不吃人血馒头,却都接纳了无情的推销贩子,成了愚昧麻木的华老栓。

无数人,活成了鲁迅笔下的“看客”

孔乙己被打趣时,看客们哈哈一笑;夏瑜被杀时,看客们伸长了脖子;祥林嫂诉苦时,看客们厌烦了冷笑而去;阿Q被闲来无事的看客们按着磕头打趣……看客们冷漠、麻木、愚钝、歹毒、幸灾乐祸。这世上如果有什么比鲁迅笔下的看客更让人不寒而栗的,便是今日的看客。

他们质问跳楼的人“为什么还不跳”;看着被打的人叫好;讽刺在国外被杀的留学生“活该”;嘲笑受匪徒伤害的普通人“在沉默中灭亡”;在不必露面的网络平台上冷嘲热讽、煽动是非……他们都成了鲁迅笔下的看客,在现实或在虚拟网络中以最冷漠、最残酷的言行伤害着当事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做过他们中的一员。

何其悲哀,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人都烙上了鲁迅笔下人物的影子,无一幸免。何其幸运,这个时代已不再封建腐朽,留给了我们翻盘的机会。

恍然大悟时,我们不妨试着听听鲁迅的建议: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果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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