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一次开始慢慢往另一个黎明延伸去，病房也再一次变得安静，天花板上有些显得孤寂的灯，再次被贴心的护士关掉了。
三千里的奔波，让没来得及好好休息的我，躺在床上，虽然一开始心里依然做着随时准备起床照顾父亲夜里上厕所或喝水等小事情的计划，但在这压抑漆黑里，加上来自身心的一路疲惫，不得不缴械投降，沉沉地睡去。
朦胧里，脑海里做着一场场千奇百怪的梦，就像走马灯似的，一场场地闪过去，让我的心情跟着梦境自发地恐惧激动压抑地度过。
大概到了凌晨四五点的样子，一阵内急让我在困顿和不安里一边犹豫着一边不得不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成功摆脱了梦的各种纠缠，一股脑地坐了起来，自然而然地看了看父亲的床。
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边的父亲，看到我起床后就吃惊似的地问我。“咋？没啥事，你多睡会呗，起来嫩早干啥？估计这离天明还早着呢！”
我一边麻利地穿着鞋跟裤子，一边轻轻地回应着他的问话。“一泡尿憋到现在，憋醒了，要上厕所，你去不去？我扶你过去吧！”看到他摆了摆手，我就麻利地光着膀子匆匆往身后病房阳台的卫生间走去，蹑手蹑脚地怕惊醒病房里的病人。
待我回来，继续问道。“爹，夜里你是不是做梦了？似是而非地听到你好像又在骂人哩，人家护士不是说要留点晨便做检查？你自己去弄好了？”
“妈那个＊，不知道犯了啥球事，总是被北头那个死人缠着，所以我们就吵了起来！弄的没法睡，就坐了起来！”父亲有点气愤，好像要与某种看不见的鬼魂较劲似的说着。
看了看他困惑中充满愤怒跟纠结的表情，我依然重复着那句不知说了几十遍的话，“你这估计还是上火导致的，啥鬼啊魂啊，哪有的事！白想太多，今可多喝点白开水去去火，应该晚上就好些了。”宽慰的话说完，我继续问他。“护士说的晨便的事，你留了没？没有的话，现在我扶你过去接手，正好上厕所的人不多！”
“啊，晨便我夜里起来就自己留了，弄在那个瓶里，怕给你添麻烦！”父亲微微迟疑了下，递给我一个塑料瓶，淡淡地说着。
听到了他的话，我不自觉地先责怪起来，“你咋能这样呢？爹！你这心脏病，不敢自己乱跑，想上厕所喊我起来扶你会好点呀！”继而又关心地问。“你木看大便咋样？正常不？会不会不成形啥的？”
父亲冷笑了下温和地说。“哼，等你，早都尿床屙床了！我看你睡的挺好，不想叫醒你，怕耽误了你休息！大老远回来一趟不容易！大便倒是有点干，没接下来多少！不过最近住院，也着实没吃啥东西，哪里会有多少大便！那点稀汤寡水，搁平常都不够我挤挤牙缝的！”
接过父亲递来的晨便，我按照昨天晚上护士说的地方，麻利地把那个塑料瓶插在了对应的地方又匆匆地回到父亲身边，坐在我租来的简易床铺上。
新的一天，医院外面被黎明前一点点淡去的黑暗笼罩着的清新空气，正一如往常地从我们床头几米远的那个微微张开的窗户里渗透了进来，带给无数睡梦中的还有如我跟父亲般早早醒来的病患群体新的希望。
八九个月的父子别离，虽然在这样的环境里团聚，我们依然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包括家长里短，工作琐碎及病情点滴等。
有了我的话语和陪伴，黎明不再漫长，病房里父亲不再寂寞，原本呆呆的父亲也有了一丝丝精气神。
我打开了手机，在我们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中，对应时间的数字，从容不迫地在变换着前行。前台辛苦熬了一夜的几个护士，突然打开了走廊的电灯，又开始如往常般热情地巡房，发药，叮嘱禁忌等忙碌了起来；睡在父亲对面那个病房里的一个身材发福的老年男人，一边打着哈欠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他说。“我夜里，听到有人胡乱地在骂人，是你么？”
父亲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摸了摸光秃秃的脑瓜一边咧开嘴苦笑着解释。“哎，夜里脑子烧的糊里糊涂的，就骂了起来，整的瞌睡都没法睡，早早都坐起来了！”
“看来，你年轻时，性子也是不老好啊，容易发火吧！”他温和地回应着。
他们随意地聊了一会天，其他床的病人及他们的陪护家属也开始忙了起来。
直到，一个三四十岁的年轻女子的出现，他才回到了病房。这个女子姣好的脸庞上挂着微微的笑意，穿着西装革履，右手里拎着一个不锈钢饭桶跟着进去。
“妈，我今早做了点红枣小米粥，还买了点小菜馒头包子，你先吃吧，我先去给爹接点水过来，帮他擦擦脸。”
“不急，等会跟你爹一块吃！”
这对母女对话的话音刚落，只看到刚刚拎着饭桶的，他们的闺女端着一个脸盆往开水区接温水去了。一个头发黑白相间穿着朴素有着高挑身材的女人走了出来，看着她闺女的背影远去。
当她的目光回落到门口病床上的我们父子身上时，父亲先开口说了话。
“这是你家闺女吧？还在城里上着班吧？”
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跟父亲说，“俺老俩就俩闺女，没有儿，这是老二，也是有了家庭，还要在公家上班。当年一场大病她差点都挺不过去，老头子摘了一个肾给她……”意犹未尽地继续说。“还是有个儿子好啊，遇到啥大事也能帮忙支应着，老头子这病，俺们娘们总顾忌这又顾忌那，拿不出一个好的对策！等下午女婿来了看咋说！”
“妈，你们在聊啥呢？这边开水区水没开，我跑到化疗区域才接到开水过来。”正在跟父亲轻轻聊着天的她，突然听到闺女的问话。
她看着端着温开水走了过来的闺女，立马笑着指着我们父子说。“正在跟你这个叔说，看你这个小兄弟对他老子好孝顺细心哦，真是父子少有这样的温情！”
听到这句话，她不轻不重地用眼光扫了下我们，就匆匆走了进去，我也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了头。
病房里她忙碌着伺候着她父亲，病房外很快又到了早晨的高潮，一个个杂乱的声音传来，一个个匆匆忙忙的身影再次从眼前晃过。
我被父亲安排着下去买早饭，通过拥挤的电梯，到了住院部的楼下，我尽可能地放开手臂拥抱着新的一天，努力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往卖早餐的地方走去。
当我拎着稀饭油饼，正往父亲身旁走来时，远远地看到父亲正跟对面病房里那对老夫妻的闺女聊着天。
待走近了，才听到她说了句。“叔，你这也是心脏病？要不要动手术？”
“医生说是今晌午做手术，具体等医生来了，让俺孩再去问问人家医生，看看到底咋说！一直在这耗着也不是个事吧。你爹这，估计比俺们来的早吧，咋还没动手术么？”父亲回应了她的话。
她随即笑着回应。“那可是哩，来这医院就是花钱找罪受，真是能不生病就千万白生病！俺爹这已经住院十多天了，主要他还有其他病，医生一直让等等看，还没去做手术。你们还没吃饭吧？买饭才上来吃么？”
“啊，这样啊，看你爹身体怪好啊，比我还壮实，没想到还有其他病。他在外面吃了，这是给我带的饭。”
不等她回应，我看到她的母亲走了出来，带着一脸怜悯地跟父亲说话。
“才吃？这点东西能吃饱？”
他们说话中，我把装着稀饭的塑料袋套在父亲的碗上，端给他。
“嗨，在医院还想吃多美，饿不死得了，吃多了上厕所也麻烦！要不是病成这样，真不应该给娃们找麻烦！”他不好意思地接过饭碗说着。
“你赶紧趁热吃饭吧，白多想，谁还没有老的时候，你这儿子真是教育的好，比闺女都强！”
随着话音的落下，她们母女进了病房里，父亲开始认真地喝着稀饭，吃着油饼。
前台的护士及护士长还是一如往常地来挂水，检查心跳速度等琐碎工作。
父亲吃了饭，水挂上后，负责父亲的那个王医生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把我们走廊上这三四个病床的家属一一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