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滴 六

第六章  两个大学生

    在贵州3610工厂工作期间,刘泽清有幸结识了两位知识份子朋友,对他后来的成长有较大的影响。

    第一节  沈毅

  前面说到过的那位上海青年,就是热处理车间的第一位大学生,姓沈名毅,年龄比刘泽清大十一岁,除了曹秀芝师傅外,他是班上最大的,大家都亲切的叫他老沈。

    老沈1966年上海交大毕业,服从分配到3326厂工作,参加了该厂的初期建设,1970年调到3610工厂,同年和朱祖发、小李、阿英一起到贵柴学习半年,回厂后做热处理技术员工作。

    刘泽清从武汉学习回厂时,他还在热处理工作,以后不到半年被调到检验科做金相检测工作。

    刘泽清和他虽然长期没在一起工作,但在工作上经常有联系。他们经常在一起检测热处理产品的金相组织、渗碳层的组织及硬度的检测、产品的拉伸试验、热处理产品的质量分析等等。

    刘泽清在学习和工作中碰到问题经常得到他的指教和帮助。

    刘泽清最早认识铁碳合金相图就是得到了他的帮助。

    尤其是学习对钢的金相组织分析方面,他是刘泽清的启蒙老师,从他那里开始知道什么叫马氏体、索氏体、铁素体、珠光体和渗碳体。

    他不是刘泽清的师傅,可他们有着师徒一样的关系。

    渐渐的他们又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星期六晚上,他们常在一起下棋,刘泽清到上海出差,代替他去看望他回上海养伤的妹妹和他年迈的母亲。他每年回家探亲或者出差回来时,总要给他这位小弟弟朋友买些礼物。

    老沈没有上海人的“架子”,也没有知识份子的骄傲,他和大家像朋友一样交往,像兄弟一样相处,像玩伴一样打闹。

    他感觉和大家一样的年轻,有一次和刘泽清在车间门口嬉戏打闹,他在前面跑,刘在后面追,没跑多远,当刘快追上时,不知他脚下发生了什么情况,整个身体向前扑去。

    “噗呲”!1.7米多的身体,160公斤的体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刘泽清一个箭步冲上去,赶快将他扶起,他站起来后口里有些异样的感觉,赶快往外吐,鲜血裹着两颗牙齿掉在了地上。

    他什么也没说,搽搽嘴就往医务室去了。没过多久,他的门牙变成了两颗金牙。

    这件事让刘泽清后悔了好长时间。

    可能老沈从此也认识到了年龄的差异,自己身体的灵活性比不过小他十多岁的年轻人,以后就再也不参与这类活动了。其它方面仍然和以前一样,和大家还是亲兄弟一般。

    在和老沈的相处的十几年中,还有一件事,是刘泽清也感到内疚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老沈的夫人调到浙江杭州后,他一个人继续在厂技术科上班,有一年春节,刘泽清邀请他一起到自己的老家过年,他也很高兴的接受了邀请。

    大年三十上午出发,乘火车到韦家庄火车站下车,然后步行两个多小时,中午到家吃午饭,还和刘泽清一起参与家里打糍粑,一直到晚上吃年饭。

    虽然那时贵州农村还不富裕,年饭不能象城里人家那样丰富,可都是自己家里的食品,猪肉、鸡肉、蔬菜等都是绿色食品,老沈还算吃得惯。

    晚上刘泽清和老沈睡一张单人床,一人睡一头,整个晚上,刘泽清睡得很香,迷迷糊糊中感觉老沈起来好多次。

    早上窗户上才出现一点亮光,刘泽清醒了,感觉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睁开眼睛看到老沈已站在床边,衣服全穿好了。

    刘泽清不知他什么时候起来的,也不知他为什么起这么早,赶紧也起来问他:

    “你怎么起这么早?”

    老沈没回答问题,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我要回厂去。”

    “啊?”刘泽清起初感觉疑惑,他仔细看了看老沈,发现他一脸的疲倦,完全没有睡好的样子,才恍然大悟:

    “哎呀!他肯定是不习惯!”刘泽清想到,“换一个陌生的地方睡觉不习惯,和我挤在一张床上睡觉更不习惯!”

    看着他坚决要走的表情,刘泽清不好挽留,只好随他的便了。只是说:

    “那就吃了早饭再走吧!”

    可他连早饭都不想吃了,执意要马上走。

    他陪他走了两个多小时,把他送上了火车,在回来的路上,心里很不是滋味,恨自己涉世不多,不了解人与人之间的差别,那怕是朋友,也是有差别的。

    好心办错了事,自己尴尬,还让朋友也难为情。

    不过还好,老沈也没有因此而看不起他,他还是他的师傅、兄长和朋友,一直到他也调离贵州和他夫人团聚前,他们都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第二节  耿沛禹

      01

    沈毅离开热处理到理化实验室工作后有近两年时间,热处理车间没有技术员。

    1973年的一天上午,早上的政治学习刚刚结束,班长正在安排当天的工作,三连张连长走了进来,旁边站着一位高个青年。连长说:

    “先别离开,我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技术员,他叫耿沛禹,负责热处理车间现场技术工作。”

    来人大约1米75的个子,平头上乌黑的头发异乎寻常地浓密,两只眼睛看着大家,胡子虽然刮得干干净净,仔细看去,你会发现,他两颊以及鬓角上有刚刮过胡子的痕迹。

    “大家好!我新来咋到,今后和大家一起工作,请多关照!”

    他微微一笑,和新同事们算是打了个招呼。

    再看他,蓝色的短袖下穿了一条黑色的裤子,笔挺的站在连长旁边,给人感觉到这是一位二十多岁非常阳刚的青年。

    02

    连长走后,耿沛禹在班长朱祖发和副班长刘泽清陪同下,仔细看了车间的各种设备,了解了车间目前的生产情况,他也将自己的情况向两位班长作了介绍。

    他是贵阳市人,1967年进3326厂,两厂(3326厂和3610厂)“分家”后调到3610厂,在电工班做电工,1971年作为工农兵学员被推荐到清华大学“金相热处理”专业读书,今年刚毕业回厂。

    耿沛禹工作热情很高,也有韧劲,认准的事坚持到底,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他没有一点大学生的架子,和工人们一起干,无论是略有污染的盐浴炉、900℃高温的箱式电炉、还是有电磁波辐射的高频炉,他都亲力亲为,他不仅是一个工作认真的技术员,也是一个能干的操作者。

    他来后不久,连队就都改为车间了。热处理对面的五车间生产小磨床,其中磨床导轨热处理淬火变形的问题很让大家伤脑筋。长方形的导轨上有一个槽,槽的两边薄厚相差极大,与之垂直的平面上还有分布不匀的几个孔,加热、冷却时很容易变弯,刘泽清等人原来采用的工艺是先将导轨在压力机上进行预弯,即预先向冷却时导轨弯曲的相反方向压弯,弯曲程度略大于冷却时的弯曲量,零件加热冷却到200℃左右从冷却液里取出马上检查,如果弯曲大于技术要求,马上在校直机上进行热校直。有时反复压几次后还没达到要求,再压就会被压断,操作挺麻烦也费时,合格率还不到85%。

  耿沛禹查找了许多技术资料,然后对刘泽清说:

    “我们配制一种叫氯化钙的水溶液试试看。”

  他们经过多次反复实验后,制定了氯化钙水溶液加油冷却的工艺方法,使导轨淬火的合格率达到了98%。

  耿沛禹在后来三年多的工作中,先后并带领大家制造了当时比较先进的石墨流动离子炉,获得了当时工厂上级主管部门给予的三等技术革新奖。

    在耿沛禹身上,刘泽清看到了文化专业知识的重要性,看到了一个专业技术工作者坚韧不拔的精神,对他以后的文化专业知识学习有着极大的影响。

    03

    耿沛禹也是一个重感情、值得交往的朋友。

    大约1977年以后,他就调走了,后来大家才知道,他在北京的岳父是位老红军,老了需要照顾。从此以后他就在北京一所职业学校里当老师,教书育人,一直到退休。

    1982年他回贵阳探亲,特意去了刘泽清还在的3610厂,看望他的朋友们。

    那是春节前的一个下午下班后,刘泽清从刚搬来不久的干打垒房间出来,抬头往右边看了看,见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从那边走过来,还是那乌黑的平头,还是那张有着络腮胡印记的脸,所不同的是,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笔挺的呢制服,迈着稳健有力的步子走了过来,可能是他现在工作环境的影响吧?他这气质越看越感觉他就是一名老师,甚至就是一位教授。

  “就是他,一定是他!”

    刘泽清迎了上去:

    “哎呀!是老耿啊,好久来的?”

    “哈哈!你还是老样子嘛,我昨天来的,顺便来看看你。”

    他还是那样,标准的贵阳话,说话不急不慢,两只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刘泽清:

    “孩子多大了?”边说边将一小包东西递过来,“这一点点糖,给孩子吃。”

    “谢谢!谢谢!”

    进屋坐下,刘泽清爱人赶紧泡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

    “请喝茶,你是稀客,刘泽清经常念叨你呢。”

    他们在一起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他起身要走,刘泽清两口子留他吃饭,他说:

    “以后有机会再吃,今天小董他们准备好了,我得过去了。”

    他和小董是一起参加工作的最好朋友,刘泽清留不住他,只好遗憾的把他送出了门。临走他说:

    “有机会到北京去我家玩。”

    刘泽清心想:“我到是想去,可恐怕难有机会了。”

    没想到,几年以后他真的就去了北京。

    04

    那是1989年,刘泽清幸运的通过了成人高考,下半年到北航热处理大专班读书,报到以后就给耿沛禹写了一封信。

    第一周的星期六下午下课后,和同学们嘻嘻哈哈的刚走到宿舍门口,老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楼前,向楼前的路上张望着,刘泽清赶紧迎了上去:

    “哎呀,耿兄来了,等好久了吧?”

    他也赶紧迎过来,握住刘泽清的手:

    “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还在这样好的学校读书,很不错嘛。”

    “今天星期六,有时间,特意来接你到家里坐坐。”他接着说道。

    老朋友相见,他们俩都非常开心,刘说:

    “好呢!你稍等,我把书包放好和你去,还真想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

    几分钟后,刘泽清下楼,带上早准备好的两瓶贵州酒,一起走出校园大门,上了去往昌平的公交车。

    一路上,两人不停的说着话,刘讲了些厂里的人和事,耿也介绍了他目前的工作,他们互相打听和询问着各自关心的问题。

    一个多小时后,到了耿的家——昌平一所机械技工学校的教师宿舍。

    “欢迎、欢迎!”耿的爱人一边端茶倒水,一边高兴的说:

    “我们家老耿听说你要来,乐坏了,今天一下班就赶紧去接你。”

    女主人的热情让刘泽清有些不好意思意思:

    “我来给你添麻烦了!”

    “哈哈!别客气,你们好好聊,我做饭去。”

    女主人的热情刘泽清这回是第二次领教了,上一次是1975年的5月初,和耿沛禹还有另一位同事到沈阳出差,因需要转车路过北京,到北京的第一天,她用一辆北京吉普车把他们直接接到她的家,先是让他们喝小米粥,晚上做了几个菜,热情的招待他们,少不了喝了两杯酒。还让他们在学校住了一个晚上。

    这次女主人又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菜,因为高兴,两位老朋友喝了好几杯酒。

    他有一个乖巧漂亮的女儿,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吃完饭到自己房间学习去了,女主人收拾完毕也陪着聊了一会,也先去休息了。

    这一晚,他们聊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刘泽清该回学校了,耿沛禹一直送到公交车站,握手道别,刘上车以后见他站在路边,不停的挥手,车走远了才转过身去。

    刘泽清在北航上学期间,一共去过他家两次,他和爱人都热情接待,他们两人仍然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互相写过几次信,再后来有三十多年失去了联系。刘泽清一直记得自己有个好朋友叫耿沛禹,尤其是退休后,经常回忆起他们当年在贵州工作的往事,想起他们之间的友谊,经过多次、多方打听,在2019年的一天,终于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在电话里听到了老耿那熟悉的声音。

    “你好啊!身体怎么样啊?”

    “好多年没听到你的声音了,好想念你呢!”

    他在北京的家里,刘泽清在小区花园的亭子里,他们的声音越过了黄河,跨过了长江,穿过1000多公里蓝色的天空,传到了对方的耳朵里。这次电话他们至少打了半小时。

    他们都有些激动,高兴得开始说话时都有些语无伦次,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失联了三十多年不见,声音还是那么熟悉,语言还是那么朴实,感情还是如此纯真。

  通话开始时的互相问候,结束时的互相祝福,都不愿意由自己先挂掉电话。他们盼望着,有一天再聚在一起喝两杯,再天南地北的聊天。

    岁月虽已悄悄溜走,

    永远不会返回。

    你虽不在我身旁

    可我从未将你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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