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只萨摩耶已经在楼下蹲守三天了。它是从菜市场一路尾随着梅溪过来的。
梅溪一人独居三楼一个五十平米的小户型。从三楼的窗口望下去，大多时候，那只萨摩耶总是趴卧在对面的花坛边。
对于这只萨摩耶的存在，梅溪很是好奇。这只萨摩耶似乎只对梅溪感兴趣。小区里的其他人从它身边走过，它顶多抬头看一眼。而一旦梅溪从楼道口走出，它便立刻跃身而起，绕着梅溪嗅来嗅去，并且还会跟着梅溪走上几步。
当然，也不过就是几步。之后，这只奇怪的萨摩耶左右望望，便又回头去趴卧在花坛边了。
梅溪买些肉骨头什么的喂给那只萨摩耶吃。梅溪提溜着肉骨头，走向萨摩耶，喊道：“小白，用膳了！”那只萨摩耶起初并不理会梅溪。几天之后，大概是默认了梅溪称呼它“小白”，一听到梅溪呼唤“小白”，它便跳起来去迎梅溪。
对于要不要把小白带回家，梅溪很有些纠结。前不久，她才刚刚收养了一只流浪猫。那是一只黑猫，通体漆黑，她给它取名叫小黑。据说，猫和狗是冤家，见面总要打架的。它们又是纯白的狗和纯黑的猫，咋看都不像是能和平共处的样子。
一夜寒风。早上醒来，耳朵里捕捉到一些细碎的声响。雪！下雪了！透过窗帘的缝隙，梅溪看到窗台上竟然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白雪。梅溪跳下床，来到窗边。
哎，小白呢？窗帘拉开的一瞬间，梅溪心头一颤。小白不见了。哦，也许，小白耐不住寒冷，去找暖和地方了吧。这样想着，梅溪的心里安慰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小白走了，她也不用再纠结要不要收养小白了。这样挺好啊。
梅溪心情愉快地给自己和小黑做了早餐。收拾停当，便下楼去上班。
刚出楼道口，一团白乎乎的东西窜了过来。梅溪吓了一跳。低头看去，竟然是小白。小白浑身是雪，毛尖上还挂着晶亮的冰碴。
梅溪心疼得眼泪汪汪的。她蹲下来拨拉小白身上的冰雪。小白的大脑袋不安分地在梅溪的腿上蹭来蹭去。
梅溪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还不算晚。她决定带着小白回家。不知怎么，梅溪 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觉得她和小白之间一定是有着某些说不清的渊源的。
天哪！梅溪摇了摇头，为自己一时的怪异想法感到好笑。她看向小白黑亮的眼睛。小白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梅溪，仿佛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要说什么？”梅溪抚摸着小白湿漉漉的大脑袋，很温柔地问道，“你是想和我回家吗？”
小白唧哝了几声，很像是在和梅溪撒娇。
“又在和你家的小白说悄悄话了？”四楼的大妈下楼，看到梅溪和小白，笑着打趣，“大家都说小白是你前世的恋人，爱而不得，今生托生成一只狗，来守护你的……”
“哈哈，您又乱开玩笑！”梅溪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很受用。
“你还别不信！”大妈说，“你看咱们小区那么多人都喜欢这只狗，想要把它领回家喂养。它理过谁？除了你，谁也接近不了它……”
梅溪听着大妈的话，再看小白，便更加肯定，小白一定是她前世的什么重要的人。她站起身，拍拍小白的大脑袋，说：“走，跟姐姐回家！”
小白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抬头看着梅溪。
梅溪以为小白没有听懂她的话，便自己先上了两级台阶，回身向小白招手道：“小白，走啊！跟姐姐回家，有好吃的！”
小白依然站着不动。
梅溪等了一会儿，见小白始终不动地方，就又下了台阶，来到小白跟前，伸手想要推着小白上楼。梅溪的手刚伸出来，小白立刻跳开，跑走了。
梅溪看着小白跑走的身影，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小白会有如此反应。都说是“撵不走的狗，喂不熟的猫”——这只萨摩耶怎么就不肯跟自己回家呢？小黑倒是挺听话的，一天到晚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看来，缘分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了。
（二）
春暖花开的时候，楼下的小白明显莫名地躁动。尤其是小黑出现在窗台上的时候。仿佛只要是小黑出现在窗台上，楼下的小白就会冲着楼上又跳又叫。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梅溪故意把黑猫抱上窗台。果然，刚刚还很安静地卧着的小白立刻跳起来，冲楼上一阵狂吠。梅溪把猫抱下窗台，小白几乎是发怒一样地咆哮了。
梅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白的反应。几次之后，梅溪终于得出了结论：自己的小黑确实得罪过小白。小白是来寻仇的。一只狗和一只猫，能有多大的冤仇，居然一连几个月都蹲守着不肯离去？
小黑似乎并不怕楼下的小白。它时常自己跳上窗台，若无其事地看着楼下狂吠的小白，轻声细语地叫上几声。那样子，仿佛在说：“呵，瞧你那德行！有本事上来抓我啊！”有时，小黑也会无聊地用爪子抓挠窗玻璃，像是在故意气楼下的小白似的。
梅溪觉得好笑。要是小白能上楼进屋，小黑还能如此悠闲自得吗？她真庆幸小白没有跟着她上楼。否则，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一日三餐，梅溪精心照顾着自己家的小黑和楼下的小白。她绝不厚此薄彼。有时候，倒还多给小白一些好吃的。就当是替自己家的小黑给小白赔不是了吧。
一只黑猫，一只白狗。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它们隔空叫阵，却谁也够不着谁。这样的情景，倒是平添了小区的乐趣。渐渐地就有闲人特意来围观这一奇景。
围观的人多了，疑问也就多了。白狗本来安安静静地卧着呢，只要黑猫一出现在窗台上，白狗就会立刻跳起来“叫骂”。它是怎么知道黑猫出现了呢？难道这只萨摩耶有特异功能，会用脑袋顶看东西？还有，一只狗，真的能这么记仇嘛？
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
一天中午，梅溪下班回家。刚转过楼角，几个小孩子便向她跑来。“姐姐姐姐，它跑了！它跑了！”
“啊？什么跑了？”梅溪疑惑地问道。
“你家的猫！你家的猫跟着萨摩耶跑了！”跟过来的奶奶替孙子解释道。
“怎么可能？我走的时候，门窗都关好了。猫怎么可能出得来？”梅溪不相信他们的话。
“真的，是真的！”另外一个孩子的妈妈兴奋地说，“我们亲眼看见的。呀，你家的猫太厉害了！我们眼看着它拔掉插销，推开玻璃窗，跳到了外边的窗台上……”
“它自己拔掉插销，开窗跳出了窗台？”梅溪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可不是嘛！”其他几个人赶紧作证，说，“我们原本以为黑猫不服气萨摩耶的叫骂，气得用爪子挠窗户呢。谁知道它挠了几下，又去推窗扇……哎呀哎呀，它竟然还会拔插销！太不可思议了！”
“小黑直接从三楼跳了下来？”梅溪还是将信将疑。
“不是不是。”一个中年男人说，“你家的猫简直太神奇了。它跳到外边的窗台以后，向下观望了一下，像是在观察地形。然后，借着雨搭和空调，三跳两跳就到了地面。”
“小白咬小黑了没有？“梅溪突然想到了这个她曾经最担心的问题。
“没有啊。黑猫一跳到地面，就向小区外跑，萨摩耶也紧跟着跑走了……”
打开房门，屋子里静悄悄。梅溪心里空落落的。她不能不担心小黑的安危。萨摩耶虽说够温顺，却毕竟有那么大的个头。真要是打起来，小黑哪里能是小白的对手呢？傻小黑啊，呆在家里多安全，你为什么要跑出去呢？
（三）
梅溪找了很多天，打听了很多人。有人告诉她，经常见到一只白狗和一只黑猫在郊西出现。梅溪一下班就到郊西转悠，希望碰上人们所说的一黑一白的猫狗。
这天单位加班。从单位出来，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梅溪扭动电动车把的时候，心里有些犹豫，还要不要像往常一样去郊西碰碰运气？
新装的路灯很亮。行人却越来越稀少。梅溪骑着电动车，慢慢行驶，一双眼睛仔细搜寻花坛边和树荫下。她已经不再为她的小黑担心了。凡是在郊西见到过黑猫和白狗的人都说，它们相处融洽，像是一对亲兄弟一般相伴而行。
哦，这样就好吧。梅溪想，起码它们不会打架。但她始终也想不明白，她的小黑为什么要从家里逃走。难道，小白在她家楼下蹲守了几个月，就是为了等待小黑和它一起离开？猫狗不是天生有仇的吗？
刺耳的摩托车的轰鸣声从身后冲过来的时候，梅溪惊得一颗心突突乱跳。她本能地靠近路边，回头去看。就在她扭头的瞬间，一辆摩托车闪电般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梅溪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被那辆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带着飞了出去，又飘落在地上。她的头撞到了路边的一块石头。
一周后的一天中午，梅溪躺在病床上看手机。一条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骑摩托路抢单身女人，却被一猫一狗抓获。细看下来，竟是一只黑猫和一只白狗在罪犯居住的小区门口蹲守了整整七天，终于抓住了罪犯。
“我知道有一只黑猫和一只白狗在门口等着我，”罪犯沮丧地说，“那天抢劫之后，那只黑猫和那只白狗追着我跑了很远，幸亏我跑得快……可是，第二天中午，我要出门的时候，却发现那只黑猫和那只白狗在小区门口转来转去……我躲了好几天没敢出门，以为它们已经离开了。谁知道，它们那么狡猾，居然埋伏在小区门外角落那儿……啊，实在是太狡猾了！”
梅溪突然想起，在她被抢包，倒地的一瞬间，她似乎真的听到过猫和狗的叫声。只是，从昏迷中醒来后再去回想当时的情景，她以为是自己意识不清时的幻觉。
那一定就是我的小黑和小白！梅溪想，它们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呢？它们还会再回来吗？梅溪翻看着手机里小黑和小白的照片，默默地念叨着，小黑，小白，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