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枪

        最惨烈的战斗已经过去,作为战场的山头上,草皮被炮火完全揭尽,露出红色的岩石,凛凛地朝着天空,岩石本身的颜色和血迹完美的融合到一起,头顶的乌鸦成群结队的跳着舞蹈,炮火扬起的灰尘、销烟没有落下,在空中趴在幽灵的身上游荡,那是来自地狱的狂欢烟花,黑中透红的烟花将太阳光的精气吸蚀殆尽,那死气沉沉的太阳即将落山了,毫不吝惜地将所有的血红色倾斜在这天地之间……

        他独自前行,疲惫,似那无边无际的沼泽,一点一点地侵入骨髓,每一个细胞都失去了力气,死气沉沉,没有一丝丝生机,沼泽的下边那来自地狱的手爪将他一点点地拉下去,嘴角丝丝血迹渗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扩散开,在嘴唇上厚厚的白痂上勾勒出一副小小的图案,渐渐地形成一个小小的图案,说来也奇怪,看起来像一只鸽子。血液来自于他的舌尖,咬破舌尖,这些许的疼痛对于他麻痹的神经来说是微乎其乎的,不过,可以提醒他,他现在还活着,既然活着,就不能放弃,就要完成自己的目标。

        一步,两步,脚下都是尸体,密密麻麻的,像一个个麻袋一样躺在那里,他已经没有避让的意识了,大脑一片空白,自己现在应该是漂浮在在撒哈拉大沙漠,除了茫茫的沙子,周围什么都没有,那个目标也变得若有若无,缥缥缈缈的。皮革的军靴刚开始踩在尸体上软软的,那感觉真的就像踩在一袋沙子上,渐渐的,他的鞋子底下结了一层厚厚的血污,粘糊糊又硬帮帮的,那里边有敌人的血液,也有自己战友的,昨天,或许是他的战友,过命的交情;他的敌人,不共戴天的深仇,踩战友的尸体是为了完成目标,踩敌人的尸体更是为了完成目标。后来,这些思索都不见了,渐渐地如同空气一般散了开去。在他的眼里都是尸体,没什么区别,和路边的障碍物无二。他刚搬动右脚,靴子底部粘上了一张被战火焚烧过的残照,那上边是一个小男孩,两岁左右的样子吧,看起来胖乎乎的,可爱极了,不过只有半边脸蛋了,这么大的孩子应该会撒娇了,照片上小家伙双手张开着呈现一个拥抱的姿势,嘴巴半张着,口水顺着嘴角下巴留下来,扯成了一根线,应该在叫爸爸。左脚上又粘上了什么东西,可能是两个戒指,是订婚戒指?又或者是结婚戒指?谁也不清楚,现在是黑黢黢的颜色,和在具有强烈腐蚀性和氧化性的溶液中浸泡过一样,仔细瞧瞧,真是丑陋极了,没有一点点光泽,之所以知道它们是戒指,是因为旁边的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紧紧地互相拥抱在一起,或许是它们的主人。

        他继续前进,离目标还有一半距离了,前边是一条战壕,没有注意到,直接跌到了战壕里。一点都不意外,他的左眼的确失明了。“旅长!旅长!”参谋长的呼声渐渐的有了颜色,随着流动的空气缓缓地聚拢,越来越清晰了,那是昨天他在掩体处观察敌情,刚刚探出头,敌方藏在暗处的狙击手向他开了一枪,也是他命大,没被打死,那颗子弹直勾勾地奔向了左眼。等他醒来,除了左眼上的纱布,什么都没了。

        跌落在战壕中,扑了下去,身下可不是土地,那是敌方的一个伤员,还没死,喘着粗气,少了左腿,断处的血肉,破碎的条条绺绺的衣服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直直地望着天空,在眼神中的是湛蓝湛蓝的天空,有着母亲的香气的天空。四目相对,他看到了自己,在那个伤员的眼中,以一个修罗的样子呈现。那个伤员用双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借着这个力道,抬起了头,脸上的肌肉抖动不止,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腥风血雨,此时,在那双眼睛的逼视下,他的心底竟潮起一丝丝恐惧。努力摆脱后,两人随即撕打在一块,最后,他举起了刀,那个伤员的脖颈上便一点点地出现了一道猩红,血液顺着脖领流下,随着血液的流出,伤员的脸上的表情渐渐地恢复了平静,眼神中又出现了那湛蓝湛蓝的天空,散发着母亲的香气的天空。伤员抽搐了几下,不动了,平静下来后,他看清了伤员的脸,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和自己的儿子一般大。血液,顺着脖颈流下的血液将他最讨厌的敌方的标志淹没。

        “王通海,我命令你部在后天二十时之前,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那个山头。”

        “是,师长,就算战斗到最后一人,我们也要把血洒在这个山头上。”前天,他接到了师部的命令。

        王通海看了看时间,十九点四十五,还有十五分钟。

        山头已经清晰可见了,敌方的残旗在风中飘扬,宣告着这个山头的所有权,猎猎的旗帜映在王通海的眼中,血液中,火星被引燃,淡蓝色的火苗开始燃烧,越来越旺,直到每个细胞都开始兴奋地跳将起来,整个身体在瞬间焕发出了活力。

        到了,那杆残旗走向了自己命运的终点,王通海将它拿在手中,用力,再用力,手臂上青筋暴起,鼻孔里发出哼声,类似交配季节的公牛,脸上的肌肉因激动而扭曲变形,愤怒抑或是兴奋,“啪”的一声,那被战火熏的黑乎乎的旗杆断成了两截,他将它扔在了旁边一个小小的火堆上,那面旗瞬间化成了灰烬,破坏一件东西总是比造就一件东西更容易。“呸”的一声,他向那旗杆重重地吐了口吐沫,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却又停住了脚步,转了回来,解开腰带,向那断旗上撒了一泡尿,黄色的火焰在尿液下减减熄灭,在尿到一半时,他感觉怪怪的,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那感觉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燃烧过一半的旗杆变黑且解开了,冒着烟,上边一层白色的灰被风温柔的吹走。

        他再次转过身去,发现侧边有一个山洞,来的时候竟没有察觉,或许是自己太疲累了,又或许是自己的心思全在那杆旗上,洞口站着一个女人,她头发凌乱,衣服袖子破了,露出的是雪白的胳膊,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丰满的乳房,王通海看到就想起自己的妻子,他迟疑的瞬间,那女人已经靠近她了,她的眼神中一起温柔转瞬即逝,瞳孔中随即闪过那面残旗,那断掉的旗杆以及王通海的那泡尿。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用仅存的右手,挥舞着,像一只母狼一样向王通海刺过来。夺刀,反击,王通海将匕首贴在她的胸口,一点点逼近心脏,鲜血顺着匕首流到他的手臂上,突然,他又看到了那两个小山峰,在她的瞳孔中又出现了他那在轰炸中死去的妻子,曾经无数次抚摸过的小山峰。突然他全身的经历仿佛被抽走了,失掉了所有的力气,踉踉跄跄地逃开了。

        丢下那个不知生死的女人,他走进了那个山洞,里边可能有他们可以需要的情报。洞壁上的石头将他的脚步声放大了,远远的传开,残阳跟随者他的影子一同进入洞口,转过一个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敲击着他的心脏,胸膛上下起伏着,走进了,那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老对手,敌方军队的指挥官。

        前边碰到对面的敌人他都会毫无犹豫地杀死他们,这会,这种欲望却不甚强烈,此时的刘得胜坐在地上,不,应该是瘫在地上,双腿已经从胫骨处断掉了,地上到处是血渍,伤口处感染化脓,苍蝇在上边来来去去地巡逻。王通海盯着面前地刘得胜,没有一点点表情,这个和他在对外的反击战中并肩作战的人,又和他厮杀了了许久的人,此时呆在那里,他缓缓地聚起了枪,指向他的头颅。

        “有烟吗?”在王通海即将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刘得胜惨白的嘴唇里挤出三个字。王通海没有说话,将手伸进衣袋里,好久之后,摸出了半根烟,递给他。

        刘得胜右手夹着烟,全身颤抖着,将那烟头按在将要燃尽的的火堆上,许久之后,才从那烟头上升起了一缕烟丝。他拼命吸了一口,两腮深深地陷了下去,透过皮肤,颧骨骄傲吧显露出来,那毫无血色的脸渐渐地竟然有了一丝丝血色。

        此时,双方的最高指挥官正在亲切的握着双手,接受记者的提问和拍照。

                王通海再次将枪指向刘得胜的脑袋,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用扣动扳机了,刘得胜的眼神暗淡了下来,瞳孔收缩,烟从嘴唇中落下,他已经死了。王通海也瘫软了下来。“轰”地一声巨响,坍塌的山体将山洞掩埋,洞里的电台完成了最后一次工作,传递的内容为“按照此前谈判结果,双方于今日签署停战协议,二十时正式生效。本国一分为二,两国边界线遵照三天前的商议结果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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